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宋宸！”
沈景修突然在病床上喘了口气，手里一用劲儿刚愈合的伤口崩开了，宋宸立马从床边抬起头按住他的肩，“我在。怎么了？醒了吗？”
“沈景修？”
沈景修好像是做了噩梦一样，慢慢的平静下来，宋宸起身去找值班的医生想让人过来看看，再把伤口和夹板重新固定一下。
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再带着医生和护士进来的时候，病床上的人刚刚醒过来，沈景修转过头看到宋宸的时候，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宋宸正跟医生说着他的情况刚好走到床边，沈景修直接起来一把抱住宋宸，坐在床上头只能抵在宋宸腰上，一定全身都疼起来咬紧牙还是微微颤抖一下。
宋宸猝不及防僵住了，犹豫了一下搭上沈景修的肩拍了拍，“先让医生把你的伤看看，有什么事儿我们待会儿再说。”
“我担心你。”沈景修紧抱着宋宸的声音嘶哑。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宋宸推了推他，“松手。”
“我知道松手了你就会走对不对？你去哪都行你别不让我知道，我怕你出事儿。”
宋宸有些尴尬的看看旁边的医生和护士，那两人倒是很识时务的转过身小声说着怎么处理沈景修的伤。
“你先松开让医生给你看看。”宋宸这回用力推了一把，沈景修身上错错落落的都是些口子没防备被疼痛刺激到一下被推开。
医生和护士过来给他处理伤口，还叮嘱了些什么他都没注意，眼睛一直看着宋宸，宋宸让他盯得不自在，以前觉得沈景修偶尔有点儿孩子气，刚才那个反应就更像了。
医生弄完以后走了，护士一边给他换吊瓶一边说，“注意着这个药，打着会有些疼，别让他滴的太快，完了叫我。”
“嗯，谢谢了。”宋宸关上门走回来，想了想还是坐回了病床旁边的椅子上。
“你没事儿吧？”安静了一会儿，沈景修问。
“没有，现在是你有事儿。”宋宸也坦荡的看着他。
“你真的没事儿了吗？那天那么大的风浪。”沈景修还想去伸手摸一下宋宸身子，但是清醒过来的头脑知道宋宸肯定是不愿意的，说不定还会走，抬到一半的手放下去。
宋宸故意动了动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证明自己真的毫发无损。
“你以后别突然就不见了，至少跟我说一下有什么事儿。”沈景修不太敢干涉宋宸的私事，话说的也有些底气不足。
“我那天说了我有事儿，你就那么傻逼？”宋宸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火。
“天气那么坏，你一直没消息，而且我看见你的……外套，我当时都”沈景修生生的止住了话头没说下去。
“谢谢。”宋宸诚恳道，这世上能有个无亲无故的人愿意为了他这样，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也该感激。
沈景修听了愣了一下，随即苦涩的笑起来，“我当不起你的谢谢，这辈子都当不起。”
“你不用内疚了，也没什么好自责的，我说了当初的事儿我是心甘情愿的，你用不着这样报答我。”
沈景修垂下头，宋宸坦白的让他难堪，他并不是为了报答，他只是担心，仅仅是担心而已，“我说了我喜欢你，这也是我自愿的。”
不管听多少遍，这话还是这么好听，从沈景修嘴里听到就更好听了，现在宋宸颇有些旁观者清的感觉，虽然好听，却不中听。也不知道哪来的念头，就开口问下去，“你喜欢我什么呢？”
沈景修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对这个事儿有所回应，一时语塞，“我……”
“你喜欢我对你好？喜欢我为你付出？还是喜欢我这个长相？”
沈景修抬起惊讶的看着宋宸，宋宸好像不高兴，他能感觉出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
“那你当时怎么没跟我在一起呢？”
“我当时，我还没……”捏紧了被子的布料，这个话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去说，难道说他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他了，还是说他当时不敢也不想打破现状，还是说他怕了所以他退缩了，怎么看都是借口。
“你还没在意过我。”宋宸接口。
“不是的，我在意过，我在意你很久了。”沈景修无力的辩驳，宋宸没作声只是淡然的看着他。
