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人
长安,陆生酒馆,二楼。
一个身穿着青袍的青年人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目光里泛着回忆的色彩。
他想起了当年,六个人在这里,点上三五个小菜,端上几壶酒,把酒对饮,欢声不止。
只是当年真的成了当年,一转眼四年的光景过去,六个人只剩了他一个。
“也罢,他们不来,我自己喝!”青年失笑一声,摇了摇头,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盅酒,一口饮下。
烈酒顺着喉咙流入腹中,火辣辣的感觉顿时就在肚子里燃了起来。
“想不到这酒的味道还是没变样儿,四年了……”青年拿着空酒杯放在眼前,脸上带着追忆的神色。
就在这时,楼梯处想起了脚步声,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端着一碟菜上了楼,看了一眼青年后,叹息道:“萧听大侠,要按我说的,您还是别等了,再等这菜都凉了。”
“您说您每年都来,可这您要等的人却是一年比一年少,今年就连你那几个铁哥们儿都不来了,您再等下去还有意义吗?”
“朋友,可没有这么做的。”
萧听放下酒杯,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掌柜的说的我都懂,可是这朋友的情分我不想就这么扔了。人得言而有信,他们不来就不来吧,我不想食言。”
“他们不来,我就一个人喝。”
掌柜的摇摇头,把菜放到桌子上,叹道:“可你一个人喝酒,那就是苦的。”
“可苦酒也总是要下肚儿的。”
看着萧听这样固执,掌柜的也不再说话,只是再次摇摇头,转身径直离去。
萧听倒上酒,拿起酒杯,走到了酒楼北面的窗口。
在这里,能够看到城外那一座高山。
当年他们几个人都是在那座山里相遇的,年轻气盛,便各自比试了一番,却不想这一次比试让他们结下了缘分。
北地,西凉,维扬,以及富庶的江南,相携同游,甚是恣意与逍遥。
但是如今,连想要见个面都成了一件难事。
青山依旧,故人却不在。
萧听越想心中愈发的积郁,最后他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都不来了,都不来了……”他口中低声呢喃着。
酒楼外的街市上行人来来往往,三五成群。
只是这样子的景象在他看来却是莫大的讽刺。
他觉得自己的心境似乎出现了裂缝,修为也稍有些不稳固了。
“他们都不在乎,或许真的是自己太执着了!”他叹息一句,缓缓走回自己的桌上。
可他刚一坐下,低下头准备自己吃菜,一旁的楼梯上却再度响起了脚步声。
萧听并没有在意,他只当是掌柜的又亲自来送菜。
但眼角不经意间扫过楼梯,一抹殷红色闪过眼底,却让他心里猛地一惊。
“萧兄,肖某来迟了!”肖红衣那温润的声音在萧听耳旁回荡。
萧听站起来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年肖红衣去了北地,随后四年音信全无。
他们五个人一直以为肖红衣死在了北地,不然怎么那么久都没有消息。
但是现在肖红衣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剩下的只有惊讶与愕然。
“你没死?”萧听楞过之后,问了一句,可随后又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人家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怎么可能死了。
肖红衣点点头,道:“没死,肖某侥幸被人所救,活着回到了长安。”
“哈哈,没死就太好了,正巧没人陪我喝酒,快来做,今天我们兄弟两个不醉不归。”萧听一听直接跑到肖红衣身边狠拍了他一下肩膀,随后又捶了一拳他的胸口大笑道。
只是肖红衣摇了摇头,说道:“今天可不是我一个人陪你喝酒,我还带来了一个人。”
“谁?西北?还是缥缈她们?”
“都不是。”肖红衣笑了笑,随后转身冲着楼梯下唤了一声:“裳儿,上来吧,让我老朋友认识认识你。”
随着肖红衣的声音飘下去,一个一袭雪白裙衫的女子从楼下走了上来。
“女人?”萧听眉头皱了皱。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沈白裳,最后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这个人,却没有半点印象。
“敢问这位是……”他看向肖红衣,语气里有些迟疑。
“沈白裳,我的未婚妻。”肖红衣走过去,牵住了沈白裳的手,随后冲着萧听介绍道。
萧听听了肖红衣的介绍,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竟然是红衣兄的内人,在下萧听,是肖红衣的老朋友。”
“见过萧大侠。”沈白裳大大方方的施了一礼,笑道。
萧听手一伸,说道:“快入座吧,不然菜都凉了。”
这一场酒席,三个人东西倒是没吃多少,酒水也没多少入肚,倒是闲话说了太多。
他们四年未见,心中要说的话自然很多很多。
比如这四年肖红衣在北地的经历,又或是萧听他们几人这四年来的事情。
肖红衣知晓了杜正死了,也知道尹缥缈为了杜正去守墓了。
他感慨,想不到当年还把酒言欢的碰酒却再也见不到了。
“我们有时间也去给杜正兄扫扫墓吧。”肖红衣饮下最后一杯酒,叹息了一声。
他很怀念这个老朋友,老朋友死了,他自然该去送老朋友最后一程。
“那我们现在便走吧!”萧听想了想,最重点点头。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酒楼掌柜的却拿着两个盒子走了上来。
“萧大侠,您这是要走了吗?”掌柜的看着萧听问道。
萧听点点头,说道:“是要走了,掌柜的有什么事吗?”
“是有事,萧大侠,方才有两个队人送来了两个礼盒,说是要我转交给您。”
“礼盒?送礼的是什么人?”萧听眉头皱了皱,询问道。
掌柜的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人,只是他们都穿着军服,似乎是军队里的人。”
“军队里的人?”萧听与肖红衣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个人都笑了。
“想来应该是东南西北两个人了!”肖红衣说道。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能知道萧听在这里,送礼的人还是军队的兵士,那想来也没有别人了。
萧听想了想,最后并没有接过礼盒,反倒是对着掌柜的说道:“掌柜的,这东西就麻烦暂存在您这里,等我们过两日再来取可好?”
