第十四章 逢青天
水火村往北两百里,有一条洰河,河旁边就是远近闻名的临洰县。此地商贾盛行,家财万贯的足有百户。大街上人来人往,个个都是衣饰华贵,神采奕奕。就连街边摆摊卖肉的屠户,身上也是玉佩银环,连那剁肉的刀都是黄金打的。屋舍碧瓦朱檐,楚楚有致,似乎找遍全城也寻不到一个穷困人家。
临近傍晚,打城南来了两个人,光是衣着就与这临洰县格格不入。
启蛮仍是阵阵心悸,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罪过。施辙在他背上一拍,把他堆了个趔趄,说:“启蛮兄弟,我早听人说这临洰富可敌国,果然是谎话。这哪是富可敌国,这简直就是富可敌天下啊。”
启蛮瞧着满城的人身着绫罗绸缎,腰挂环佩叮当,又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扮相,不禁自惭形秽,说:“施大哥,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施辙抱憾地说:“小子你真有脸问,还不都因为你,我连蹭吃蹭喝的地方都没了!罢了,看你住在老林子里没啥见识,正好带你出来见见世面。”
启蛮心里不是个滋味,施辙可不管这些,自顾自地说:“瞧见前面那家酒楼没,啧啧,大老远就闻见香了,咱去看看!”
启蛮随施辙往酒楼走,行人纷纷驻足,投来惊奇又鄙夷的眼神。启蛮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无地自容,低着头快步跟在施辙后面。
酒楼是红木的门窗,白玉的雕栏,建成前后两座,飞阁流丹,上中下三层,金碧荧煌。一丈高的正门,挂着块银底金字的牌匾,上书“三圣阁”。
两人抬脚往里走,店小二看见了,忙过来拦住说:“你们俩站住,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是你们叫花子能进的吗?”
施辙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金锭子扔给小二,说:“这地方我们进不得吗?”
小二捧着金子,傻了眼,心想:“这两人看起来穿得破破烂烂,出手倒是阔绰,想必是外地来得富豪,只不过着装的民俗与众不同吧!”想到这,小二忙点头哈腰地说:“哟!两位大爷,小的有眼无珠,您二位当然能进,里面请!”
施辙开口就要最好的雅间,小二面有难色,说:“我们掌柜的吩咐,三楼今天不待客。您屈就一下,二楼雅间伺候可好?”说完,领着两人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屋里雕栏画栋,陈设精美,墙上名家字画,十分雅致。
启蛮局促不安,施辙却大大方方地坐下,问小二说:“你们这里叫三圣阁,是怎么个说法?”
小二得意地说:“这临洰城中,就数我们家的酒菜最好吃。煎、炒、烹、炸……”
施辙一拍桌子,说:“别啰嗦,就说这三圣!”
小二溜须拍马:“这位爷一看就是行家,我们这三圣,分别是一壶酒,一碟肉,一个馒头!”
施辙挑眉说:“你们这儿的厨子是从煤窑子里雇的吧。”
小二说:“您真会开玩笑,这三圣可没那么简单。先说这一壶酒吧,十八年的女儿红没啥稀罕,可一百八十年的您喝过吗?”施辙口水都下来了,催促着:“快说来听听!”
“起先是酿了一大缸,在地窖里一放就是一百八十年。拿出来的时候,满满一缸酒就剩下这么一小壶,那真是十里飘香啊。”
“确实稀奇,肉和馒头呢?”
“那肉是上好的五花,宰一头猪,只取两腰正当间的两片,这么一碟肉就要宰上整整三十头猪!再说这馒头,每年秋天第一茬麦子,只取麦穗最顶上那一粒磨成面粉,上千的麦穗才能蒸成一个馒头!”
施辙拍手说:“妙啊,先来一碟肉,十壶酒!”
小二说:“哪有那么多,这酒现在只剩三壶。再说,这种稀罕东西,自然是天价……”
“怎么,你是怕大爷我买不起?”施辙赫然而怒,把一叠银票扔在了桌子上。小二立马煞白了脸,唯唯诺诺地出了门。
启蛮瞠目结舌,半天才说出话来:“施大哥,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施辙说:“城里这么多有钱人,我从每人那里拿一点,咱们不就有钱了吗?”
