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水神共工
祁珩转过来，毫无感情的样子：
“水神，你在女娲氏过得如何？”
水神的红发和红胡子连贯成一体，有些滑稽。
祁珩洁白的修长的手指捻起一个法诀，银白色的一小团灵力的光芒忽明忽灭地闪烁着，有点眷恋祁珩的手指似的，赖在指尖不发。
水神笑起来：“你还想和我打？”
他水神共工好歹也是个资历老极了的神仙了，活了上万年了。虽然当年和火神祝融打了一场，元气大伤。但是他既然活得久，成名已久，祁珩打不打得过他是一回事，但是能不能和他打，敢不敢和他打，又是另外一回事。
祁珩是谁？纵然是如今大庭氏的的族长，可在共工眼里，不过是个活了将近两千年的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罢了。
当年发生那件震惊了天地的水火大战的时候，祁珩这小子怕是还在穿开裆裤？
可即便再怎么瞧不上祁珩，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说两句，以显示自己的优越感：
“一族之长又如何？我当年把天捅了窟窿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里。”
祁珩脸上平静得很，指尖那团银白色的光亮却没有因此而消遁。
火神虽然吹胡子瞪眼，心里却慢慢有了几分欣赏出来：
这个祁家长子还是很有胆识的，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一族之长。
祁珩道：“今天我敢孤身前来，就不可能没有半点仪仗。只是水神可能有些误解我今日来的意思。”
水神满是横肉的脸不可自抑地抖了一抖，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他可能真的打不过。
一种微妙的关于尊重和畏惧的平衡在二者之间展开。
水神把心态调整了一下，再开口，已经不再傲慢如刚才：“那你今日来是何意？”
祁珩手里的银白色光芒逐渐隐隐约约起来，温温凉凉的颜色，不嚣张，也不孱弱，正是一个有度的君王该把握的分寸。
君王！
我怎么想到了君王这两个字。水神心里嘲弄地想。
祁珩开口道：“水神看好女娲氏，还是伏羲氏？”
水神仔细地看了看祁珩，心里又开始鄙薄。
还是节芒派来劝他回伏羲氏的吗？不，他受够了节芒的表里不一的虚伪、冷漠。
还有，关于不周山，关于凡间那个叫漓姜的女子……都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了。
祁珩淡漠地瞧了一眼露出鄙薄之色的水神：“或者，一个都不看好？”
水神心里咯噔了一下，面对这个还没他三分之一年纪的少年，忽然觉得心慌，仿佛一切都被这个少年看透了一样。
这个少年，似乎，什么都知道。
水神郁闷地想着，心事和过往在别人面前赤裸裸地呈现，还是在自己不知深浅的状况下，这种感觉很不好啊。
祁珩见水神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水神，莫名地显示出了一种心理上的优势感。
水神忽然开口，语气很轻，轻得和他红发红胡子的粗犷形象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你们想做什么？”
祁珩敏锐地抓住了水神语气里小心翼翼的试探，于是清了清嗓子，语气坚定了一下：“水神，晚辈现在想知道你对两族的态度。”
祁珩一句话，水神便知道他套不出一句话了，除非他首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相处之道，原本就在于坦诚。只是这样的环境里，这样关系生死的周旋里，作为对峙的双方中的一方，总是利用一切称不上谎言的或美妙或无聊的句子，来掩盖自己真实的想法。
可是他也算活到这把年纪了吧，有什么是不能暴露出来的呢？
“现在这般的……满脸肉疙瘩的模样，说起来，也拜节芒所赐呢。”水神忽然笑道。
他的笑里无奈得很。祁珩心想。
