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同是天涯沦落人
沐浴更衣完毕，沈丹墨就睡了，却做了一个恶梦。
梦里，她居然见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只不过面貌依旧朦胧，他已经是一个朝廷命官，骑着一头高头大马，带着一支队伍四下冲杀，终于杀到她的面前，他大骂一声，你竟然愿意当山贼夫人，我要杀了你。她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自愿的，我是被逼的。马上姜长歌就出现了，满目狰狞说，奶奶的，你说我逼你，你去死吧，说完一刀杀了过来……
然后沈丹墨就惊醒了。
醒来的时候，白雪就在身边。
“沈小姐，你做恶梦了吗？”
沈丹墨点点头。
白雪安慰道：“没事的，刚来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子，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沈丹墨看着她，白雪皮肤很白，打扮得虽然素淡，但是衣服的质地却都有几分考究，可见不是普通的农家女子，关键是身上有一种稳健和成熟，让人不敢轻视。
“白姑娘，你在这里是不是有一段时间了？”
“二十二年了。”白雪一笑，“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二十二年。我来的时候，比你还小得多的，也就十三岁吧。”
“你，也是被……”
“其实，我是跟着我的小姐一起来的，我家小姐家也是一个官家千金，那可真正是钟鸣鼎食之家，世代书香门第，在大南朝可算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豪门大族，我那时是她的丫头。”
沈丹墨恍然，难怪这白雪身上有一种大户人家的气派，原来竟然有这样的出身，她对那位小姐不免有点感起兴趣来，问道：“那你家小姐呢。”
白雪沉思一下，却没有回答。
沈丹墨低声道：“我明白了……”一个好好的千金大小姐，在这山寨上，面对如狼似虎的强盗，还有极为恶劣的生活，恐怕是熬不了多久的。那位小姐是这样，自己呢？
白雪明白她想的是什么，说道：“其实你可能并不明白，或者想错了。我们家小姐，其实还在的，只不过不方便见人而已。”
沈丹墨道：“她病了么？”
白雪点点头。
沈丹墨道：“她得的什么病？是不是非常严重？”她之所以如此关心那小姐，却是因为心底下已经将那位小姐与自己当作了同路人，都是官宦人家出身，都是被抓到了这里，恐怕这位小姐现在的命运，很有可能便是将来自己的命运。
白雪苦笑一声，却没回答。
“那么，白姑娘能否告诉我，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
白雪深深地看着沈丹墨，说道：“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叹了一声。她看看沈丹墨，柔声道：“沈小姐，看你梦中的样子，是不是这几天的遭遇让你很害怕？”
沈丹墨点点头。
其实她本来是个有胆量的姑娘，否则也不会在前几年的时候跑去追强盗了。不过那时回来的时候，她被父母怒斥一番，然后开始渲染强盗的劣迹，什么剥人皮啦，点天灯啦，生吃人心啦……本来对于这些，她也没有觉得如何，否则也不会独自跑出来了。谁知这一回出来，直接就掉进了江湖纠纷，被祁大娘当众羞辱并险些被杀，然后又被江倩倩莫名其妙的抓住羞辱，也是几乎被杀，现在更是被抓进了恶名昭著的姜长歌的寨里，吉凶难料，前途未卜，不知将会遭遇什么样的待遇，但又不得不对这一切逆来顺受，只因为这些人还掌握着她父母的生死，她象是被卷入巨大漩涡中的一只小纸船，根本就没有挣扎和抵抗的权利。
如果是她的好朋友张小姐，以她的烈性，她是绝不会屈服的，从一开始就决不屈服，就象不屈服于李衙内那样，但是结果是，张小姐的一家惨遭屠戮……
白雪道：“其实，你完全不必害怕的，老寨主刚才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虽然我也不明白他怎么会跟你开这样的玩笑。”
开玩笑？一个过了知天命之年的男人，明知道一个黄花闺女在沐浴却直接闯进来开这样的玩笑？沈丹墨对这样的说法只能苦笑。
