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降龙罗汉
李修缘又走到另一名老僧面前，慢慢举起了手掌，那老僧双手合什，微微恭身。李修缘道：“你想我拍下这一掌么？”那老僧道：“能得降龙尊者接引，便是缘法自在。”
李修缘道：“一世度一劫，一劫积一德。你明白么？”
那老僧道：“明白了。”
李修缘道：“当真明白了？”
那老僧道：“不明白。”
李修缘呵呵笑道：“却是真的明白了。”那老僧不再言语，盘膝而坐。性空大师面露微笑。
阴无极却是又自一惊，他当然能看得出李修缘适才是以佛法神通，直接渡化了其中一名老僧，又点拨了另外一名老僧。
他素知降龙的神通向来不在佛祖如来弟子神通第一的目建连之下，只是想不到即使是在这肉身转世显圣之时，也有如此的法力。
他寻思道：“即便是遇上伏虎，我自问也不至于落败，但降龙的神通实在无边难测，先前还道合我与黑火二人之力，能和降龙一战，但此时看来，恐怕是仍有不及。”当下更是坚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降龙的金身落入到旁人的手中。
李修缘转过身来，望向雪梅剑派的几人，梅宣细眉鹰鼻，面无表情，高子强梅千朵与另一名雪剑堂的弟子，却是仿佛已经被缭绕在妙法堂的霞光所感，一个个面上尽是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也俱是朝圣之意。
李修缘眼光到处，停在了周书成与小公主的身上，忽然笑道：“原来竟还有这般的缘法，有心也罢，无意也罢，既有此缘，便要了解。”
高子强与梅千朵被李修缘一看，不知不觉手中一松，便放开了周书成和小公主。周书成与小公主身不能动，耳中却是听到了李修缘的话，不知其意，但忽然间体内一股暖流漫游全身，仿佛是浸泡在温水之中一般，舒服异常，手脚之间恢复了自由。
李修缘又道：“去吧，去吧，此缘已结，只等那时机到来。”周书成不敢多说，后退一步，这一夜所见，当真是如在梦中。
但那小公主刚一脱困，眼珠转了几转，悄悄的靠向了厅堂正中佛像前被李修缘渡化的那老僧身前。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李修缘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小公主心想：“那少年大家都说他是降龙罗汉转世，看他身上霞光缭绕的，怕是真的有些来头，可是为什么他这么一拍，这老和尚就再不动了呢？”心中奇怪，忍不住伸出手，在那老僧的身上轻轻一碰。
谁知她手掌刚刚触及到那老僧的身上，那老僧闭目盘坐的身体，忽然起了一阵涟漪，便如水波荡漾般，渐渐的消失在了空中。她吃了一惊，不自禁的“呀”的一声叫出声来，引得厅堂中人纷纷转过头来。
见此情景，性空大师面色突变，刚要说话，却听得李修缘道：“我佛自传法以来，各宗林立，但仍是大乘小乘之分，大乘之中有八宗，三论、天台、律宗、华严、慈恩、净土、禅、密，但若论行法成就，惟有天台净土，性空，你莫落了下乘！”
性空大师心中一凛，应道：“是！”那两名老僧均是国清寺中的长老，修为之深不在性空大师之下，尤其是被李修缘渡化的那名老僧，早已到了可登果位的境界，他被李修缘渡化之后的身躯，内有着佛门之宝舍利子。
但他是被李修缘以佛法神通而渡，因此他的尸身凡人却是触碰不得，须得经由佛法加持，已修成佛光金光灵光三光在身的人才可。
那小公主是肉身凡胎，既未皈依，又未有佛法洗礼，一身的业力，那老僧被她一摸，立刻便在她身上的业力冲击下，化为了无有。因此，即使是性空大师如此的修为，也是不由得心痛不己。
李修缘消去了性空大师因那老僧被小公主所毁，而生的业障后。回头一看，却见雪梅剑派的梅宣高子强四人，还站在那里不动，不禁奇道：“你们怎么还没有走？莫非也想是要我送上一程？”
梅宣不似阴无极对佛家知之甚深，他眼见李修缘口中相送，却是一巴掌拍的那名老僧坐在地上，随即又被小公主一碰之下烟消云散，正感莫名其妙，此时忽然听闻李修缘又要送自己一程，刹那间吓得心中狂跳不止。但又听李修缘话中有让自己等人离去之意，不敢多想，急忙率先领着高子强梅千朵转身便走。