祁珩点点头：“传说里的水神，虽然算不上俊美无双，但是起码……还是周正的模样。”
水神歪头，咧嘴笑一笑：“不错，这些你竟然全部都知道。很有手段。”
祁珩也咧咧嘴，却笑不出来，空咧一咧，尴尬得很：“只是觉得水神的个性，很特别，有一点好奇，所以多打听了打听。”
水神忽然颇有深意地看着祁珩，眼里头一回在一个小辈面前露出了迷惑，还有沧桑。
水神忽然叹气：“谁的过去，不是千疮百孔的呢？我背叛了伏羲氏又如何？我不掺和女娲氏又如何？我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顶着从前光环在女娲氏的地盘里终日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又如何？”
水火大战，在天界是很有名很广泛的故事了，家喻户晓到连凡间也知道了这个故事。这个故事被不停地发酵，包装，直到变得面目全非，直到把一方变成完全正义，把一方变得完全邪恶。
毫无疑问，水神就是那个在大众口里完全邪恶的那一方。
变成完全邪恶的一方，有什么错呢？原本在世上神仙或凡人眼里口里，就是成王败寇的。
他败了，既然如此，就一句话也不多说，任凭事情怎样发酵怎样被改动润色。
在世人眼里，故事，是这样的。
火神祝融向来是被天上人间所喜爱的，无论男女，无论仙凡。因为他仪表堂堂，因为他对自己的妻子忠诚不渝，因为他的掌管火的法术使得出神入化，因为他给人间带去温暖和希望。
忠贞，英俊，无私，善良，世间所有的美好的词都可以形容他，他是凡人的心目中英雄的化身。
从远古时代起，凡人们就为了上天赐的火而兴奋得手舞足蹈。一直到现在，用火不慎，凡人们只会怪自己遭了上辈子的报应，万万不敢去责怪他们心目中敬仰的火神祝融。
这样的敬仰，召来了水神的嫉妒。
水神有什么呢？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明明是亲生的兄弟，是亘古的大神。可是水神红发，赤目，满面横肉，相貌丑陋。更有传说，说水神人面马身，简直长着怪物的模样。
水神没有妻子，没有办法可以展露他温柔忠诚的一面。
水神的控水之法？谁在乎呢？
凡间有的是水。除了那些无人居住的干旱地带了，其余的有凡人居住的地方，往往都水源丰富。
水，不像火。火能不能生起来，都是缘分，都会被凡人当做是火神祝融在冥冥中做的手脚，即便真正的祝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安安静静地坐在家中，喝了一盏茶，就莫名其妙的收到了无数崇拜。而水神，无论做了多少，都会被遗忘。就是在浪水滔天的时候，或者是风调雨顺的时候，凡人们记住的，感激的，永远是海龙王、江龙王，甚至河伯。
谁会记得共工这个了名字呢？
所以共工的故事一直都是尘封起来了的，一直都是被遗忘的。直到有一天，共工不忿地和火神祝融打起来。
这一天，神仙们，凡人们，才知道：“哦，原来，火神还有一个兄弟，一个和他不对头的兄弟，叫共工，是个不中用的水神。”
传说水神自取其辱，传说水神惨败逃亡，甚至还碰倒了不周山，让天河决堤了，闯下了对人间罄竹难书的大罪过。
而这场逃亡，还遇上了一个后来名动天地的女子：漓姜仙姬。
当然，当时，漓姜仙姬还不是仙姬。
传闻水神仓促逃跑化为凡人进了漓姜家。而此时火神祝融因为共工闯了弥天大祸，便带着骄矜的光芒，和所有神仙凡人的期望，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凡间抓捕他。
胜家抓败家，古往今来，一直都在做的事。多普通寻常。
凡间被天河水决堤而侵害了的百姓，一个个怨毒地咒骂着他。
当被全世界咒骂的时候。会有一种格外的感觉。不喜不悲，不会再被外界影响了情绪，也不会有所偏激的行动。
不过这是后话。在传说中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水神共工被凡人们骂得怨恨四起，对凡人深恶痛绝。可为了躲避火神，又不得不四处逃窜，祈求凡人们的庇护。
漓姜的父母，便是共工寻求庇护的对象。
如果不是漓姜吞下仙药的话。
那枚仙药，似乎是什么了不起的绝无仅有的好东西。共工看到被吞了，一时气的跳脚。