沈景修以为宋宸不会说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宋宸问，“能有多久呢？”
没等沈景修说话，宋宸自顾自的接着说，“沈景修，我是对你好，是在乎你，那时候，我说喜欢，也是真的。不然我也不会……”
宋宸顿了顿，那次意外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保住了沈景修，他知道提到这件事儿对沈景修影响很大，但他也不想就因为这个让沈景修为他涉险或者是别的，只微微停顿了一下，似是想要把一切都理清，宋宸深吸口气。
“不然我也不会护住你，我不是那么崇高无私的人，我也有我的家人，我需要承担的责任。
但是如果再让我选一次，那个东西直接砸到你坐的副驾上，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我做这个决定可能根本就没有去思考，但如果思考了，我仍然会这样。喜欢你，那时候对我来说就跟呼吸一样自然。”
沈景修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宋宸，宋宸从没跟他说过这些，他也不是擅于说这些话的，就连以前也都是直到最后被他像是逼问一样才承认。
“你说你在意我，我信，我整天围着你打转，是个人都得在意一下。可你凭什么说你喜欢我呢？要放在以前，你还会这么说吗？
你知道我喜欢吃咸的还是甜的？
你知道你跟我看过的电影有多少场？什么类型儿比较多？”
沈景修怔怔的看着他，宋宸接着说，“那你知道你夸过什么地方好玩儿哪家的馆子好吃？还是你知道你家的沙发垫一直用的是哪种护理剂，才让你觉得上面的绒毛特别舒服？
我的事情你一无所知，你自己的习惯我却都知道。
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你的这些习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但放在两年前，我可能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所以我藏了快五年的秘密，被你揭穿的时候，我坦然承认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接受我。
所以你说你还是想一个人过，我一点儿也不惊讶。”
沈景修默默的听着他不急不缓的一一陈述，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捅在他心口。
宋宸的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像在讲一个平淡的故事，他摸了摸兜里才想起来他没有带烟，烟全在家里，早几年前就没再让自己沾过烟味儿，就因为沈景修不喜欢闻。
沈景修看着宋宸的侧影，年轻的脸上却显出不符的苍老神情。
“以前这些话，我说不出来，现在好像就那么说出来也没什么了。”宋宸拿起宋潜忘在病床旁边的打火机，翻开再扣回去，一下一下的。
沈景修直起身子用没受伤的手拉了拉宋宸，有些颤抖的把宋宸拥进怀里，宋宸没拒绝，没推开他，但也没回应。
心里的疼痛再也无以复加，他垂着头埋在宋宸的肩窝，这个比原本年轻了八岁的身体，但却比以前的宋宸还要瘦一些。抱在手里的突出的肩胛骨铬的他连手掌上都像是被针扎一样，整个身体的毛孔都被悲戚填满。
宋宸感到颈窝传来的呼吸压抑着，他抬手抚了抚沈景修的后背，这个男人原本就比自己小一些，今年刚好是整三十岁，现在却像个孩子埋在他颈窝里。
沈景修被他安抚的举动弄得更是心酸，“我不想一个人过，我想跟你过。”
宋宸手里的动作不停，嘴上却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他只说。“沈景修，我一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方清哲是你的初恋，真了不起，你们的初恋前前后后加起来谈了这么多年。”
说这话的时候宋宸没有一丝的怨恨和不满，反而还带着点点的羡慕，“可你也是我的初恋，只可惜我却一天都没跟你谈过。要是以后你也要结婚，只要给了我请帖我就会去。你都能看着方清哲结婚，我也差不离。”
宋宸说着好像带了些笑意，“我也一辈子没被人爱过，不是没有，是我自己不要，也就跟你不要我的是一样的。”
