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等待毁灭
绵阳市，凌晨一点半。
夜深人静的时候，陈狗剩还没有睡下，因为他傍晚时分救的那个女人醒来了。
女人身上所有的伤口都经过了程思思的精心处理，此刻，除了手臂打着一个厚重的石膏无法动弹，脸色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如纸之外，灯光下，这个看起来有些清瘦的女人出人意料的有着精致五官和不俗的容颜。
看到陈狗剩进来的时候，她扫了眼依旧站在她身边光彩照人的程思思，欲言又止。
程思思是个聪明的女人，这女人的目光刚刚落在她身上，她朝陈狗剩微微一笑，然后自己就往门外走去。
“谢谢你救了我。”这是程思思出门以后，这女人说的第一句话，很简单的开场白，陈狗剩不用想也能猜到，她声音很平静，也很轻柔，有些虚弱，但却有点不像刚才死门关里走过一遭的人。
“你叫什么？”陈狗剩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
“范小白，你可以叫我小白。”女人回答道。
“不错的名字。容易记。”陈狗剩道。
“你呢？”范小白反问道。
“我吗？陈狗剩。”陈狗剩淡淡一笑道。
“好土……咳咳……咳咳。”范小白噗嗤笑出声来，这一笑牵扯到她小腹处的伤处，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陈狗剩注意到，刚才她笑出声的模样很好看，当她咳嗽得厉害时，陈狗剩忙着上前给她拍怕肩膀，舒缓气息，道：“名字只是爹妈给的代号而已，我爹是村里人，没上过学，村里人取名的时候，都流行带个猫猫狗狗的，讨个容易养活的意思。”
范小白直到嘴角咳出一丝血迹时，才停下咳嗽，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将嘴角的血迹擦去，她凄然一笑道：“不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救了我。陈狗剩，这名字很特别，也很好记，我记住你了，有机会的话，我会报答你的。”
范小白说完这话的时候便要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陈狗剩听她的话外之音里头好像有那么点要辞别的意思，当即按住她道：“你别乱动，你一身上下全是伤，安心在这养几天再走吧，既然救了你，我总不能看着你现在走出去然后晕倒在某个大街上不明不白的死了吧？”
陈狗剩这话说得直白，但也很真实。
就冲范小白这一身的伤，加上这一副虚弱得走路都得人扶着的模样，在绵阳市现在这既黑且冷的深夜里走上街头的话，只怕走不出多远就得倒掉，如果没有人扶她一把或者给她叫救护车的话，估计会有生命危险。
范小白轻轻推开陈狗剩按在她身上的手，道：“你救了我，我感激你。我知道你救了是出于好心，也知道你看我可怜想帮我，但是我真的不能留在你这里，我是个不好的女人，我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的。今天的场面，你也看到了，那些人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提到那些人三个字的时候，范小白似乎想到了点什么，身体不自觉的打起寒颤来，脸色似乎也变得越发的苍白，毫无血色。
陈狗剩问道：“那些人是什么人？”
范小白摇了摇头，又有些痛苦的用那修长却干瘦的十指插进那一头似乎许久不曾梳洗的乱糟糟头发间，声音里忽然失去平静和淡定，带着哭腔，道：“那些人都是败类，社会的渣滓，也是疯子！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来还要把我卖进窑子里**，我不从，他们就要杀我……”
陈狗剩眸中泛起一缕寒芒，奇道：“这年头，还有这种事情？”不过，他想想今天在闹市街头上发生的那一幕，心底里也对范小白刚才的那番话信了一小半，只是，范小白的话里一直没有透露出半点“那些人”指的是哪些人，陈狗剩也不知道该往哪方面去猜。
听到陈狗剩这种将信将疑的言语，范小白仰起脸，惨淡一笑道：“没有经历这些的时候，谁都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在一片明媚阳光下，晴空万里，幸福美满。可是，当黑暗突然降临的时候，厄运缠身，身边的亲人眼睁睁的就在一些人肆无忌惮的打杀下一个个的离开你，你才会发现，这个世界有多黯淡无光。”
范小白的话很隐晦的想对陈狗剩透露一些什么，只是她眸子里闪烁着深沉的忌惮和担忧，她在害怕，如果她说了，眼前这个刚刚救过她的男人会不会从此受到牵连。
