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生死十日
90.
简悠扬是最后一个醒来的。她初醒的意识被某种灼热的关注激得瞬间清醒。
然后，她看到了一百零三名剑者。他们红发红眸，几近完好地站于红壤之原，而他们的左脸颊上，则醒目地标示着不同的数字。最大的数字便是103。
这众多的剑者站位不同，但却奇异地维持着同一个动作，他们的目光皆火辣地盯向简悠扬，更确切地说，是盯向——简悠扬左侧的脸颊。
其上，有一个1。
原来如此——简悠扬的目光在这些数字上快速掠过，很快下了判断。而后她的目光陡转，看向那个正朝她拖步靠近的剑者：红井。他的脸颊上有个2。
他同样活着，但却少了半只右臂，并且，左侧的大腿之上有一道深切的伤口，此时，竟还奇异地滴着血。
简悠扬毫不回避地直视他的伤口，像在检查什么，而片刻之后，她的眼睛欢快地眯了起来：她那最后的一剑由对方右臂到肚腹再到左腿，有一个必经之点，可是她事先精准算过的——如今看来，那东西定然废了。
否则，这家伙必不是眼前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简悠扬露出自己整齐的小白牙，灿然一笑，与此同时，她的左手疾速地在空中划了个斜切的手势。手势干净利落。
——她就不信这爱面子的家伙还敢此时来找她麻烦！
果然，那红井犹如看到什么可怕的怪兽一般，突然停驻不动，他仅剩的一只左手拳头紧握，发出“嘎支支”的骨节崩响；而原本的赤红双目，血色翻涌，射出狰狞的凶光；但仅不到半息，他的身体却像泄了力般簌簌地抖动起来，甚至连站立也无法维持。他如同一只虾子弯下了半个腰身。
这二人之间的古怪互动，被所有的剑者看在眼中，但绝大多数不解其意。而极个别心思活络者，则在红井的伤口之上视线来回巡验了那么几圈，然后，脸上露出惊异的笑。
不过，这场无声的较量很快便结束了。因为在他们的虚空之上，陡然出现了另一个剑者。一个同样红发红眸，却身穿火焰般流动长袍的剑者。他的出现，骤然吸去了所有剑者的目光。
他抱臂悬立，面色冷凝地俯视一众剑者，同时，一道机械而毫无起伏的熟悉嗓音，亦从其口中传出。
“现在宣布训练规则。第一场，乃淘汰训练，实力强者生！200剑者现余103名！第二场，生存意志训练！意志越强，在幻蛇境中存活时间亦越长，你们脸上的数字便是第二场的意志排名！对此，可有异议？”
这声音，显然正是数日前那个宣布任务时间的神秘家伙。
他说什么？之前的群蛇围攻是幻蛇境？难怪他们没死，连身上的伤也都是第一场留下的。众人恍然。
但，这并不能打消剑者们连日来的憋屈和不满。作为气剑士，他们已步入强者的门槛，可如今却儿戏般地被丢入这封闭之地竞相厮杀。不能忍！
“既然有规则，为何不一早便说！”终于有剑者直言其愤。
剩余剑者豁然屏息，等待一个满意的答复。
很快……一颗骨碌碌的头颅，拖着黏长的血尾滚落于地。剑者们愀然色变，因那长袍剑者仅是极为轻慢地挥了挥手，发言者竟已头颈分离。他像随便弹掉一只小虫似地，结束掉一个气剑士的生命。
静。死一般的肃静。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强者本身便是规则。
简悠扬又一次清晰见识了这个世界的存亡之道：想活，你必须强！想有尊严的活，你必须是强者中的强者！
“可还有质疑？”长袍剑者冷然出声。
这次再无人回答。
死寂蔓延，空气像被什么看不到的力量挤压着。
沉默，长袍剑者足足沉默了数千息之久，才又面无表情地宣布，“那么，接下来是第三场训练。训练任务：猎取骨兽。时间：三天。三天后，毫无收获者，直接失去进入内城资格！”
剑者冰冷的声音在空气中一隐即没，而沉静的红壤地面却无声中突兀洞开，简悠扬尚来不及咀嚼这突来的信息，便瞬间跌入了一个黑长黑长的洞窟。
而紧随她之后，地面上余留的一百零一名剑者，亦依次坠入了乍然出现的地底隧道之中。
91.
