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灯会
还没等斯年回答, 秦夙夷便道:“咳,我乃是清欢的至交好友, 自然不是外人。”他瞪着斯年,一副你敢说出口就试试看的样子。
说实话, 对于斯年而言,这样的威胁丝毫没有杀伤力,不过,师兄虽不是外人,但这毕竟是秦夙夷的秘密,出于对秦夙夷的怜悯,斯年只得帮他圆谎, “嗯, 我与秦道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君清明却并非那么好糊弄的人,“我可见在小巫山时,你们绝不是什么‘至交好友’的模样。”
“呃,当时有些误会, 误会解开了自也就好了。”秦夙夷回得相当快。
君清明挑了挑眉, “秦道友应是天穹门的吧,怎么这几年来住在纯阳宫山下的镇子里,为何不回门派去?”
……因为回不去啊魂淡!秦夙夷心中简直快泪流满面了,偏偏有苦不能言。
“他……有些问题,暂时不能回门派。”斯年十分善良地替他回答。
君清明笑得意味深长,眼瞳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让斯年有些忐忑,谁知他道:“我们如今要赶往西南界河,不知秦道友有何打算?”
“西南界河?”秦夙夷诧异。
因界河即将干涸妖界逼近人界之事只一些大派知晓,秦夙夷已经许久不曾回去天穹门了,消息滞后得厉害,竟是丝毫不知。
“妖族狼子野心,企图趁着界河干涸侵略人界。”君清明淡淡道。
斯年看到秦夙夷的脸色顿时一僵,顿时恨不得捶地,你怎么就这么不会掩饰表情啊亲!
秦夙夷有一半的妖族血统没错,但如果不是斯年早就知道这一点,也根本不会将那花狸猫联系到秦夙夷身上,现在想想,却也不是没有破绽的。例如他们所有人进入那魔修的洞府,在那洞府禁制被破洞府被毁之后,所有人都落到了小巫山的树林里,唯有秦夙夷消失不见,而偏偏唯一增加出来的生物便是那只仿佛听得懂人言的花狸猫!再加上斯年追问如何解除妖兽的认主,如今秦夙夷又一副忽然与斯年相熟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斯年都觉得这并不太难猜……
君清明轻笑出声,“怎么,秦道友也要与我们一起去吗?”
斯年觉得,他笑得十足不怀好意……
“嗯……”虽有些犹豫,秦夙夷却没有旁的办法,除非让斯年也别去,否则他根本就不能离开斯年身侧千里。
斯年见秦夙夷还是一副丝毫未知的糊涂模样,心中叹息。
怪不得呢,原本的故事里秦夙夷碰上君清明,怎么可能斗得过啊,再过几辈子都无法上位的啊,这段位差得太远了!
亲,你暴露了啊亲!
君清明多半已经猜到了秦夙夷的身份,却根本不言明,就这样一行三人朝西南界河飞去。
须弥灵鹤速度极快,日行万里不止,倒是让操着飞行法器追赶的秦夙夷疲惫不堪,斯年想提出稍事休息,便见君清明严肃道:“师父着我们速速赶去支援,却不能为了他耽搁。”甚至好心地对秦夙夷道:“秦道友不必如此着急,我们先赶去,你一两日后再到也是无妨的。”
……
如果他没猜到秦夙夷的身份而这样说,那是全然没什么问题,但斯年心中有数他很可能已经知道秦夙夷就是那只花狸猫,君清明可不是斯年,他清楚知道认了主的妖兽灵兽若是离主人过远会产生什么后果的……
斯年感叹,君清明这人真是心肝都黑透了!