她不想一个与自己萍水相逢但却对自己有恩的人陷入自己的这个几乎已经无解的困局中来，这个困局，只会为外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好人，是该有好的回报的，而不是因为他的一次善举，反倒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范小白不想这样，也不愿意看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本就是个垂死之人，如果不是因为心中压下了太多太多的仇恨，她早已有了死的心思，死了多好，一了百了，但是她死了的话，家人的仇，还有她自己受到过的屈辱，要如何去报？
想到这里，范小白抹掉眼角的泪水，心里的脆弱也似乎随着这一个抹眼泪的小动作悄然消失了许多。
在备受屈辱的日子里，范小白告诉自己，很多的苦痛，只能以铁石心肠去化解。
她背负着苦痛和仇恨，只能压在心里，不能说出来，无论在多么困难的时候，都要选择坚强勇敢的活着。
站在距离她极近的地方，陈狗剩深切的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如果说刚才她还是很脆弱很柔弱像是一个受尽欺负的小女人需要一个男人去关怀体贴的话，那么现在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漠到足以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正是很明确的告诉外人，所有的伤痛，她一个人背。
果然是坚强的可怜人。
陈狗剩像是老朋友般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道：“能告诉我你手上的那么多针眼是怎么来的吗？”
范小白扬起眸子看了眼陈狗剩，面无表情的道：“他们为了让我无条件的服从他们的要求，给我注射毒品，让我从花样少女变成了人人憎恶的毒女。”
陈狗剩道：“如果说你留下来，我可以帮你成功戒毒的话，你会选择留下来把毒戒掉再走吗？”
范小白自嘲的一笑道：“你要把我送进戒毒所吗？没用的，戒毒所那种地方，去了也是送死，在这个地方，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会无处不在。”
陈狗剩摇了摇头，道：“无处不在？照我看，这个年代，没有人能一手遮天，也没有人能掌握别人的生死，或许是你把自己的敌人想象得太过强大了。当然，我说的留下来，是让你留在这里，而不是送你去戒毒所。刚才那个漂亮的女人你看到了吧，她是首都医科大学的高材生，你身上的伤，是她给你处理的，她说过，她有方法帮你戒毒。”
听陈狗剩这么一说，范小白那黯淡无光的眸子里闪烁起一丝亮光，不过很快又重新黯淡下去，她咬了咬牙，抿着嘴唇，直到牙关都快把苍白的嘴唇咬出血来，才挣扎着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留下来，只会给你们添麻烦，而且是大麻烦。听你们的口音，好像不是四川本地人吧，既然是外来人，我就更不能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狗剩淡淡一笑道：“在救你的时候，我就惹上了麻烦了，不是吗？”
范小白微微一愣，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是我太想活下去了，连累了你。真的……很对不起。”
陈狗剩道：“不必说对不起之类的客套话，如果不是被逼上绝路的话，我想不会有人愿意放弃活着的希望而去选择被人活活打死在街头吧？”
闻言，范小白脸上莫名的泛起一抹笑容，有点苦涩，有点凄艳，她笑笑道：“他们已经有很多次都把我逼上绝路了。但是，我真的很想活下去，我想看到他们也有被弄死的一天。”
看着范小白脸上的笑容，陈狗剩忽然有一股寒意袭身的感觉，但是不知道为何，他还是莫名的接过她的话茬，淡淡问道：“需要我帮你点什么？”
范小白很平静的看他一眼，道：“你有钱吗？我需要很多很多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的话，我就能买来能够杀了他们的力量。”
陈狗剩摇了摇头，道：“我也很穷。在钱这方面上，我暂时帮不了你。不过，我想说的是，在这个社会，杀人终究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你想过你报仇杀人之后，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吗？”
范小白点头，道：“我没有选择。在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里，我告诉自己，我现在走的，是一座独木桥，左边是深渊，右边也是深渊，如果不能往前的话，那就只能等待毁灭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