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摘心？
冬日寒气四起，冰天雪地，说句话也能看见水汽。凡间本来就比仙界艰苦些，冬天更加冷。
凡人没有灵力傍身，还要面对这样的天气，着实辛苦。只是既然我们来了凡间，就应当学凡人那样的穿着。
丘流亚把一件大大的狐皮袍子从我头上套下来。我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和长长的狐毛，恶作剧的吹了吹，把长长的狐毛吹到他脸上，长长的毛茸茸的，动一动，痒痒的。
“别顽皮。”他拂掉自己脸上的狐狸毛。
我假装不高兴，撅了撅嘴：“我也就在你面前顽皮了。其他神仙面前，我是那样正经的性子。”
他笑起来，抱住我。我的狐毛袍子宽大，毛又长，他这么一抱，狐狸毛都簇拥上来，几乎把我的脸都挡住了。
“怎么办，我如今越发拿你没办法了。”
我被狐狸毛挡住，眼睛都看不见，却十分得意地说：“你办法才好，我才能欺负欺负你。”
他揉了揉我脸上的狐狸毛：“到底谁欺负谁啊。”
我不服气道：“哼，你忍心欺负我嘛。”
却听见隐隐约约他一句：“怎么办，我如今越发不能要你的心了。”
从前说什么想要我的心，如今又说不能要我的心？他难不成是嫌弃我太顽皮了？
我连忙把自己脸上的狐狸毛拨开，看见他深邃的眼睛像星子一样，孤寂又悲伤地独自亮着。
我可怜巴巴地问他：“你后悔喜欢我了？”
他听到后，似乎猝不及防，却又笑起来：“喜欢你，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他抱紧了我。
我想起那日那个盘古氏的神仙，当时心头隐隐约约地不安，总觉得丘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可看着他那样柔软的眉眼，我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况且，他也说过了，那些事情不需我烦忧。或许，我不该管那个盘古氏的神仙到底是何目的。
我们住在凡间的安平，他睡外间，我住里间。我一直以男子的样子，和他相处了好几年，因此也不会有出格行为。
我们去看戏，我们去钓鱼，我们去山山水水里划船。在水上的小船里，我常常躺在他怀里，引得划船的渔家常常侧目，摇头感叹：“这是什么世道，阴阳颠倒。”
有一日，我们一起钓鱼，说是钓鱼，其实就是拿了根无饵的竹竿子，丢在湖里学一学那姜太公，让鱼儿愿者上钩了。我枕在丘流亚腿上，看着天上的云一朵一朵飘过。他端坐着，闭着眼睛。
微风起，流云过，岁月静好。
忽然觉得无聊，我玩心起，偷偷使了一个小小的流火术，在丘流亚的暗紫色上衣的衣角烧了五个小洞，排列成花的模样。
“不错，挺好看的。”丘流亚眼睛都没睁。
我看着他紧闭的眼睛：“你是如何看见的，眼睛都闭着。”
他缓缓睁开眼，低头捏了一把我的脸：“我还不知道你？”
我拎起来他的衣角，有些得意地说道：“凡间女子若是有了有了喜欢的女子，必定要绣了荷包，绣帕子送给男子当做定情之物。我不会，但是我新学会了流火术，我就给你烧出一朵花来，权当定情物了。”
他拿起衣角仔仔细细看起来：“好，这个定情物收下了。”他这件暗紫色的袍子是他们盘古氏的族服。虽然说族服有许多件，而且暗紫色的衣服衣角有几个小洞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但是他居然愿意让我在他的族服这样意义重大的衣服上烧洞，这委实让我高兴。
他忽然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怎么办？”
我仔细看看他：“你要是不见了，我自然就四处去找你。”
他想了想，又问：“如果那时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呢？”
我一下子坐起身来，认真地告诉他：“那得看是什么事。如果你看上了别的女子负了我，我便也绝不苦苦哀求地留你，你伤我一分，我也不同你计较，你要是伤我伤得足了，我必定要彻彻底底讨回来！”
他“噗嗤”一声笑起来：“放心，我可不敢看上别的女子。”
我看着他的笑容，心头隐隐升起几分担忧。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看不透他，每个神仙都在说，丘家三郎是个最风流，最超脱的神仙，我也以为我的丘郎是个不问政事不管权力的逍遥悠闲的神仙。可是我总是隐隐觉得他似乎从不像我看到的那个表面上的他。
但是那些我不在乎，只要他对我的心是真的就好。我甚至从来没有问过当年在海陵，他把我丢下，一丢就是凡间的三百多年，仙界整整一年，这些日子他都在哪儿，做了些什么。我想，我要的是现在，不是从前。
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倒在地上。而我的丘郎就在我身旁，高高在上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我想站起来，可我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看着丘流亚的背影一步一步远去。
醒来心口有些疼。我急冲冲地去外间看丘流亚，他还在睡着。我用手指轻轻戳了他一下，小声说道：“叫你在梦里不理我。”
我这轻轻一戳，他即刻就睁开了眼睛，一个反扑，像只看到猎物的老虎一样迅速敏捷，把我扑倒在床上。
“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满脸烧红，说话也结巴了。
“呵。”他轻笑一声，“你如今是个男儿身，还怕我做什么？”
我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就算我现在平得什么都没有，但是……”我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欺身吻上来，唇与唇相接的那一刻，我狠命地咬了一口。他疼得赶紧缩回去。我赶紧找了个空子钻出来，转身就跑。
“喂！”他在后头一边龇牙咧嘴地疼，一边对我喊。
今日丘流亚要带我去看戏。
这是一出难得的戏。讲的是上京赶考的一位考生在赶考途中被强盗抢去了盘缠，幸得一位女子出银子相助，两人当即拜了天地做了夫妻。考生得了银子以后就去赶考，他才华横溢才思敏捷，又深谙官场的黑门路，高中状元了以后就抛弃了结发妻子，娶了宰相的女儿。
可怜他的结发妻一路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找她的丈夫。他的丈夫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名声，一剑刺穿了结发妻子的心。