可怜的秦师兄,你败在他手上半点都不冤枉。
秦夙夷却只能怨愤地瞪斯年,斯年表示,实在爱莫能助……
从纯阳到西南界河距离不算近,哪怕是他们这样的修士,都需要行上几个月才能到达,所以路上势必还是要在人类的镇上稍作休息,也幸好这样秦夙夷才没有掉得太远,因他可随时感应到斯年的位置,倒也不怕跟丢。
这一天,君清明与斯年到了一座相当热闹的城镇,这应是一个不算小的国度的都城所在,他们决定在此地休息两天再出发,哪怕是须弥灵鹤,也有灵气用尽的时候,须得休养一阵。
大多修士虽是不食人间烟火,但也并非全然不懂人世尘俗,就算一些修士自小在修仙门派中长大,也不会从不下山玩耍,修士虽气质与常人有异,容貌也更出众,但毕竟不是三头六臂,湮没在尘世里并不算难,尤其是男性修士,只要不露行迹,在这人口密集的城镇里无人在意也是常事,反倒是女修要稍稍麻烦一些,因尘世间大多凡人女子少有抛头露面。
不过,大多数修士还是不不乐意到凡人聚居的地方去,因那些地方多半灵气远不如山中无人之地来得干净充沛。修士一心向道,自也不喜凡人城镇的红尘气息。
“这乌糟的天空,灵气真是驳杂得厉害。”君清明皱眉道,“何必非要到城镇里来。”因修士的五感比常人要敏锐多了,某些不那么美好的气味自然格外容易钻入鼻子。
斯年却道:“师兄你幼时不是还得一凡人照顾吗,怎么,不喜这凡人城镇?”
“这倒不是。”君清明一时竟有些怔忪,看向身边行走匆匆的布衣百姓,想起幼时接济自己的那位慈眉善目的凡人大婶,顿时心中有些感慨。
斯年笑道:“师兄,你听到了吗?”
“什么?”
“今日是元月十五上元节,这城里有灯会呢。”
君清明失笑,“凡人总爱热热闹闹地过这个节过那个节,不过灯会是什么?”
斯年顿觉骄傲,看,终于有个东西他知道君清明不知道了,不容易啊!
“灯会是什么你晚间自会知道。”斯年眼睛一转,进了一家钱庄,用乾坤袋里的金叶子换了些碎银子和铜板,出来便买了两支糖葫芦,塞了一支给君清明,见他瞪着眼睛皱眉,不禁笑得更欢。
他与君清明本是出色至极的男子,斯年如今看来只十七八的清俊少年,却实在眉目如画一双眼睛明亮澄澈,引得一路上平民家的大婶小姑娘频频看来,若不是气质冰冷如霜,怕早有姑娘悄悄塞来荷包帕子了。
君清明也是一般,虽比之斯年看来要温润文雅些,却气质翩然犹如谪仙,让人轻易不敢搭讪。
兼之二人衣着不凡,一身道袍一看便价值不菲,须知在此国中道教乃是国教,城中香火最盛的便是一座三清观,寻常道人大多也无人敢惹,是以二人并肩而站引来不少目光,却无一人敢上前。
“既来了人间,便享一天之乐又有何妨。”斯年咬下一颗糖葫芦,含糊不清道。
君清明叹了口气,但他对于斯年向来有着对旁人没有的容忍力,是以也学着他咬了一口糖葫芦,那酸甜交加的味道让他忍不住眉间一蹙。
瞥了斯年一眼,君清明知道这个师弟向来喜爱俗世的食物,尤其是大鱼大肉,却不知他还爱这些酸酸甜甜的玩意儿。
足像个小姑娘,啧。
斯年不知道君清明的腹诽,事实上他对于糖葫芦这种并称不上多喜爱,只是有些怀念以前老北京的冰糖葫芦,这个世界这个年代的糖葫芦自是不能比的,糖的味道极淡,酸得他牙齿都要掉了,只吃了几口便失去了兴致。
这座城镇里几乎没有修士的痕迹,看得出上皇并不昏庸,百姓称得上安居乐业,街道宽阔,不时有小孩子笑闹着跑过。
斯年并不羡慕他们。
这个世界并不像表象那样安详和平,既然踏上了修仙之路,就如君清明所说,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他无法做到像这些古人一样容易满足,被皇帝和贵族统治着,于帝王而言,草民性命如草芥,于修士而言,凡人皆如蝼蚁,只有爬得更高,才能活得更恣意。
斯年想通了,是以现时心境反倒开阔,眉目间也疏朗了许多。
