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紫色苜蓿（中）
下午一点十五分，观鱼开到机场。
中国乡村老式火车站一样破旧萧条的机场内，零星几个旅客慢悠悠的拖着大箱子走过，接机口处也只占了五六个老外。观鱼作为唯一一个黑发黑眼的中国人，有如一千瓦灯泡，闪亮到让人难以忽视。
他那只半米高写着“汪洋”两个中国大字的拉风接机牌，只举一下，就被他藏到脚下。老外们好奇的目光，简直要把他穿透，偶尔与他眼神相撞，还会善意的微笑。
附近一百米内，只有他一个中国人，汪洋还能找丢？
他怎么就这么二的把这个牌子带出来了呢？
丢人！
观鱼恨不得拉上脖子围着的牛仔大方巾把脸围个严实，幸而广播里的甜美女音解救了他：“从纽约飞来的U352次航班已经抵达T2航站楼……”
汪洋的飞机到了。
十几分钟后，他就看见汪洋戴着副墨镜，推了两个Samsonite28英寸的超大拉杆箱出来。
“五哥，这里！”观鱼开心的冲汪洋挥手，从他手里接过一只行李箱。拎了拎重量，他诧异的道：“这么重？你把家搬来了？”又捶了汪洋一把：“你可算到了，我这都惦记一星期了。”
汪洋摘下墨镜，上下打量了观鱼半晌，才露出一口白牙：“呦，不错，整个一西部牛仔了，哥儿都认不出你了！”
观鱼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牛仔标配，鹿皮短靴，白衬衫蓝色牛仔裤，搭配上棕色马甲和红色牛仔大方巾，还戴了一顶白色牛仔帽，出门前连厨娘艾玛都称赞他是“西部帅牛仔小伙”了，被汪洋一夸，他就得意的有点找不到北了，做了个瞄枪的Pose：“帅吧？”
汪洋很给面子赞道：“帅！”伸手就摘了观鱼的牛仔帽扣在自己头上，问观鱼：“怎么样？哥戴这帽子酷不？”
汪洋一身的高级商务休闲装，扣着顶牛仔帽不伦不类，观鱼看得发笑，好不容易撑住了违心赞道：“挺酷的！”
汪洋来劲儿了：“那是——你也不看哥是谁！”
观鱼再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们就相互捧臭脚吧！”
汪洋也跟着他笑起来，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起大学时光，那时候两人也没少干这种一唱一和的相互吹捧的事儿，年少的光阴仿佛就在昨天。
往车上装行李时，汪洋眼尖儿的瞄到观鱼拎的牌子：“这啥玩意儿？”
“接机牌——”
“这么个小破机场，就你一中国人，用什么接机牌啊！”
“……”
“你真扛着这个牌子来接我啊？”
“……”
“你帅牛仔的形象呢？”
观鱼终于忍不住了，把接机牌扔进后备箱，愤愤的说：“还不是想给你来个拉风的接机之旅，结果那群老外看我跟傻帽似的！”
“是挺傻的——”汪洋看观鱼真恼了，揉揉他头发，安抚道：“小六的心意的，哥哥收到了，一会儿回去看哥哥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雨停了一会儿了，只有在路两侧的水坑里看到雨来过的痕迹，宽广的柏油马路上独观鱼一辆车奔驰。雨水带来更加清新的空气，天空瓦蓝，远处趴伏着的锯齿般的群山俊秀迷人，车行向前，将羊群抛在身后，溪流也远远离开。
观鱼担心汪洋闷，扭开音乐，《Take try Roads》的旋律在车内狭小的空间响起。
约翰丹佛如同画眉鸟一样纯净的的声音飘出车窗，回旋在空旷的郊野，那些关于乡恋的故事娓娓道来：
Al Virginia
Blue Ridge Mountain Shenandoah River
Life is old there
Younger than the mountains
Growing like a breeze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
Take try road
All my memories Gather round her
……
That I should have been hoe
Yesterday,yesterday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
Take try roads.
