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一 回京
此时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小院中绕着精致篱垣生长的抚子花日开夜合,都已睡去,却还是隐隐浮动着一股清香。
杭莫儿适时从木屋外进来,拉起泠然的手道:“妹妹,让他们博弈去,咱们回房歇息。”
原来刚才楚玉与红绡在小小的院落中自以为无声地在过招,其实早就惊动了另外一间房里睡着的杭莫儿和新蕾。
杭莫儿见泠然有些怔愣,便回头吩咐新蕾给他们沏茶,备些宵夜。
新蕾眼冒红心,惊喜万分地奔向厨房。
泠然被自己所谓的丫头弄得有几分气馁,头也不回地拖了杭莫儿到她房中睡觉。
楚玉还要走,前路却被红绡拦住。
“要娶她,先过我这关!”
骄傲的男人最受不住激将法,楚玉冷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两人挑灯夜战。
结果是楚玉大输到天明。
第二日泠然偷偷问红绡诀窍在哪,他只答了一句话:“攻心为上!”
泠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为了听师兄的话(其实她也担心木板房传出的动静能吓死人),第二日起果然又宿在杭莫儿房中。
夜间万籁俱寂,楚玉在屋前立了半晌,不知是碍于面子还是别的,久久没有敲门。
他高大的影子被月光打在白纸糊的木门上,显得孤清而又落寞。
泠然躺在铺了厚厚褥子的地上假寐,其实她已盯着影子看了许久,耳里听见杭莫儿和新蕾俱都呼吸均匀,猜想她们已经睡熟了,脑中忽地浮上他手臂上错综的伤痕,突然担心春寒料峭冻着了他。正待出门安慰几句,却见影子一动,他似乎已经飞上楼去了。
他约莫是生气了。泠然心里也有些难受,思来想去,轻轻披衣起身推开房门。
关门的时候却见黑暗中杭莫儿和新蕾都调皮地冲她一笑。立时大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杭莫儿干脆也拉了新蕾起来,善解人意地道:“今夜月光甚好,妹妹要赏月么?我们陪你。”
泠然羞涩摇头,她们咯咯笑了两声又躺下了,原来不过是故意来调侃她。
走至小院中抬头一望,意外见到红绡公子和楚玉各人执着一葫芦坐在屋脊上,郎朗碧空之下。月华如洗,两人俱是乌发如墨,容色胜玉,极是赏心悦目,倒不像尘世中能看的图画。
泠然看得有些发痴,就算长久对着他们,这样的美色想必也不能叫人免疫。
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她,忽然对撞了一下手中葫芦,仰头将涓涓清流注入口中,显得甚有默契。
泠然不由会心而笑。十分感激他们待自己的情义,师兄爱屋及乌,楚玉又何尝不是?否则按他唯我独尊的性子,哪会有这般场面!
就在他们几个人以奇异的相处方式磨合之际。轰轰烈烈的伪汉政权被愤怒的楚玉疯狂扫荡(可怜红绡公子和泠然他们都没使上多少力,经常作壁上观),在朝廷派遣的剿匪大军到来之前就几乎全军覆没。
不出十日,连逃窜入深山的太平王刘通以及所谓的皇太子等人也被搜出。曾经想拐卖泠然的那伙人贩子也在其中,当百姓们夹道冲着大枷大锁游街的土匪头子游街的时候,站在楼头的小丫头成就感腾腾直冒——这里头也有她一份功劳不是?
正看得高兴,街上突然来了一大队胄甲鲜明的武士,当先几员大将,却正是抚宁伯朱永带着监军——内廷的两名太监唐慎、林贵,还有湖广总兵一起出现。
看情形,自然是冲着楚玉来的,红绡公子和泠然等人便自动自发到酒楼的角落上坐了。
朝廷大员前来,有官兵清场,楼上楼下的人片刻间就被请出了出去。
昨日因朱永等将帅请命朝廷定罪,楚玉欲引亲军还朝,泠然念及楚留香的可怕不想回京,两人发生分歧,还是红绡公子相劝,说陪同一道去京师,之后到底怎样,再做定夺,泠然这才答应了(当然惹得楚玉更加不喜)。
此时见人来,泠然望望仍站在窗前做大卫雕像状的楚玉,身姿秀颀,眉目俊挺,虽然是流光溢彩叫人看得目不转睛,但比初见的时候总是瘦了许多。这时她被杭莫儿拉了坐到一边,想起连日来为了听师兄的话,果真放他一人独宿,气得他成日黑口黑面,委实有些心疼。
红绡看在眼里,微微摇了摇头,将一杯水递到她手中。
泠然讪讪一笑。
那朱永原本就算是楚派人物,已贵为抚宁伯,上得楼来却不惜上前大礼参拜:“王爷,臣拜谒来迟,万祈恕罪!”