白雪又道：“你一定是听多了江湖上的传言，江湖上的传言若是真的，我家小姐当年也不会跑到这里来了。”
“什么，你是说，你家小姐也是，自己跑出来的？”
“而且，她也是为了避婚。”白雪似笑非笑，看着沈丹墨，“当年，我家小姐被一个高官的儿子看中，父母双方都非常满意，那个男人好象也是官宦之家，是个翩翩佳公子来的，可我家小姐偏偏就是不喜欢他。”
“为什么呢？”
“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在此之前，我们家小姐就喜欢上了别的人……”
沈小姐一时张口结舌，天哪，世上竟有如此的事，除了翩翩佳公子几个字沾不上边，那位小姐，简直就象自己。有所不同的是，那位小姐可能是直接逃婚而走，她其实不是，她只是莫名其妙地为了一种心情，纪念一下即将告别的少女的梦而来的，她没有想到要逃婚，她从一开始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因为她觉得反抗是自私的，是对父母的大不敬。
“是不是出来之后，一不小心，被姜……被这个人抓进来了？”
白雪道：“那倒不是，其实我们小姐是自己跑到这里来的，并不是被抓进来的。因为，我们小姐喜欢的那个人，就是老寨主了。”
“什么？”
“嗯？”
“你们小姐，喜欢一个，强盗？”
“是的，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月老是怎么回事，拿根红线乱套，他是不是老糊涂了？可我们小姐不这么想，她硬是要这么荒唐，就这样，她跑出来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我们小姐当时怎么这么勇敢啊，又没有什么武功，又是一个那么美貌的小姑娘，就敢带着我这个小丫头，直接闯进了百胜山。”
“那她父母呢，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不知道，这事真要传出去是很丢人的，所以也不会传出去，当时只对那个佳公子说，我们小姐成婚之前暴病身亡，好象从此之后，老爷和夫人也当我们家小姐从来不存在过。”
“那她是不是很惨，自己的亲人都不要她了，找的又是……”话到嘴边，沈丹墨终于没把话说出来。
“又是姜长歌，然后每天要吃一颗人心，要强占一个黄花闺女的老男人？”白雪倒也爽快，替她把话说了，说完咯咯的笑。其实如果不是一套颜色和样式都过于沉着的妇人装束，她本来还可以非常年轻的，毕竟才三十来岁。
“难道不是吗？”话是白雪挑的，沈丹墨也没必要忌惮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家小姐也不会受冷落，而且病也这样了。”
白雪叹了口气：“其实，这是朝廷造的谣，朝廷总是喜欢造这种谣，老百姓也容易相信朝廷造的谣。”
“那可未必，我在那个神风寨里，小丫头们也是这么说的。”
“那也不奇怪，当年我们寨子里的女将是很多的，而且漂亮的不少，其他寨子的人也就眼红了，于是就借着朝廷的话，把这个谣扩大了，以讹传讹，一开始大家不相信，传的人多了，假的也成真的了，所以后来很少有女将来我们寨了。不过，女将中确实喜欢我们老寨主的不少，虽然大家都成家了。”
“喜欢他，凭什么？”沈丹墨想起姜长歌那一脸络腮，就不由一阵胆寒。
“别看老寨主现在是这样，他年轻时，我家小姐经常看着他的脸说叹气说，唉，都帅成这样子了，还怎么好意思见人？简直就象是专门为了寒碜别的男人而来的。确实，老寨主那时真是帅呆了，每次寨里开会，总是女将们来得最早，都是为了多看寨主一眼。”
沈丹墨道：“你们寨主这么花心……”
“才不是，寨主很正派的，再说，寨里的姐妹太多都是寨里兄弟的妻室，真的花心的话，那不乱套了？其实，象我们寨主这样正派的男人，世间也不多的，所以那些人说他那样，简直就是笑话。”
沈丹墨心里不以为然：趁人家闺女洗澡的时候跑来**，这样的人也配说正派两个字？不过这话没有说出来，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家小姐会病得这么重？”心里也奇怪自己对这位小姐是不是关心得过了头，可是还是无法抑止这份好奇心。
白雪道：“唉，这就得从很多年前说起了，一、二、三、四……应该是七，嗯，那时我们在寨里已经到了第七个年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