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将军的决心。
可能是由于这几天和义军贼寇刀剑相向，厮杀得不分你我，闻听冷狄说话，刘琦蕴好半日才回过神来，看他的模样，大概这会子才想起自己军中还有俩个外邦奇谋。
刘琦蕴转头看了冷狄和赵英杰这俩年轻人许久，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承蒙俩位公子鼎力相助，若非你二人，本将军这崎阳此时恐怕早已落陷，如今败局已定，还望俩位公子能看在本将军的薄面上，继续为我大唐尽一份力，本将军在此谢过了！”
言罢这一向高高在上的将军居然双手抱拳，一个单膝跪拜于地。
说实话，无论是冷狄还是赵英杰，甚至一旁的副将恒常英都没料到……刘琦蕴会来这么一手。
在冷狄的印象里，如果这人听自己劝还好，如果不听，那他和赵英杰的结果无非就是被拉着一起战死沙场……
或者更直接一点，在上战场捐躯之前，刘琦蕴便会先杀了他俩，以防自己所怀之才落入敌方手中。
可如今……
愣了片刻，一旁的赵英杰连忙上前将刘琦蕴扶起，他情绪有点激动，口中更是说道，“将军言重了！我等虽是外邦异人，但此生无悔入华夏，来生还在种花家！将军若要守城，那我等——”
“将军！”
冷狄头上汗都出来了，他不知道这大头兵突然之间是扯起了什么疯，连这种话都说敢说出来，这俩人要是全头脑一热一拍即合那可就糟糕了，如果死在这崎阳战场上……那之前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没等赵英杰将话说完，冷狄便连忙打断这要命的话头，之后更是一步向前也扶住刘琦蕴，堪堪说道。
“将军知人善任，于我等也有知遇之恩，此番言重了，言重了啊！”
“将军！”一旁身上还在汩汩淌着鲜血的恒常英也是眼眶再度一热，哽咽道。
刘琦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他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长长吁出口气，踌躇半日，方才缓缓说道。
“崎阳一战结局已定，常英啊，你即刻带着二位公子赶往沂州。”
“什么？！”众人闻听此言更是愕然，特别是恒常英，他一脸震惊当即便反问道，“将、将军此话何意？！”
“俩位公子身怀济世大才，若是折在我这小小崎阳……我刘某人岂不就成了千古之罪人？”
刘琦蕴说到这儿笑了笑，这也是冷狄他们从始至终第一次见他笑，这一抹浅笑所蕴含的意义很浅显，是宽慰，是妥协，是感激，也是释然。
笑罢刘琦蕴转过脸颊，冲冷狄和赵英杰继续说道。
“再者，二位并非我大唐中人，守城一事本与二位无关，如今也已是尽了道义，我刘某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此番就随常英赶去沂州吧，离了这是非之地，我想二位日后定能闯荡出一番不世功业。”
刘琦蕴这一番话说得至诚至恳，而且发自肺腑。虽是一直不怎么信任这俩位年轻人，可事到如今，大是大非之前，他也想得通了——这二人定非池中之物，小小崎阳留不住他们，他刘琦蕴亦是，既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他们推荐给沂州刺史呢？
若这俩人心怀感激的话，说不定还能为朝廷所用，成为国之栋梁……如若不能，那自己也大可不必在这将死之时还多添一份过河拆桥的罪孽。
“将军！”恒常英咳出几口鲜血，急急说道。他年纪虽轻，也听明白了主帅言下之意，可若将主帅弃之于不顾……他实在做不出来。
“这是军令！”刘琦蕴摆摆手，示意自己这副将无需多言，不过看他满眼噙着泪水，刘琦蕴口气一软，方又缓缓说道。
“常英啊，你听我说，你还年轻，这世间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这崎阳乃是我驻守多年之地，我的一生说到底也就根植于此了；但你不同，国家现处于危难之中，正是急需你这一辈效力之时，你断不可任性妄为，知否？”
“可、可是！”
“你无需再言，以后你就是少将军了！与其跟着我与这前哨共存亡……俩位公子能否平安抵达沂州才是重中之重，你答应我，务必将他二人安全送至薛刺史府邸，可好？”
恒常英没再接话，此时这顶盔冠甲、浴血沙场的铮铮男儿仿佛一刻之间恢复了少年天性，他望着自己的主帅早已是泣不成声。
刘琦蕴如慈父一般，摸了摸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少年额头，脸上却是泛出了宽慰的笑意。
“吾去也！”
看着刘琦蕴决绝而去的身影，少年副将早已是泣不成声，他望着身边两位始终如泥雕石塑的男人，歇斯底里般呐呐说道。
“为何……为何你们不劝劝将军，为何……为何要任他一意孤行！”
冷狄和赵英杰对视一眼，皆是默默无言。
赵英杰很想告诉这孩子，这个世界之所以还在运转，之所以还能运转，正是因为有一部分人牺牲自己的自由，换来另一部分人的自由；有一部分人牺牲自己的爱情，换来另一部分人的爱情；有一部分人牺牲自己的生命，换来另一部分人的生命。
他们包括警察、医生、战士、工人等等各行各业的人员，他们用自己的牺牲换来更多人的想法与安稳。
他很想告诉这个孩子，自己千年之后那些战友都是这部分人；他也很想告诉这个孩子，方才抚摸他额头那将军……也是这部分人。
他们，都是伟大的人。
可他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冷狄望着刘琦蕴那无比高大的背影，也长长叹出口气。
“为了信仰而奉献出自己生命的人啊……往往对生活乃至生命的意义倒是更确信无疑呢。”
对于刘琦蕴的选择，冷狄也无话可说，甚至……他心里还有点点惭愧，生活中类似刘琦蕴这种看上去很傻的行为，背后也有可能是比理性还要赤诚的真心。
是啊，总有那么一些人，这些人必定是少数，他们明知危险还能奋不顾身，无论是源自人性光辉的闪耀还是出自苛以本分的崇高，这些人做出的选择总是非利己且非从众的。
这是他们的选择，可以不理解，可以不认同，但绝不能不尊重。
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
……
王仙芝和黄巢的队伍办事效率非常之高，这伙人仅用了一个昼夜便将十余米高的城墙挖得干干净净；城墙一倒，整个崎阳便就暴露无遗。
望着眼前黑压压的贼寇，刘琦蕴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的神色，他如战神一般立于废墟之上，凛冽的寒风卷起他身后血红的披袍，在这白雪皑皑的天地间显得尤为刺眼。
“刘将军。”
隔着好远，王仙芝和黄巢坐于马背，看着这个男人坚毅的身影也有些动容，大家到底同是征战沙场的英雄，他们也看出他想干什么了。
稍作沉默，王仙芝开口道。
“如今战局已定，将军何必非要选这条路？大唐王朝早已摇摇欲坠，如果不是还有你这样的将领，恐怕此时早已改天换日，将军，我等敬重你是条汉子，还望三思。”
刘琦蕴手握湛湛横刀立于风雪之中，闻言也只是轻蔑一笑，回他道。
“正是有我们这样的将领，尔等才断无可乘之机！大唐才至今屹立不倒！”
和黄巢对视了一眼，王仙芝便没再接刘琦蕴的话茬，他抬头看了看天，不多时怕是又要刮起白毛大雪。
“攻城。”
叹了口气，王仙芝便对这小小崎阳前哨发起了最后一波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