楚玉不过挥了挥手,连目光也没有落到他们身上。
朱永手上高擎了一张薄薄的丝帛状物,道:“这是京中飞鸽传书,老相爷他……”
楚玉取过看了,随即将布帛拧成一团。
泠然看他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手上拳头握得死紧,分明出了什么事,忙走了过去。
“你……即刻随我回京。”楚玉只说了这么一句,妖异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水光,随即转身望向窗外的天空。
泠然回头望了红绡公子一眼,在他点头之前,已道:“好。”
楚玉冰凉的手执了她的,望空一声清啸。
“你们随着朱将军回营,告知清衡子道长,我们不日便会回转。”红绡交代了杭莫儿一句,也来到窗前:“不管怎么说,相爷于我父子有大恩,我与你们一同回京。”
楚玉也不置可否,只摊开手掌,让红绡取走了那张布帛。
杭莫儿万分不愿离开红绡,但是在他面前,她却不敢反驳,加上他既然已经答应不日回转,也没有理由非跟着不可,一时妙目中都是眼泪。
***
冬去春来,转眼便是草长莺飞二月天,京都春闱比往年提前放榜,报喜的差人和谢恩的举子们来往于各大官邸寺庙客栈间,加上皇帝下令不日在距皇城极近的大兴隆寺举办武林盛会,北京城内各地精英汇聚,长街上热闹十分。
繁华的西单牌楼下,奉旨打马游街的状元郎身着大红袍子,粉面朱唇,引动满城佳丽春心,甚至许多家中有女初长成的官员也颇觉中意此人,可招为东床快婿。
万头攒动的大街上,却有那么两个人鹤立鸡群,很快吸引了白马上状元郎的目光。
那是三个风采出众的人,两名男子虽戴了时下流行的塘头黑丝斗笠,低着头遮去了大半个脸,可光凭他们露出的下巴,远远地就可分辨出那是极出色俊美的人。而走在他们中间的女子却不像他们一般遮遮掩掩,阳光下肌肤胜雪,神采飞扬,跟当下的任何女子似乎都不同……只是,状元郎觉得有点眼熟,不知不觉勒住了马缰,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走在左侧的男子身着珊瑚红袍子,料子非丝非缎,看上去却是轻软无比,这个颜色本来很难有男人能穿得俊逸出尘,偏偏他生得清莲濯水,眉目如画,衬得那身衣裳好像是织女采集了天际晚霞织就,通身似乎闪着圣洁的光彩,引得旁边发现了他容色的人(包括男人)纷纷失神失态,不是张大了嘴就是掩着嘴惊叫。
而另一个,自然是谁一眼看见更倒抽一口凉气,倒不是说他的长相比不上那位珊瑚袍子的公子,真要说起来,他的五官棱角更显得深邃醒目一些,是那种气度分外逼人,周身透出一股无法掩盖的冷气的非人类,冻得靠近的人都手脚发僵,明明美得惨绝人寰,但是却叫人害怕得纷纷后退。
结果繁华的西单牌楼下发生了踩踏事件,街头乱成一团。
着珊瑚红袍子的是红绡公子,他并不认得状元郎是谁,见人流乱了,心急着护住身旁的泠然,说道:“走吧,明日就是武林大会,不如到那时候再说。”
泠然焦急地望着楚玉。
自从太傅府出来,他一直表现得还算冷静,夜里他们甚至躲过了层层把手的锦衣卫,连那个被挖得底朝天的密室都到过了,却一无所获。
各处城门都贴着讣告,但是楚玉倒没有流露出多少悲伤的神色,他只是一言不发好多个时辰了。
被楚留香养育多年,他悲痛也是足可以理解的,问题是他显得有些古怪,倒叫泠然担心了。
这时人流乱涌,楚玉下意识地去拉泠然,抬头却与远处白马上的状元郎打了个照面。
“是张嘉秀。”泠然其实早就认出来,虽然对张宁一家并无特殊的感情,但是毕竟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看到张嘉秀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她还是挺欣慰的。
“襄王留步……”张嘉秀伸手一指,周围的滔天锣鼓鞭炮和声浪将他的声音完全淹没,他脑中正闪过那人既是楚玉,那么那个女孩儿是谁这个问题,再搜寻时,那三个人竟都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
不久,他们出现在隔了两条街外的一条深巷中。
“子墨,相爷不会有事的,你也知道他的能耐,绝不是在那种炮火下无法逃生的人。”红绡公子不欲泠然揪心,难得安慰楚玉。
“我说了他有事么?”楚玉淡淡开口,唇角带了一丝优美的弧度,却有几分讥诮的意思:“朱见济确实翅膀硬了,竟敢炮轰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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