下坠！持续地下坠。
一点光线也无，而脚下却传出越来越强的吸力。简悠扬立时祭出体内火元，但火焰竟瞬间离体而去，以比她更快的速度向下跌落。
那急促的火光一闪，简悠扬的瞳孔剧烈扩张，可骤亮的视线中却除了空，还是空。但她不敢有丝毫疏忽，她瞪大双眼，同时探出意识，尽可能捕捉这空荡荡的黑暗中可能存有的任何异动。
但除了那犹如星辰黑洞般的强烈吸力，她一无所获。最终，她放弃了对这森凉吸力的无为抵抗，“咣当”一声被狠狠地吸附在某处地底。
冷！有什么冰寒之物正顺着她的身体渗入。但很快地，她体内的火种像被激怒的雄师，火元掀起滚滚烈焰，冰与火厮打扑杀，于她体内展开了激烈的地盘之争。而简悠扬则努力压制着此刻暴躁的火元，以免其外泄又被这奇异之地给偷吸了去。
好在，这并不是简悠扬第一次身体成了异物的香饽饽，她努力引导火元形成包围之势，那冰寒之物最终狼狈退却。但它离开之时，似乎极不甘心，攥足了力气“哗啦”一下从简悠扬的鼻孔中飚出，直激得简悠扬连连打了数十个喷嚏。
眼泪鼻涕齐飞。
这真是……简悠扬全身受困于诡异吸力，手脚连一丝也无法动弹，她自想自发的用火元从体内烤干了这些多出来的碍事水分，空间重又回归静寂。
值得欣慰的是，简悠扬意识并未受困，她迅速从剑鞘空间内取出一片往日收集的剑尸，“当啷”一声——剑尸瞬间离手，毫无抗争之力。
果然。这诡异之地对剑体和剑鞘均有超强的吸力，悍同磁石之对玄铁。
如此，她空间内的重剑自是绝不能用。
而元力……简悠扬又尝试了一次，“哗”！瞬间吸收！若非其意识敏锐，这股吸力简直要在她的身体开出个洞，好痛快将其吸成人干。
不行，再来！简悠扬的意识重又探入剑鞘空间，挑挑拣拣中，有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物事跃入了她的眼帘。
是一颗黑色的果实。简悠扬记起这是她首杀之时被某条巨藤强塞的回礼。
她的意识刻意将这果实扫至一边，可很快，这家伙又滴溜滴溜地滚动而回。如果它有脑袋，此刻一定犹如不倒翁般，不停地晃动。
有意思！简悠扬伸出意识丝瞬间包裹住整颗果实，而后一叠响的叫饿声便如蜂拥般扑耳奔袭——
“饿！”
“吃吃吃……”
简悠扬用意识同其交流，结果发现这纯粹就是一只未进化的吃货，来来去去只会讲这两个字眼，而且是反反复复复读机似地念叨。
不过，有一件事，简悠扬是确定的。那即是这种子在她接收之时，并无意识。当时，她几乎以为这是一颗死种。
而现在么，既然你这么饿……简悠扬完全没有想过元力属性不同会造成什么后果，她直接将自己体内的火元力引入剑鞘空间，果断开始喂食！
那黑色果实竟也来者不拒，甚至，简悠扬的意识不断接收到咕嘟咕嘟的贪婪吞咽声。
于是，简悠扬毫不吝啬，干脆直接将黑色果实置于了浓厚的火元中心，但事实上，她心中十分好奇这果实会不会被火元烤成果干……
“咔嚓！”很清脆而短促的一声，火元盛开中，那颗黑色的指甲大小的果实竟裂开了一条缝。
而紧接着，从那缝中探出一个芽、两个芽，足足五片芽。芽片之上，黑红缠绕的纹路交错映现，竟透出某种幽幂之光。
发芽了！
黑色果实在简悠扬的意识中叽叽喳喳地欢叫，正急欲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却冷不丁被简悠扬扔出了剑鞘空间。
好冷啊！黑色果实抖了抖自己细嫩的新芽。
“发芽，生根，吃了它！”
简悠扬反复传达的情绪直接而霸道，尤其最后那个“吃”字，显然正中某货下怀。
“吃吃吃……！”
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此开始了不挑食的杂粮之旅。
而此处的吸力果然对这纯植物的家伙毫无影响，它上窜下跳地找寻可扎根之处，无奈每每蹲下，使出了拉屎的劲头，也没能钻入半毫米来。
好在这货完全不知道沮丧为何物，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概便是指此。
它寻着简悠扬意识的指引，不断在这诡异的无边之地尝试扎根、扎根、再扎根。
终于，在简悠扬的意识蹦得如同橡皮筋一样紧时，万米之外，那果实发出一声欢实的惊呼。
蹲！蹲！蹲！
它一屁股坐下，恨不得屁股就此长在此地。
扎根的过程并不顺利，它新长出的五片嫩芽凋落了四片，仅剩最后一片枯巴巴地蔫立着。因为出了剑鞘空间，简悠扬便无法为其提供补给的元力，而这明显智商不足的黑果实竟本能舍弃了自己的新肢，将节省下的元力灌注于脚底。生根，生根。
简悠扬心底有丝小小的感动，不过，她若知道这吃货纯粹是因为闻到了地底深处的元力浓香，不知会作何表情。