他享受这凡尘的热闹,却并不会为此停留,虽只是过客,他却也希望能留下一点快乐的回忆。
修士漫长的生命里,除了修炼,实则还能有旁的东西。
寻到了一家看着还算干净的客栈,斯年开口道:“掌柜,可有上房。”
君清明则诧异地看着斯年仿佛熟稔的模样。他虽在青丹庄长大,但除了那山下的小镇子,几乎从未去过其他凡人城镇,不过以往他也从不觉得那些凡人城镇有何吸引他的地方。
“小道长是来城中看灯会的吧,恐是今日订不到房啦,大多客栈怕是皆已客满,不过小道长可去城中三清观借住一晚,同是修道之人,应是不难的。”那掌柜的热忱答道。
斯年谢过,这才拉着君清明出门,见漫天霞色,已是天色将暗,扬眉道:“师兄,我带你去看灯会。”
君清明微微一笑,应道:“好。”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当那漫山遍野的彩灯燃起,映得整座城市犹如银河星落,华彩非常,哪怕是君清明这般素来心智坚定的修士,都一时心神微动,不知有什么东西击中心底,身旁之人言笑晏晏,让他心中柔软一片。
虽是岸边游人人声鼎沸,他却觉得宁静安乐。
“师兄,你看。”
绚丽五彩的烟花是凡人才会喜欢的东西,修士从来不会对这样转瞬即逝只留片刻美丽的东西感兴趣,便如女修,也少有喜欢金石珠玉的,多半更爱驻颜丹丸。
君清明却觉得很好。
一种他根本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很好。
身下小舟晃晃荡荡,师弟仰面躺在舟上,一个白狐面具推到额边,愈加显得眉眼宁和,笑容明朗。
他半坐在他的身旁,竟有一瞬觉得,便一直这样下去也无不可。
小舟微晃,他眼眸半闭,心中似有什么藩篱轰然倒下,灵气悄然震荡,湖面漾开一道道的波纹,只在黑夜里,人人仰头看着那五彩斑斓的烟花,竟是无一人察觉。
斯年坐了起来,诧异道:“师兄,你突破到两仪境后期了?”
君清明微笑道,“是啊!”
斯年笑了,拔出君子剑,一声清越的剑鸣,他眸中剑意一盛,湖水震荡,这一次的突破竟是毫无悬念。
六年铸剑,他与君清明并无一日修炼,但心境却比之昔日提升了不少,方才受君清明灵气刺激,斯年便知道他可突破两仪境中期。
“师兄,走吧。”斯年一笑,一脚踩出,踏水而行,君清明随即跟上,两人衣袂飞扬,虚空而行,那烟花明亮,在二人身旁纷纷落下。
湖的那边,是三清观。
这座三清观建了也不知多少年,占地极广,屋舍足有数百间,只片刻,二人便躺在最高的大殿屋顶之上,远远看着那绵延不绝的花灯和绽放不休的烟火,还有那河上不时飘来的莲灯。
“这霜露白乃是这城中最富盛名的美酒,果然不凡。”斯年只觉得这酒香气迷人口感醇厚,上辈子的他是啤酒一杯倒,如今换了个身体,倒反而胆大了。
君清明喝得比他还多,只是这人再如何喝也不见脸红,反倒是一双眼睛越喝越亮,在黑夜里简直熠熠生辉。
斯年半躺着,“师兄。”
“嗯。”
“明日我们便走吧。”
“好。”
“师兄,我们一定会成仙的吧?”
“一定会的。”
“师兄,若是你比我早成仙,会不会等我?”
“若是你比我先呢?”
“我会等你的。”
“那你何须问我。”
斯年笑了,他知道君清明的意思,似乎是今夜那轮圆月月色太美,使得他明明不该醉的却有些微醺。
“师兄,我会记得这一天的,多谢你陪我。”
——而回应他的,是一个淡淡的,带着酒香的吻。
斯年猛然间瞪大了眼睛。
那人弯着腰,一头柔顺长发从肩头落下,在夜风中拂过他的脸,斯年只觉得痒得厉害,偏那人却眸中含笑与他对视,几乎贴着他的唇,轻轻道:“师弟,我亦是不会忘了这天此刻。”
永远不会。
轻轻的一个吻,带着熏人欲醉的酒香,温热的,淡淡的。
一时呼吸相闻,气息交融,暧昧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