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丢丢卖棉花1
后半夜了,丢丢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虽说还是秋天,但夜里冷,他穿好衣裳又在外面套上了一个棉袄,然后一个人轻手轻脚的把弹好了的棉花一袋袋的装到木架子车上。虽然他动作很轻,但躺在里屋的娘还是醒了,也许她知道儿子半夜就要去卖棉花心里惦记到现在根本就没睡着。
她从喉咙里“咔——咔——”的哝了好一阵子才吐出一口痰,然后喘息着跟儿子喊:“夜里冷,穿上袄,别冻着。”
他赶紧答“穿上了。”
她又喊:“别空着肚子走,点火冲俩鸡蛋放点红糖暖暖胃挡挡饥。”
他又边用绳子卅车边答“吃了。”
他卅好车子正要给娘关好门走时,他娘又喊:“过来,我嘱咐你句话儿。”
他苦笑了一下,不情愿的走到娘床头说:“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嘱咐了。”
他娘又折起头使劲吐了一口黄痰正色说:“哼,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个子大了,心眼一点也没长,不比个吃奶的娃娃心眼多。我跟你说,这去乡里要经过东寺村,那里有一片林场,都知道那儿不净,你可得小心点,路上别管看见啥遇见啥都别管别问,那都是五鬼邪灵迷惑人咧,粘住就跑不掉了。”
丢丢笑笑说:“娘,你吓唬小孩吧,我长这么大咋没见过一回鬼啊?”
他娘一听在枕上嘴一撇说:“见一回就够你倒一辈子霉了。”说完又哼了一声说:“是人是鬼都不要管闲事,只管走你的路,有的人比鬼还霉气呢。”
他一听娘又扯上那一回了,他不愿意提,就打断她的话说:“娘,你睡吧,我走了,要不又要排到后面了,到晌午都卖不了。”
棉花旺季,乡里棉花站里每天卖棉花的能排二里地长龙,想要早点卖了就得早点起,半夜就得排队去,就这时候去了也排不到头一个,有的人一喝罢汤就去了。
丢丢扶起车把,把攀绳套到膀子上,独自拉起一车棉花上路了。
天上满天星斗,下玄月此时也亮如银锁,但她的光毕竟有限了,只是把自己照亮后投在地上的光亮就很少了,给大地一片朦朦胧胧的影子。丢丢有劲,他一上路就呼呼的小跑,不一会就满头大汗了,他停下来,把棉袄脱了塞进车子里,然后又提了提滑下来的裤子,他一提裤子,心又迷茫了——因为他摸到了那条红腰带。他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又拉起车子飞跑起来。
丢丢长的健壮短小,圆脸,面白无须,是个不难看的小伙,但因为家庭原因,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家庭原因就是当年他的爹因杀人被公家逮捕枪毙了,他就成了杀人犯的儿子,他娘成了杀人犯的媳妇,他的家庭就是杀人犯家庭,所以他长到二十五六了还没有媳妇。
不太明亮的月光有照见了林场子边的一个老树疙瘩。他眼睛一晃,又看见一个姑娘坐在那里,他晃了晃头,她就不见了。
那是去年了,也是后半夜也是有月亮也是卖棉花也是他一个人,也是走到了这里,他看到一个长辫子的姑娘坐在林场边的一棵老树疙瘩上。他一眼看见唬的浑身一凉,因为他从小就听说这个林场不净,经常有人在此遇鬼,尽管他不信鬼神,但看到深更半夜一个女人坐在荒郊野外他也心有疑惑。他看着那个看起来很美丽的身影战战兢兢的停住脚步了,这样止足不前也不是办法啊,想想要是回身回家也来不及了啊,鬼要是想追你你跑也跑不过她呀,哎呀,只管低着头走,不理她就是了。想到这他心一狠硬着头皮拉着车跑起来,经过他身边了,她没有伸手拉他,跑过去了,她也不在前面,他看看前面,空荡荡的小路隐没在漆黑的不远处。他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她不是鬼,因为他听人家说过碰见女鬼你如果不理她径直走,没走几步,她就会忽然又出现在你前面,你不理她直走,没走几步他又出现在你面前,如果你忍不住了,开口跟她一说话,她就会从你嘴里呼一下子吸走了你的阳气。
他又揉揉眼狠劲的看看前面左右,确实啥也没有,他才为刚才的惊吓嘲笑起自己来,就拉着车子轻快的慢慢走起来。他边走边心里又疑惑起来:要是她不是鬼,可一个女人大冷的黑夜里独自在那坐着也太奇怪了啊,难道是个傻子或者是个想寻短见的?他想到这里就迟疑的放慢了脚步,他虽是杀人犯的儿子,他娘虽是杀人犯的媳妇,但他们都很善良,他娘从小就教育他做人要心善。此时想到这些他就动了恻隐之心,回头看看她还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天这么冷,她穿的也不厚,这漫天地里万一来了坏人可不得了啊……”
他丢下车子就往回走去,他走到她跟前对着她的背影大着胆子问:“这位大姐,你咋黑天半夜的一个人坐在这里呀,赶快回家吧啊。”
她听见了这句话不是惊了一下子,而是缓缓回过了头,他看见她有一双大明晃晃的眼睛,一脸的凄然。看了看他又缓缓的回过身去仍一动不动的坐着。
他见状又轻声问了一声,但改了称呼:“这位小妹,不知道你有啥伤心事了,不过,在咋着也不能自己坐在这儿,万一碰到坏人就麻烦了啊。”
她听了还是一动不动,他正踌躇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她忽然扭过身两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哥,你有媳妇吗?你要是没有媳妇我给你当媳妇啊大哥——。”
他听了大吃一惊,呆呆的看着她那瘦瘦的漫长脸儿好一阵子才结结巴巴的问:“大妹妹,你看,你看这,你是遇见啥坏人了还是遇见啥难事儿了啊,有事慢慢解决,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
那个姑娘松开了他的手,脸上又现出绝望的神色,像刚才一样又坐到了那个树疙瘩上,两只少女的削肩无力的垂下了。“我有一个哥,他是个瘸子,但他想娶媳妇,我们邻村也有一个瘸子,他也想娶媳妇,他也有一个妹妹,我爹娘就跟他爹娘商量,那我这个妹妹去给我哥换他的妹妹,我不愿意,就跑了,跑了一天跑到这里不知道去哪了,我就想死,还没想好咋死,就坐在这了。”
丢丢一听既对她心生可怜,又对她的爹娘无比恼恨,天底下就有如此心狠的爹娘,不把自己的闺女当人待。
他一恼就脱口而出:“这位妹妹,走,跟我走,我家就我跟我娘我俩人,你放心的住我家就行,过一阵子再想办法。”
她听了感激的看着他,但又仔细的看了他一番,忽然害羞的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