如果不是祝融赶到，共工已经杀了漓姜和她的父母了。
共工最终逃脱了。
外界传闻，共工因为此次的胆大忘为，野心渐长，他急匆匆地投入到了女娲氏的阵营，背叛了伏羲氏。
祁珩略略一低头，清淡寡薄的一句：“那真相呢？”
共工也笑，仿佛早已看穿祁珩的这一点小伎俩：“真相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
共工的真实故事，却是比传闻的那个故事，要真切，要凄美许多,也冗长了许多。
这个故事讲了很久很久，如果不是祁珩心志坚定，几乎就要忘了他的目的。
共工讲完这个故事，满面的横肉以一种奇异的姿态，似悲似喜。
祁珩看着这个红发的男子，心底生出敬意，也对故事里那个早已经灰飞烟灭的女子生出敬意。
沉默了半晌，祁珩忽然开口道：“其实这个故事，我并不知道。可如今，是她的女儿的事，也是你的故事里那颗仙药的事。你愿意参与吗？”
共工还沉浸在过往里，听到这句话，扬起头，想掩盖自己眼角有泪水的事实来：“那颗仙药的事啊……”
祁珩笑道：“就是，那颗婆罗果。”
天宫园子里
天有些热，我今日穿了粉色薄纱的衣裙，倚着栏杆，思索晚上怎么拉风长莫入伙我们的“谋反大计”。
祁珩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进来，一点不顾及他人的眼光。
“你怎么来了？”我有点懵。
祁珩笑说：“忽然想你。”
我看着祁珩的脸，不同寻常了一点，像是很欣慰，很珍惜的样子。
珍惜？
我心里忽然觉得奇怪。珍惜谁？珍惜我吗？
既不是情动的时候，为何眼里莫名涌出珍惜的感情？
我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怎么了？”
祁珩缓和下眉眼，把我抱在怀里，我问到他身上那一点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水，带着慌张的心跳声，和不知从哪里来的歉疚。
我想起凡间的戏本子，凡是出轨了对不起妻子，却还有一点良心的男子，总是会这样，面对妻子慌张无比，又迫不及待地展现出自己的珍惜怜爱。
难道，祁珩，也看上别的女子了？
我被自己大胆的想法惊到了，也因为这个想法而遍体生寒。
应该不会吧？他既然那么欢喜我。他看我的时候，明明眼睛里只有我一个。
不，不对。我自己在喜欢祁珩之前，也喜欢过丘流亚，我凭什么不认为祁珩会喜欢上另外一个，我以外的女孩子？
我以为的声音会抖，出口却是异常的冷静：“你是不是，有了其他喜欢的人？”
如果他回答是，那我们便就结束了吧？
我不知道我是以一种怎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却满心都在祈祷他千万别承认。
出人意料的，他没有说话，眉眼低低地垂着。
这就是，所谓的，默认？
祁珩，我们，完了？
我登时不自在起来，全身不自在。
祁珩忽然说话了，语气带着一点幼稚：“我只喜欢你的。”
他平日里说话端正得很，从来不会像这样幼稚又执着，而且抱我抱得这样紧，不带喘气，也不肯稍稍放松一点点。
我的心软了软，像个孩子的母亲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到底怎么了？”
祁珩依旧不撒手，只是委委屈屈地像个孩子一样：“你先让我抱一会，好不好？”
撒娇起来，我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抱得那样紧，仿佛一疏忽，我就会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只能拍拍他的背，像在哄孩子。可是脑子里又开始神游。
凡间的那些戏本子里，说什么一方要死的时候，另一方就要这样紧紧地抱住，珍惜得跟什么似的。
难不成我也要死了？
不至于吧？
我暂时还想不到有什么在威胁我的小命。
祁珩忽然舒了一口气：“真好，我们可以长相厮守。”
什么？
祁珩又道：“我今天，听了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