一直闭目养神的汪洋喃喃念道：“To the place I belong!”忽然睁开眼睛问观鱼：“这里是你的归属吗？”
观鱼正专心驾车，吓了一跳，单手扶着方向盘，转头看了汪洋一眼，无法从他的表情里辨识出他的话外音，想想了说：“我爸妈和你们这些朋友都在国内，生活习惯也不一样，怎么可能不想家？！牧场刚被烧掉那会儿，我有几个晚上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就琢磨着，你说我在国内有车有房的，找份工作也不难，跑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穷折腾个什么劲儿？到后来这里的人帮我重建了房子，给我送东西，保险公司也赔偿了，给我干活的那些人没要一分钱，我想法就慢慢不一样了……”
讲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挠挠头说：“说这些话有些跑偏，但是这话我也只能跟你说说……我就是想说在这里，我感觉生活很简单，心里不累。不习惯的事情也有很多，人少，镇上到六点就空城了，政府机构办事效率很低，死板不灵活，公共设施老旧，连国内的社会主义新农村都不一定赶的上……可在这里我心里很踏实！”
观鱼用很认真的语气说：“你不知道吧，我烧掉的那块草地上一夜长出青草，报纸上疯狂报道说是神秘事件，土里藏金，神迹什么的，闹得挺大的，记者都来了七八波，可州里来派来几个科学家调查，要采集了些样本，还得事先争得我的授权呢。因为啥？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你在国内能想像这种事儿吗？要是哪儿块草地烧了，又一夜长出来，会怎么样？……那还不得立马被政府征走了，搞科研用啊……在这里，就私有财产不可侵犯这一条我就喜欢。谁要是敢随便闯入牧场，我开枪也是自卫……只要我按时交税，支付账单，遵守法律，就是以后地下发现石油了，那也是我的财产。这里公务员收礼物都不能超过25美金……”
“反正现在我不用想未来怎么样，不用看老板脸色，不用因为没日没夜的加班抱怨连天……这跟我现在有多少钱没关系，纯粹是一种安全感，心里上的安全感，我打算明年把我爸妈弄过来，一家人守在一起，也就是归属了……”
观鱼说了这一大通，啰啰嗦嗦的，自己就觉着很不好意思，汪洋却一直认真听着，听到最后观鱼说“一家人守在一起”的话，竟也点点头。
观鱼说：“我这废话太多！”
汪洋：“成啊，从大学开始，你这些废话都灌进哥哥耳朵里了。”
观鱼想想确实从大学那会儿，他有点什么事儿就愿意跟汪洋说，汪洋一向是他最好的听众，兼垃圾桶。这么一想他就更过意不去了，拍拍方向盘，讨好的对汪洋说：“晚点我带你去钓鱼，晚上开烧烤大餐！”汪洋有个爱好就是钓鱼，观鱼认识他八年，没少跟着他在京城周边大小的河泡子里折腾那些鱼。
汪洋一听兴奋了：“你这儿有钓鱼的地儿？”
“樱桃河从咱牧场穿过，要钓多少有多少。你不是总抱怨京城边儿上的鱼太小，要么都是养殖的吗？这会儿都是纯野生的，叫你钓个够。”提起牧场，观鱼那得瑟劲儿又上来了。
汪洋一听，高兴了，一拍观鱼的脑袋：“行啊你小子。选这地儿不错！”
观鱼就得意的嘿嘿笑。
两人正说着，车开到一个转弯，几头皮毛暗红色的白尾鹿正横穿马路，观鱼赶紧来了个急刹车，堪堪没撞上这些莽撞的家伙。这群逃过一劫的家伙盯着大长角，竟然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仍就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慢慢腾腾的穿过马路。
“妈的！这胆子也太肥了！”汪洋骂道。
被这几只调皮的家伙一吓，观鱼气得直按喇叭，愤愤然道：“靠！明天带你打猎去！我搞了两只猎枪，非好好收拾收拾这群家伙不可。”
汪洋更高兴了：“这个可以有，必须有。男人怎么能不摸抢呢……”
除了遇到几只白尾鹿，一路上都很顺利，到靠近樱桃河牧场的地方，观鱼将车转下小路，在两侧排满木栅栏的土路上开了七八分钟，就到了自家牧场。
因为雨停了的缘故，牛群羊群这时已经被赶出了棚子，四散在草原上，时而有几只大狗的咆哮声传来“汪汪——汪——汪汪汪——”，草原翠j□j滴，在天际的尽头与湛蓝的天空短暂相交，太阳的金色光线穿过观鱼小楼的尖顶，绕过暗红色的围墙，经过草场，在几株巨大的红杉树下落下斑驳的光影。
“靠！好地方！好！真好！”汪洋激动的用三个好来赞叹樱桃河牧场，观鱼的得意自不必说。他帮着汪洋把东西提上二楼挨着主卧的房间放好，床单是艾玛一早换好的，新的拖鞋，新牙刷牙膏，新毛巾，汪洋看了一圈很满意，也不跟观鱼客气，就进浴室洗澡去了。
观鱼知道汪洋的饭量，不是一般的大，就准备给他先弄点吃的垫垫肚子，省得挺到晚上的烧烤。正好空间里最近收了不少的豇豆，观鱼顺手就腌了一坛子酸豆角，冰箱里有新鲜的猪肉，做个肉末酸豆角盖饭刚刚好。
老美们拿面包当主食，观鱼是无米饭不欢，只好在空间里又开辟了一块稻田，这阵子也收了。他以前的买的脱壳机就派上用场了。
取了空间米，观鱼把饭煲上。先摘了空间的小西红柿，生菜，苦菊，黄瓜，做了个蛋沙拉。
在把酸豆角切成丁，将肉剁成肉末，拍好蒜葱姜，开炒菜。
