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刺局。
说句实在话，对于这个消息王铎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震惊的，震惊的点在于无法理解。
“老夫驻任这汴州节度使已有六载，朝廷重武，汴州又为一方重镇，宣武一军更是囤兵于此，区区贼寇若没个数十万兵马，想攻老夫这沂州……谈何容易？”
“仆射大人所言不假。”冷狄对王铎这份自信给予了高度赞许，汴州之所以能自成一镇，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只不过……
“只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千里之堤尚能毁于蚁穴，大人岂能掉以轻心？”
“非也，”王铎摧眉略一沉思，尔后豁然笑道，“贼寇虽有万余人众，然数日前已被宋威大破于沂州城野，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就此，如何再攻我这宣武重镇？”
“常规攻城，自是无异于以卵击石，若贼寇使用其他计谋，仆射大人所盘这宣武重镇也并非没有攻克之法。”
“哦？当是如何？”
“仆射大人以为当是如何？”
“这……”
王铎闻言，拂袖而起，他看出这年轻人是在考自己。不过到底是“人择明君而臣，鸟择良木而栖”，这俩位年轻人若真如传言中的那般有通天的本事……那考一考自己这棵良木也是在情在理。
如此思忖着，王铎便紧锁眉头开始在厅堂正中缓缓踱步，半日工夫，他眸中精光骤然一闪，遂恍然大悟道。
“老夫明白了！原来如此！重镇难攻之核心根本并非在于城墙之坚固、兵马之富足耳！而在坐镇之人、一军之帅也！贼寇兵匮粮乏也敢打宣武重镇的主意……想来目标多半应是老夫了！”
是啊，毕竟擒贼先擒王，想要以少胜多、想要出其不意、想要里应外合……黄巢他们的计谋就必定当是如此；汴州城墙再坚固、驻守官兵再庞多，只要没了主帅，只要开了城门，那战局自是两说。
见这老头虽是年迈可思路仍旧如此清晰……反倒让冷狄感到有些压力，不过正所谓高手过招，面子为重，冷狄也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反倒是是静静等着这人将话说完。
“几位赶来老夫这使节帅衙……莫非是知晓了刺客身份？”
“仆射大人高看某等了，某等只是知道贼寇有此一计，然并未知晓刺客身份。”
“并未知晓？那……行刺之期呢？”
“也然未知。”
啊，外面有人要杀你，不过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反正就是要杀你，先告诉你一声，你就担惊受怕诚惶诚恐的过着吧。
就这样？如果就这样的话是个人都不会舒服，是个人都要发火，王铎再沉稳他也是个人，更何况他的沉稳还是故作姿态而已。
所以一看面前年轻人这一问三不知的态度，王大人脸上顷刻间便就开始阴云密布起来。
冷狄之所以这么问这么说倒也不是想故意刁难这王仆射，而是他确实不知道黄巢此番行动具体到底是要如何运作，但为了不砸掉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谋士名头，他现在也只能采取这种试探性的交流方式，毕竟王铎这边若是没什么破绽的话，那给黄巢送去密札的法明和尚也断不至于想起一出就是一出，说里应外合便里应外合……
嗯，光是从他那扭捏造作的落款就能看出，这和尚绝对不是赵英杰那种鲁莽的性格，这一点冷狄还是可以肯定的。
“仆射大人勿恼，某等此番前来也并非只作壁上观，只不过贼寇行事极为谨慎，若无特定缘由，那断然是不敢打这宣武重镇的主意，所以某等有些问题还想借此询问仆射大人……这汴州城近日，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王铎闻言停了脚步，他左手置背，右掌抚须，想了想，遂反问道，“……不一样的地方？此话何意？”
“比如兵营调动、城门开合、婚丧嫁娶……诸如此类的事情。”冷狄提醒道。
“兵营调动倒是有，宋威那厮剿匪不力，竟是干出狸猫换太子这等愚蠢举动，惹得朝廷震怒，天子一日连下三道谕旨，命他重整军备，将功补过，老夫这宣武守军也得任他调遣……”
本来嘛，对于山东盐贩聚众谋反这些事儿王铎其实没太多想法，他自认权高位重且手握大军，流民贼寇也不见得敢来冒犯自己；而唯一让他觉得恼怒的，便是僖宗那几道“诸地使节当听讨贼使调度”的圣旨，这俨然是个釜底抽薪的馊主意，而且不用想，这馊主意定然是田令孜那老阉贼想出来的。
“不过即便如此，若要整支宣武军重新集结再度开往沂州……那也不是一时半日的事情，贼寇若想趁此机会取老夫性命夺老夫这汴州城……是否过于天真了些？”
“这个倒是……那还有其他什么变动么？”
冷狄点点头，觉得王铎此言甚是，一支正在集结中的军队，即便再涣散，它也是军队，黄巢现在就千余人，八万宣武军拿吐沫都能淹死他们……只要脑子还有点正常的迹象，是个人都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来搞事。
“城门开合倒是常事，老夫这州城乃大唐交通命脉之所在，南北商运全赖此地，如此，各陆门水道皆由重兵把守；至于婚丧嫁娶……据老夫所知，规模颇巨的暂且也没有。”
如此一来，所有线索又断在了王铎这里，冷狄仔细想了想，教科书上并没有记载汴州战事过程，只不过最后黄巢依旧没能攻下此地……难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黄巢和那法明和尚其实也没什么毒辣手段，就只是率兵过来摸摸这汴州城门就走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冷狄他们这伙人可就尴尬大发了；而且尴尬还是小事儿，万一这王老头觉得自己智商遭到了侮辱，一怒之下……
想到这茬，冷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许多年前自己在网络上观摩的那些作死失败集锦，当时年幼不懂事，还看得津津有味，想不到如今自己也要阴沟里翻船……说不定还会被史官记录在册，流芳百世……
正当一群人一筹莫展之时，门外进来一兵卒，看穿着打扮应是王铎帅衙牙兵，这人施过礼数便开始如实禀报。
“回大人之命，结布道场一事已毕，大人所延请前来祈禳的境外僧人及道士都已陆续赶来，相关食宿目下也已安排妥当。”
“知道了，退下吧。”
“诺。”
这算是议事中的一段小插曲，不过等那牙兵一走，冷狄和王铎俩人的眼神瞬息之间便同时发生了改变。
“莫非是……？”王铎眉心一蹙，忙问道。
“没错。”
冷狄长长吁出口气，双目含笑点头作答——看来自己猜测的方向并没有错，法明既然是个和尚，那么能供他翻云覆雨的的舞台……
自然还是和这些本家的东西有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