而更让简悠扬震惊的，是这果实的成长速度，疯了一般，从它完成扎根到长成参天巨藤，只用了不到三天。
因为第三天的报时剑鸣还未响起。
而此时，随着果实对地底元力的疯狂吸收，空间内的吸力逐渐减弱，终于，在长久的蓄力之后，简悠扬一个弹身跳起，脱离了她身下砧板似的磁地。
哈哈哈，简悠扬简直要大笑三声。不过，她可没有忘记自己跌入此地的缘由。
骨兽！猎取骨兽！
“蹭蹭蹭！”她如同一只猿猴快速地沿着巨藤攀爬，十米，百米，千米……她已无法算出自己具体攀爬的距离，总之，她到了顶点，巨藤成长的最高之点，亦是此处诡地的边界。
巨藤顶端的长芽欣喜地扑向简悠扬，这些新生的嫩芽柔软纤细，齐齐想要探出头去，于是密密麻麻如胡须一般挤在顶端，但要挤爆这边界，绝非短时之力可想。
所以——
“我来开道！”简悠扬拍了拍这些顽皮的家伙，它们瞬间收敛软藤，稍作下移，齐聚于简悠扬脚下，形成了一个方圆两米的巨型托毯。
既已无惧此间吸力，简悠扬自是手段尽出，赤红重剑重现，火元同灰色元力并行运转，双元齐射，随同剑芒，对准边界某处连连猛攻。
期间，她的意识始终与黑红长藤相连，所以，她每一下攻击，都引来一连串的意识尖叫。这尖叫如同呐喊助威，简直让简悠扬有种立于古罗马角斗场的沸血之感。
好吧，血性难抑！何况，再坚固之石也终有打破之机！
“轰隆--！”
简悠扬同其身下长藤同时上窜——
光！一道，无数道，灰蒙蒙但却令人贪念的光，混合着嘶喊的人声和血腥杀气扑面而来！
简悠扬意识大张，手中重剑“噌”得一下吐出长焰，红焰挥斥，灰蒙的天地，瞬间被这亮光驱出一方光域。
光域之中，简悠扬双脚初初落地，却乍然对上一张杀欲横生的脸。
那脸孔距她数十步开外，脚下压制着另一名剑者，而其挥斥的指端正飙射出五道黑色的气刃，匕首一般，刺向简悠扬。
举手，回挡。简悠扬手中的重剑被她抡圆成风车似的剑花。剑体同气刃相交，发出"叮叮"不断的声响，连续五下。诡异的是，这些被击飞的气刃，无一落地，反是隐形似的，突然消失了。
气刃微控？这是气剑士中期独有的技能。但先前的战斗中，简悠扬从未见过如此精准的控制。
简悠扬凝眉看向朝她进攻的剑者，却见那黑色剑者半扬起的左手猛地放了下去，指端吞吐不定的黑色剑芒亦瞬间隐没。
“是你？”森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疑。
简悠扬亦顿然一讶：这杀意森森的剑者竟是墨鲨！他的实力已经到气剑士中期了吗？竟然进步如此之快！看来修补术大有可为！
思绪至此，简悠扬的注意力很快被一声高亢的惨叫转移了目标。
她轻抚身后吓得枝叶乱舞的黑红长藤，视线中——
那名被墨鲨踩在脚下的黑色剑者，此时随着墨鲨脚力的加注，其背脊的骨骼正发出“咔嚓嚓”的碎响。不但如此，他的头颈被猛然扯向完全相反的方向，以致他的整个身体呈现一种屈辱而扭曲的跪姿。
他被迫扬起的面孔之上，左眼的眼球将掉未掉地垂挂在眼眶之外，身上则像被渔网勒割而过，血痕交错。
简悠扬沉默不语。眼前却恍有一片红雾飘过。
她的意识力于悄无声息中缓慢铺展。
而施虐中的墨鲨突然抬头，盯视了简悠扬一眼，嘴角有些怪异地上仰，“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问得很突然，然而他似乎也不需要回答，因为他很快地又转过头去。
简悠扬未语，她只是立在原地，视线像被墨鲨的动作吸引似的，粘着在那名黑色剑者的身上。但在视线不及之处，她铺展开的意识骤然回缩——她看到了什么？他们脚下，他们脚下竟是一具近五米长的漆黑兽骨！
兽骨头顶一个黑黢黢的大洞，简悠扬此时恰立于这洞窟之旁。显然，她方才便是由这洞窟内窜射跃出。而墨鲨和另外那名黑色剑者则处于兽骨的尾部。
简悠扬目光飞掠，脚步自然地向前迈了几步，又停下，于此同时，她像是漫不经心似的回道：“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她嘴中喷吐的热气瞬间化为冷雾，此地竟比兽骨内部还要阴寒。
说话的间隙，她将意识更加收紧，牢牢笼罩住整个兽骨。这到底是什么？
而对面，那墨鲨嘴角又露出奇怪的一笑，只见他的左手突然疾张，黑色剑芒又现，紧接着，“噗嗤”一声，剑芒五指全然没入了那剑者的头颅，而后，“咔嚓”脆响，其五指骤缩，白色脑浆如小型喷泉溅落；再然后，那剑者便如一只装满货物的麻袋倒了下去。
这时，他那森寒透骨的声音才又重新传出——
“这里是黑剑训练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