他这头儿菜还没出过，汪洋就闻着味儿找过来了：“你做什么呢？这么香？！”
看到观鱼锅里炒黄绿色的酸豆角配着红辣椒，又酸又辣的味道飘出来，汪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直叫：“快点，快点，我肚子里馋虫都要蹦出来了。”
观鱼推他出厨房：“别在这儿添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知道不？”
米饭好了，观鱼把肉末酸豆角往雪白晶莹的米饭上一浇，稻米的清香混合着酸豆角辣椒的独特味道，观鱼自己的肚子都开始咕噜噜叫了。
观鱼开了巴掌大一瓶二锅头，给汪洋满了一小杯，自己也倒上。
汪洋喝了一口，闻闻饭菜的香味，赞叹：“小鱼，你这手艺见长啊！贤惠了！”
观鱼笑骂道：“吃饭也堵不住你嘴呀！再不是我自己吃了！”
“别，别，我吃！飞机上的饭都快把我吃吐了，一路上就三明治了，总算能吃上一顿热乎饭了！”汪洋感叹。
汪洋嘿嘿直乐着用手机给饭菜拍了照，才闷头开吃，吃过几口，速度就加快了。观鱼说：“你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
汪洋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的说：“好吃……太……好吃……”
两大还晚的米饭加上一盘子餐，和一盆的蔬菜蛋沙拉，汪洋一个人全部吃得干干净净，就差把盘子给舔干净了。
观鱼笑他：“你至于吗？明天还有！”
汪洋摸摸肚子心满意足的打个哈气：“早知道你过这神仙日子，我早过来了。你这儿水土真不错，这菜的滋味，我中南海厨子的手艺都吃过，就没你这个味儿……”
观鱼心里得意给自己竖个大拇指，心想空间养出来的菜，那能是一个味道吗？
看汪洋这会儿靠在椅子上快睡着了，观鱼踢了踢他的：“别在这儿睡，上楼去。”
汪洋迷迷糊糊的哼唧：“不是去钓鱼吗？我就眯一会儿。”
“明天再去也行，你不要待着一个星期吗？”
“不行，今天就要吃烤鱼……”
观鱼：“……”
汪洋这人平时看着挺好相处的，人也随和的，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说一不二的傲气，他要是定了什么事儿，那是八匹马也拉扯不会回来的。也就观鱼说点啥，他还能考虑考虑，别人说的，那是根本听不进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当然他的这种无法无天，是在正常范围内的无法无天，我想要我去做我得到的这种。他既然非要去钓鱼，观鱼也知道他脾气，也不劝他。等他睡够了半小时，就把他扯起来，端了杯黑咖啡给他：“提提神。”
汪洋舒服的抻着个懒腰：“我的小棉袄啊！”
观鱼：“……“对这样的贫嘴，他都绝望了，直接不理会。
稍微收拾一下，观鱼开了个四轮摩托粗来，把椅子，凉伞，鱼竿，鱼钩，鱼饵。和水桶都转好，让汪洋上车。汪洋不满：“马呢？”
观鱼：“人家马场呢！还没买回来呢！”
汪洋：“……”
观鱼说得是实话，他给牛仔们添了五匹马，但自己要骑的马还没选好，就想等着汪洋过来，一起选。
两人正准备出发，老Johnson正好骑马返回来了，跟汪洋打个照面，观鱼就给汪洋介绍：“这是牧场的牛仔队长Johonson先生。”
老Johnson上前给汪洋一个熊抱：“洋，欢迎你！叫我老Johnson就成！”老美们给中国人改名字的能力，是一流的，观鱼给Johnson解释过，汪洋的名字类似于Ocean的意思，老头子就记住了。
观鱼见到老Johnson就想起自己空间里已经收了一批的紫苜蓿种子，跟汪洋说了一声，就让老Johnson等下他，跑上楼进了空间把种子取出来，装了两大袋子，交给老Jonson：“紫苜蓿的种子，先在草原上洒上看能不能出。”
老Johnson皱眉：“现在种有点晚了。”
观鱼有信心：“先种上试试。别人不肯卖成草给我们，我们就自力更生。别忘了，我们这可是神明祝福的土地。”
说到迷信，老Johnson立即满面红光，中气十足的答应下来：“好！我这就种上。”
汪洋对饲料啊，草啊之类的一窍不通，好奇的问观鱼：“紫苜蓿是什么？”
观鱼给他解释了一番，他对紫苜蓿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一种喂牛”草上，观鱼只好把网上那套“四叶草”的说法搬出来，给他科普好加深印象。
“第一片叶子代表名誉，第二片叶子代表健康，第三片叶子代表幸福，第四片叶子代表爱情……你是说十万株里才有一株四叶草？”
观鱼点头：“网上是这么说的，我也没统计过。”
汪洋摸着下巴琢磨：“这不科学啊——，是基因突变吧，十万株里突变出一株……”
观鱼：“……”理工男的逻辑思维能让任何浪漫传说退散！
樱桃河左岸，汪洋带着观鱼找了个水流比较缓的地方把东西卸下来，就跑到一颗几十年的松树下挖土。
观鱼：“你这搞什么破坏呢？”
汪洋从土里拉出一条蚯蚓来，放进小玻璃罐子里，孩子气的超观鱼笑：“你纯天然鱼饵够肥！”
观鱼咋舌：“……那你多掉几条大鱼……”
汪洋操着一口京腔，学着旧时代小儿的腔调：“您就瞧好吧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