还没走到妙法堂的门口，忽然李修缘一拍自己的额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是原来如此什么，他却不再说下去。梅宣刚出大门，忽然脚下一沉，他心中也是一沉，只觉得腿上更沉，心想：“今日果然难以全身而退。”但只是一瞬全身便无异感，惊疑之间，头也不回，飞身而起，高子强梅千朵与那名弟子紧随其后。
雪梅剑派的四人离去，李修缘身上的各色光芒渐渐收敛，复归成原先的少年模样，但阴无极与黑火真君谁也不敢拿他当做一个小孩子去看。忽然黑火真君哼了一声，道：“降龙，你既已让那四人离去，却又为何在那梅宣的身上暗施手段，似乎不是你这降龙罗汉的所为。”他的语调枯涩，似是想起了以往被降龙罗汉压在黑火峰下数百年的日子。
李修缘脸上再次露出茫然之色，他怔怔的看着黑火真君，似是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他虽然是降龙罗汉的转世之身，但机缘未到，又没有金身的加持，此时不过是受性空大师三人楞严神咒的所召，暂时的回复了一些降龙的意识，但终究不是完全苏醒，因此意识上也是时断时续。
黑火真君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了此中的原由。他眼中的杀气渐渐的浓烈起来，双手拢在身后，暗中结起了黑火剑的手决。阴无极站在他身边，但自从李修缘显出降龙的神识后，心神俱在李修缘的身上，却是没有注意到黑火真均的异动。
就在这时，李修缘忽然笑道：“恩，算起时间来，你也该从黑火峰中脱身而出了。那黑火乃是天地之间的纯阴之火，正好克制你所修的三味真火，你也该修成纯阴黑火了吧？”不等黑火真君做答，又自笑道：“黑火峰处在纯阴之地，偏又生有火焰，因此那峰上潭中的千鳞鱼，生擒过来，便是美味佳爻，若是再有吕仙的洞天壶酒，即使瑶池聚会，也不过如此。”
那小公主想道：“降龙罗汉是出家人，怎么会喝起酒来，不知那吕仙又是何人？”
只听李修缘道：“既有前因，便有后果，当日我将你压在黑火峰下，虽说是为解你体内阴阳而火相冲之苦，但你那时魔性高涨，恨念入骨，在黑火峰下百多年的时光，想必这一念早已深埋心间了。”
黑火真君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李修缘所说的的确如此。当年他受体内先天纯阴煞气与三味真火的煎熬，已然是入魔大深了，降龙将他封印在黑火峰下，虽说是为了解他体内的阴阳二火相冲之苦，他虽然明知是在渡化自己，但心头之恨，数百年来，时时的萦绕，已成心魔。不是事理所能化解。
李修缘道：“今日我再世为人，你用黑火焚我李府上下，也算是互为报应了，这一章就此揭过。”
黑火真君忽道：“那你李府在天台县城座东朝阳，汇聚纯阳之气，乃是龙脉结穴之处，隐连天台山脉，否则如何承受你这罗汉之体的转世，我既意取你转世的金身，必先用黑火炼化那里的龙脉之气，你父母与李府的上下人等，却是性命无碍的。”
李修缘猛的一怔，突然叫道：“你这人怎地如此不分轻重？我压了你数百年的光阴，这是何等的怨仇，你虽是为我金身而来，可是为何并不杀了我父母，以解此恨？”
阴无极与黑火真君、周书成小公主不禁相顾愕然，听李修缘的口气，竟是在责怪黑火真君没有杀了他父母。小公主忍不住便想走上前去，摸一摸李修缘的额头，是看是否在发烧昏头。阴无极也不禁想道：“莫非他没有金身加持，以至降龙的意识不能恢复而错乱不成？”
正在费解之时，却听得李修缘叹息道：“今日帝星独亮，又是九月金秋，萧杀入岁，如能趁此投胎，来世他当能黄袍加身，尽享人间富贵，也不枉此生为了接我来这浊世一遭。黑火，你这一点善念，却是令我再世的父母，又多了一世的轮回之苦。奇哉怪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在那里皱眉不语，其他几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李修缘抬起头来，道：“你此番前来，是要灭了我金身，使得从此再无降龙此人了吧？难道谴你前来的那人，不曾告知于你，我有法身万千，即使你灭了我的金身，但有一点缘法，我都会重生于世的。”