沈景修没有抬头，只从那笑意里听出来释怀。心里难过的连呼吸都好像变得困难起来。他深知宋宸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板儿上定钉的事实，可是他不能，他接受不了，他发现的太晚了，可他放不下，也忘不了。他之前觉得宋宸不想理他，他可以等，但现在才知道宋宸是正儿八经的不要他了。
他更悲哀的发现宋宸之于他的那种放弃，失望，甚至是祝福，都是真的，都他妈是真的！宋宸不要他了......不要了，那种彻彻底底的放弃，释怀，要跟他真正的互不相干了。
这快两年来，他快疯了，连简嘉都说他疯了，说他守着个死人，他时时刻刻都想着宋宸，幻想他还在，就像以前一样在自己身边，只是他再也不会让宋宸跟在自己身后，他想让宋宸站在他身边，并肩而立。
他心里有宋宸，占据的满满当当就足够了。他还替宋宸尽孝，替宋宸做他原本做着的事，他把自己过的人不人鬼不鬼，成天跟一团空气也能想成是宋宸在身边，他甚至想这么过一辈子。
现在他好不容易又遇到了宋宸，他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赎罪的机会，弥补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宋宸，怎么能让宋宸就这么真的离开他，不要他了。
宋宸的声音响起来，虽然是年轻了的不同的声音，但听起来却那么熟稔，只是说出的话一句一句都在判着他死刑，宋宸说“我从来不后悔喜欢你，我也不觉得自己亏了不值当，我以前对你也是一种喜欢的方式，我并不觉得比你低了矮了卑微了。”
然后沈景修终于听到宋宸仍旧是那个平静的语调说着让他心如刀绞的话，“这一世，我想为自己活了，我也想做点我喜欢的事儿了，再感受一下被人喜欢的滋味儿。你有你的风流潇洒，我也要好好过我自己的细水长流。我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些什么，但我会慢慢去找。我和你之间，都是我的独角戏，这出戏我唱完了。现在，我有自己剧本了，这次的剧本里，没有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宋宸！好不好？别这样.......别跟我分开！”沈景修暗哑的声音激动的说，手里也抱得更紧，宋宸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无法反驳，他连解释都说不出，现在只能重复着简单的词句试图挽回点儿什么。
“我们没在一起过，怎么分开呢？”宋宸拍了拍沈景修的后背。
“以后在一起，现在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好不好？你别走，别不理我，别跟我断了......宋宸我受不了，你真的不知道我多想你.......我真的特别想你.......我喜欢你宋宸.......宋宸！宋宸........宋宸.......”
宋宸被这一声一声近乎绝望的呼喊鄂住呼吸，沈景修的话里是深情，脆弱，悔恨，祈求，无措......他听不下去，这个人，他没办法，就算是重活了一世他都没办法完全不受他丝毫的影响，他做不到。
他不知道为什么沈景修的话里有这那么绝望的深情，是不是真的死过一次沈景修才能想起来有他这么一个人，那些是悔恨吧。
只是自己并不恨他，他只想好好的活一次。宋宸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故作轻松的抬起手也像沈景修以前摸自己头发那样摸了摸沈景修的后脑勺，他说，“可我不想喜欢你了，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我那次救了你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不是带着愧疚这样对我自责。”
沈景修不住的摇头，“我们可以慢慢来，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可以照顾你，就跟你以前一样。我不是愧疚，是喜欢。我喜欢你宋宸。我是认真的。”
宋宸温柔的笑了笑说，“你是习惯我照顾你了，总有别人会比我更好的照顾你。咱俩算起来也有七年多了，在我这儿那一辈子都过去了，就当是七年之痒吧，我再不是你独家定制的宋宸了，我是我自己的宋宸了。”
沈景修还没想出来怎么样才能让宋宸相信他，宋宸的手机就响起来，他松开手看着宋宸掏出手机就要起身，一把拉住宋宸的手臂。
“我不会走，你好好休息。”说完看了看沈景修的吊瓶还有很多，然后才出门。