我看得眼泪汪汪，忽然拍了拍一旁的丘流亚：“你要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用剑刺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脸上带着几分僵硬的笑意，没有说话。
当时，他深邃的眼睛投向舞台上的戏子，眼神悠远而复杂，甚至，还有几分惶惑。我心想，他的心里，一定藏着很多事情，他不告诉我，我想一定是为了不让我烦恼吧。
当时的我，丝毫没有想过，戏曲里的一剑诛心，后来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我身上。
过了半年，那上次登门拜访的节芒派来的小神仙又来了。正巧丘流亚出去挖一些蚯蚓当鱼饵，毕竟我们没有鱼饵的鱼竿撑死了也抓不住鱼。既然他不在，我便会会这个小神仙。我不能总是让丘流亚在我身前，为我遮风挡雨的。
那小神仙看到我，匆匆忙忙鞠了一躬，面露焦急之态：“公主啊，你怎么能和丘家三郎同处一室呢？”
我有些奇怪，我如今又不是女儿身，以男儿身与他相处，还怕什么？
于是我道：“怎么了？哪里不妥？
“哎。”小神仙叹气道，“神农氏族长让我务必告诉你一声，千万别对丘家三郎动了心。”
我一惊：“神农氏族长？你难道不是天帝派来的？”
小神仙答道：“小仙的确是天帝派来求公主回去的。只是小仙和神农氏的族长有几分交情，小仙临走之时，神农氏族长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告诉公主，千万不能喜欢上丘家三郎。上一回来，小仙未能见到公主，被丘家三郎给拦回去了。今日公主千万听我一句劝，不能喜欢上丘家三郎啊，否则，公主性命危矣！”
我心中好生奇怪，他是节芒派来的，却是为了给魁隗传话。我到底该不该信他？
我相信魁隗，可是我又得提防着这个小神仙。不过，就算这个小神仙说的话是节芒教的，可是节芒把我赐婚给了丘流亚，怎么会阻止我喜欢丘流亚呢？
所以，这个小神仙说的是真话。
可是，为什么？
对了，白泽在魁隗身边，说不定是白泽知道什么，把这些告诉了魁隗。
小神仙忽然惊慌道：“丘家三郎要回来了，我得赶紧走。”说罢，便升起了云。
我一把拽住了他：“你以为以他的灵力，会不知道你来了？你现在立刻走，只会让他觉得你说了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东西。你不如现在就留下来，只说自己是来请我回天宫的。”
“对对对，还是公主想得周到。”小神仙整理整理衣服，弯着腰，脸上立刻挂出笑来，做出请求我的样子。
丘流亚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小神仙，两步上前把我护在身后，简直像只护崽的母兽：“你要做什么？”
他这样护着我简直要让我发笑。可他一脸铁青的样子又让我心头沉坠着，笑不起来。
小神仙鞠了一躬：“丘家三郎，小仙是来请公主回去的。”
丘流亚握住了我的手，朝着小神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不会回去的，你快走。”
小神仙退后两步：“打扰了。”
小神仙朝着我和善地笑了笑，转身就飞走了。
这样，就走了？为何处处透着古怪？
“你没事吧？”丘流亚转过头，抓住我的肩膀，问道：“他没对你说什么吧？”
我本来就为了那个小神仙的话疑惑不已，如今听他这样说，心头越发起疑：“他说，我不能喜欢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因为我信任我的爱人，所以，最终，我把那个小神仙的话说了出来。
丘流亚似乎被说到了关键之处，睁大了眼睛，焦急之色溢于言表：“胡说八道的话，你信他干嘛？”
我越听越糊涂，他平日里从没有这般严肃过，语气也不曾这样的重。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了吗？还是
那个小神仙说的是真的？
丘流亚有些不知所措，仿佛在努力抓住一件极为珍贵的东西。
他眼中的惊慌和珍惜，以及爱意，一样一样，我都看在眼里。
“你听我说，刚刚那个神仙说的话，你要假装一句都没有听见。”他忽然低声道，透着哽咽。
我抓住他紧紧握着我的肩膀的手，不可置信地问道：“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他死死地看着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忽然胸口感觉有什么在上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逐渐逐渐露出端倪。我的丘郎，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地掩盖着，可是，越掩盖，真相却像海滩上的岩石，退潮之后，怎么也掩盖不住了。
我，我想知道。困扰了我几百年，或者说，在我这一千多年的生活里，一直困扰我的，到底是什么秘密?那个小神仙知道的，他想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
我的嗓子不知为何有些嘶哑，却有些固执地问出了口：“喜欢上你，我就会死，是吗？”
丘流亚的面色忽然惨然一片。
竟然是……真的？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我看着这样一个面色惨白，眼眶发红的他，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或许他还有很多模样是我从未见识过的。
忽然间，他反过来抓住我的手，以极其快的语速道：“你听我说，只是摘心而已，不一定会死。”
越听越离谱了，我有点怀疑自己又在做梦了。
梦？我想起那个困扰我许久的梦：我一直倒在地上。而我的丘郎就在我身旁，高高在上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我想站起来，可我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看着丘流亚的背影一步一步远去。
不，不对，怎么会有那样的梦呢？难道，是一种预兆？
有些崩溃，我甩开他的手：“什么心？为什么要摘心？”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那就开始摘心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上空缓缓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