“你偷的!”启蛮跳了起来嚷嚷着。
施辙赶紧打手势让他噤声,说:“你个傻小子,小点声能死啊。我这不是偷,是取!”
启蛮忙捂住了嘴,施辙又道:“说起来,这隔空取物还是一门水诀诀法。枉你们孟家自称谙熟水诀,连这个都不会,回头我教你。”
启蛮摆手说:“富贵有命,我不学这个。”施辙不耐烦地嘁了声,不再理他,而是竖起了耳朵,去听楼上的动静。
从那次异象之后,启蛮明显觉得自己体力充沛,耳聪目明,比如一些本来察觉不到的细微声响,他现在却能听得清清楚楚。见施辙听得饶有兴致,启蛮也不由地听起了楼上之人的谈话内容。
先是一个细声细气的人说:“哥哥,阳地儿虎头万,开窑的火点不抛杵头。”
“浑天里清了。”答话的这人嗓音尤为粗重。
头一个人又说:“他下排琴在外头拉挂子,一票老海并肩子。”
声音粗的那人说:“海青子安根,攒稀那个?”
又有另一个人说:“梁子多了水码子靠扇的。”
还是那声音粗的人答:“摘了瓢,蚕子就山。”其他人听了,放肆地大笑。
启蛮听得糊里糊涂,施辙可都明白!先是有人说,大哥,南边王家,开店的有钱人不给钱,然后有人答晚上杀了。头一个人又说,他弟弟在外面走镖,有很多江湖朋友,答话的人说,咱靠大刀吃饭,怕那个?又有人说,街上有了穷人和要饭的,也是声音粗的那人答,砍了脑袋,拿心下酒!
启蛮见施辙神色凝重,好像听得懂,就问:“施大哥,他们说的都是什么,我怎么一句也不明白?”
施辙冷笑道:“他们说的是江湖切口,咱们今儿个撞上大事了!”
就在这时,小二叩门进来了,酒肉摆在桌上,有些不放心地说:“两位爷,这些东西总共四千两银子,您看要是方便就先把账结了。”
施辙让小二在旁边候着,递一壶酒启蛮,剩下那两壶他自己一饮而尽。启蛮也喝了酒,两人又吃了些肉,小二已经等得焦躁了,说:“酒也喝了,肉也吃了,这账……”
施辙哈哈大笑,站起了身,把银票撕个粉碎,说:“大爷我还就吃你的霸王餐了,怎样?”
小二凶相毕露,说:“好啊,敢到我们三圣阁耍横,找死!”一抬手,从袖子里抽出把明晃晃的匕首,朝施辙捅了过来。
施辙闪过匕首,一指戳出,那小二整个人就被冻僵,硬邦邦的跌在地上。启蛮慌了,说:“施大哥你醉了,怎么乱伤人!”
施辙说:“兄弟别慌,咱们马上去县衙,这里头有人命官司!”说着话,拉上启蛮下楼。启蛮听到“人命官司”,还以为施辙是要告发他杀了七叔,吓得魂不附体。可施辙扯得紧,启蛮挣脱不出,也只能战战兢兢地跟着。
出了门,施辙回手一挥,陡然间,三圣阁陷于一片火海之中。酒客们叫喊着奔出来,但无论多少人来救火,施辙的火诀偏是越烧越旺。滚滚浓烟里,富丽堂皇的三圣阁,顷刻间毁于一旦。
来到县衙前,施辙擂鼓喊冤,启蛮恐慌地等着,已经准备好要供认不讳。这时,衙门口的差役跑了过来,拦住施辙说:“别敲了!老爷现在不在衙中,你改日再来吧!”
施辙大怒:“人命关天,这狗官竟然擅离职守?”
差役也火了,说:“你是哪来的刁民,再敢出言不逊,把你拿进牢里刑具招呼!”
施辙正和差役争执不休,就听远处有人厉喝:“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衙门口放肆!”差役见到说话之人,便对施辙叫嚣起来:“老爷回来了,你死期到了!”
施辙不睬他,转身拉着启蛮走到县太爷跟前,说:“黑天大老爷,草民有冤!”
那县太爷长得穷凶极恶,疾言遽色道:“有冤?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来啊,把这两人拷起来下到牢里,本官择日严审!”
刚才离得远没听仔细,现在到了近处再听这县官声音,启蛮和施辙都是吃了一惊:这县官,就是三圣阁里那个嗓音粗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