怀里还有残留的余温一样，沈景修垂着头，眼眶有些红，却干涩的一直发疼。头下面枕的不是医院的枕头，他记得是宋宸房间里的小毛毯，他其实挺挑剔的，不喜欢闻到医院里的味道。桌上是宋宸的背包，大开着，能看见里面露出来一点儿的巧克力包装，是他喜欢的牌子，之前卖给宋宸的。
连苦涩的笑都扯不出来，他确实不知道宋宸喜欢什么口味，因为宋宸总是跟他一样的口味，总是做的他喜欢的吃的，什么都按照他的习惯。
现在是凌晨四点多，宋宸有些疲惫的背靠在医院的走廊上，萧铭悦在这个点儿打过来他完全没想到。
“你没睡？”一接通萧铭悦的声音还有些朦朦胧胧的。
“怎么了？”宋宸接口反问道。
“做噩梦了，半夜醒过来。”
忍不住笑了笑，宋宸感觉萧铭悦有时候看起来明明是个精明能干的男人，这会儿做个噩梦还能慌到大半夜的找人壮胆子，“都这个点儿，什么梦让你怕成这样。”
“梦到你掉进海里了。”萧铭悦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呵，还挺准。”宋宸喃喃道。
“什么？”
“没什么，我没事儿。你睡吧。”宋宸仰起头放松的抵在墙上。
“你怎么好像没睡？”萧铭悦也清醒起来，坐起身子开了灯。这几天自己挺忙的，给宋宸发了消息，回的也没几条。感觉宋宸好像也挺忙的，但是不是在度假吗？
“嗯，我这有点儿事儿。”宋宸闭上眼，卸下口气好像整个人都脱力了一大半。
“你好像很累，有我能帮上的吗？”萧铭悦有些担忧，什么事情整晚都没睡。
“没事儿，你先睡吧。谢了关心，大半夜的做个梦还能吓醒。”宋宸调侃。
“那还不是因为是你！”萧铭悦一时没忍住出口道。
这样听起来倒还像个二十三的小伙子，萧铭悦这人平时看起来太老成了，难得这样，“嗯，好兄弟，该睡了。”
“好。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尽管说。”萧铭悦透过听筒都能感觉到宋宸的疲倦，但是宋宸自己不说，他也没办法，可能自己跟他还没到无话不说那一步。
走廊里现在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年轻男人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样子，刚睡着垂下头突然就惊醒了。宋宸看着他立刻起身透过门上的玻璃往加护病房里看了看，进去了。过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打横抱着一个腿受了伤的女人。
两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女人被抱起来的时候紧紧圈住男人的脖子。宋宸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看着两人离开了视线，深深谈了口气。沈景修刚刚的脆弱无助还有那些话都深深的印在脑子里，真的不喜欢他了吗？那为什么还是会记得那么清。
沈景修不知道看过多少场电影，他知道，他还知道沈景修糟蹋了多少盆花，他什么都知道，可能就是自己知道的太清楚了，才会走到这一步。每天每夜的幻想了那么久的告白，真的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带劲儿呢。
是不是过了期的东西，都是酸的，酸到心里都是堵的。
靠着靠着连日来的辛苦都涌上来，沈景修一直没醒，他也几乎一直没好好睡过觉，这回人没事儿了，该好好睡一觉了，然后睡醒了，希望两个人都不要再是现在的状态。
推门进去的时候沈景修坐在床上发呆，看见他进来竟然弯了弯嘴角，但伪装太拙劣，宋宸没感觉到他是真的笑了。
“宋宸，之前是我的错，是我自找的。”沈景修回过头不去看他，望着洁白的被褥，又重复了一遍，“你以后别让我不知道你在哪行吗，尤其是有危险的时候，我很怕你出事儿。”
宋宸走过去倒了杯热水，“嗯，你也别再这样了，我没问题，能照顾好自己。”
“那我们能做朋友吗？”沈景修突然问。
宋宸手一偏，热水差点儿洒出来，朋友……他给沈景修做了五年的“朋友”，听到这个词儿，心里就是一紧。
“不是，我没想让你再对我好，我也知道你不可能再那样对我了。”沈景修看见他的举止急忙解释道。
“我就想能跟你好好相处，哪怕，你不喜欢我了，我至少还能看看你，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沈景修有些慌张。
宋宸将热水放在沈景修旁边的桌子上，“可以。”
沈景修抬起头眼神一亮，宋宸立马移开目光，沈景修现在就像是给一小颗糖就能欢快跳起来的孩子，这种感觉他也有过，他突然觉得有些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