掌柜的笑了笑,答道:“这个自然无碍,也不占用什么地方。若是你不来取,我不是还能赚两样东西。稳赚的买卖为什么不做?”
掌柜的难得开了一次玩笑,让萧听三个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就按掌柜说的,我们要是不回来,这东西便归掌柜的所有了。”萧听笑着扔下一句话,便扔下一锭碎银,随后与肖红衣二人一同离去。
……
杜正的尸骨被送回了他的家乡燕州,尹缥缈也去了这个地方。
一行三人北上,数日之后便来到了燕州境内。
燕州此时早已不像李星辰穿过这里时那样寒冷,反倒是暖阳照耀,气候温和的很。
杜正的目的在燕州最东边的县城,待到几个人行至时,天色已经甚为阴暗了。
对于杜正的墓被安放在了何处,肖红衣不清楚,倒是萧听异常清楚。
他带着两个人,趁着夜色还没完全笼罩大地,终是沿着小路来到了尹缥缈住的地方。
这是一处不大的院落,院子里也看起来很是简单,房舍周围被一圈篱笆围住,想来尹缥缈回来陪着杜正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如意。
“笃笃笃——”
萧听走上前,伸出手在那一扇木门上敲了几下,清脆的响声飘进屋子,不多时,一个女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谁啊?”女人吆喝了一声。
“是我,萧听。”萧听回答了一句,可是院子里却沉默了下来。
萧听大概能知道院子里沉默的缘故。
他走到门一侧的篱笆旁,看向院子里,也看见了女人。
女人身上穿着粗布衣衫,颜色很是朴素,她的头发并没有仔细打理过,看起来有些枯燥,只是那一头青丝掩盖下的面容还如当年那般清丽,那般姣好。
“缥缈妹子,开门吧,我知道是你。”
萧听唤了一声,声音飘到院子中那女人耳中,让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晃动了一下。
她再度沉默片刻,最后终归是抬起了头:“你还来做什么,杜生死了,我来这里只想好好的陪陪他,不想再惹你们的江湖事了。”
萧听没有立刻接话,他知晓尹缥缈厌倦了江湖,不想再和江湖有过多的接触,甚至还对他这个老朋友也冷眼相对。
虽然说杜正的死与他们并无关系,但是萧听其实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毕竟也曾经是自己的朋友。
可就在这个时候,肖红衣忽然从门后走出来,走到了篱笆旁,看着院子里的尹缥缈笑道:“缥缈妹子,开门吧,许久未聚,大家还是聚一聚吧。”
“你是……肖红衣大哥?”尹缥缈上下打量了肖红衣一番,起初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肖红衣点点头,再度说道:“我从北地回来了,我们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打算来祭拜一下杜正兄。”
尹缥缈这一次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
说起来肖红衣在这一群人中属于人缘极好的,这些人都拿他当做大哥,也没人会看他不顺眼,所以这些人其实还是很听肖红衣的话的,至少不会反驳他的一些决定。
“吱呀……”
木门打开,尹缥缈也看到了门外的人。
只是当她看到沈白裳时楞了一下,随后疑惑道:“这位是……”
“沈白裳,红衣的未婚妻。”这一次倒是没有等着肖红衣来介绍,沈白裳倒是自己主动介绍起了自己。
尹缥缈先是讶然了一下,随后立刻露出了笑容:“原来肖红衣大哥也有了心上人,真是好事。”
或许是她说道关于心上人的事情时,想到了杜正,想到了他还躺在墓中,长眠于此,明媚的眸子转眼又黯淡下去。
沈白裳走过去,揽住了她的肩头,轻抚了两下她的背,安慰道:“想开一些……莫要伤心了。”
尹缥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重新露出了笑脸:“多谢沈姐姐关心,我没事的,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她说着一伸手,让开了门口的路,说道:“来来来,你们快进来,到屋里坐。”
萧听点点头,与肖红衣并排走入了院中。
只是踏入屋舍内,肖红衣却看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正倚在门框旁,怯生生的看着自己几人。
尹缥缈自是看见了这个,她一伸手,冲着男孩儿招呼了一声;“宝儿,快过来。”
那小男孩儿听到了尹缥缈的呼唤,连忙跑到尹缥缈身旁,保住尹缥缈的腿,整个身子一下子缩到了她双腿后,躲了起来。
“宝儿别怕,这些都是你的叔叔婶婶,不会害你的。”尹缥缈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轻声说道。
许久,小男孩儿这才从尹缥缈的腿后走出来,只是他并没有大胆的走到前面,还是一只手扯着尹缥缈的裙摆,似乎怕是自己一松手,尹缥缈就会消失一样。
“娘亲在这儿,没人会伤害宝儿的,别怕,来,跟叔叔婶婶问声好。”
“叔……叔叔婶婶……好……”小男孩儿忍了许久,好半晌才磕磕巴巴的讲这句话讲出来。
尹缥缈笑了,她再度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夸赞道:“宝儿最乖了。”
“这是……杜正兄的孩子?”肖红衣垂下眼,看着这胆怯的小男孩儿问道。
尹缥缈点点头,答道:“是啊,是我和杜正哥的孩子,叫杜宝,今年三岁多。”
“杜正兄果然还是有福泽的人,儿子长得这般俊俏。虽说名字平常了些,可是也不招摇,好养育。”肖红衣蹲下身子,摸了摸孩子的头,这才抬起头跟尹缥缈说道。
“我也不想他像他父亲一样踏足江湖,我只想要他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即便是将来做一个农夫,我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