阴无极闻听此言，心中剧震，黑火真君此来竟然是受人差谴，并且是要直接灭了降龙的金身，是什么人能谴动黑火真君，又为什么要毁了降龙的根基？他心头一片的混乱。
黑火真君面色不变，说道：“化身万千，那是菩萨的修为，你不过是个金身罗汉，能有此成就么？”
李修缘一笑，道：“阴无极，你且说与他听。”
阴无极一惊，道：“黑火，降龙早已证得菩萨之境，他此时果位尊者，但一身的神通法力，却是不下于目建连的神通第一。”
他担心黑火真君不知目建连是谁，又道：“佛祖座下有十大弟子，各具其能，智慧、说法、辩才，目建连是为神通第一，曾以杯钵而纳一城。”
李修缘笑道：“我做佛时，所有众生，生我国者，自知无量劫时宿命，所做善恶，皆能洞视彻听，知十方去来现在之事，不得心愿，不取正觉。”
性空大师道：“善哉，善哉！”李修缘这段话出自《阿弥陀佛经》之中，是阿弥陀佛四十八愿之一，意为神通无上，有天眼天耳宿命三神通，阿弥陀佛尚早于佛祖释迦如来，李修缘此言，那是另有深意在内的了。
忽然间，黑火真君大喝一声，背在身后的双手，猛的一转，不知怎的就伸到了前面，黑火剑凝结在空中，妙法堂内满是阴煞之气，但其他物事包括厅堂正中的那尊佛像，却都在黑火之下化成了灰烬，在空中飘荡。
周书成大惊失色，待要闪避，但那纯阴黑火根本不是他所能抵抗的，身上的袍袖无风自起，随即点点成灰，忽然后背上一暖，那黑火便如秋风一般的拂身而过。回头一看，只见性空大师面带微笑，左右双掌，各自抵在了他和小公主的背上，耳中听到性空大师说道：“机缘莫失。”
周书成忽然福至心灵，急忙运转自己平日所修的内功心法，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经脉，仿佛忽然之间全都开通，内息到处，畅通无阻，如此运行数周，蓦得全身一振，口鼻不再呼吸，周身的毛孔打开，顿时神清气爽，就此进入胎息之境，返还先天状态。
此番的进境，胜过他一生的苦修。转头去看小公主时，见她也是闭目之间，头顶隐然有光芒闪烁，知是和自己一样，在性空大师的暗助之下，修为突飞猛进，却是不知到了什么境界。
李修缘轻伸右手，食指点出，口中说道：“婆娑世界，十方虚空，须弥介子，无不在中。”妙法堂中突然闪了一下金色的光芒后，一切复归于平静。无风无浪，厅堂正中的香烛，火苗徐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李修缘回头一笑，道：“阴魔，你做何想？”阴无极心中一醒，怒道：“他妈的，我自然是要取你的金身了。”挥手之间，幻阴刀已经裹着阴云，出现在半空之中。
李修缘道：“阴无极，当年你已入禅定，却从中悟出了阴魔界，也算是修道中的第一人了。阴魔即是心魔，我佛家修行，讲究的便是斩去心魔，所谓菩萨罗汉，只看你十种阴魔，能去其何，你以情入，而抗心魔，能纵横阴魔界，但是你可知，三界之外，五行之中，还有天外之天？”
阴无极迟疑起来，此时李修缘所说的乃是无上的天道，阴魔就是心魔，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是总有一种难以根除，因此他被人称为魔尊，便是连伏虎罗汉也是不放在眼中，但他也知阴魔界的种种，终归还是幻境，遇有大智慧大神通之人，或是和他一般心志异常坚定之人，这阴魔幻境甚至便可反噬其主。
李修缘道：“佛陀是为佛陀，便是能识破这幻真之间，阴无极你心有一结，未曾解开，这一生所修，恐都是镜花水月。”
阴无极皱眉沉思，黑火真君一击未功，也是住手观望，两大魔尊都是为了降龙的金身而来，却是不曾想到，降龙竟然会暂时的显身而出，金身罗汉的神通，无论阴无极还是黑火真君，虽还都不至于不堪一击，但阴无极既知降龙转世另有隐情，而黑火真君更是身不由己，一时间两大魔尊俱都不动不言。
李修缘微微一笑，脚底下忽然升出一朵金灿灿的莲花来，将他缓缓的托起在半空之中，妙法堂内又再霞光升腾，隐约中还似有仙乐飘渺。李修缘左手放在小腹处，右手却是翘立在耳边，双手都是拇指搭在中指，呈莲花状，头顶之上亦有一道光环出现。
周书成与小公主只觉得如沐春风，内心里一片的安宁，似已忘却人世间的种种牵拌。阴无极知道李修缘所结的手决，乃是“普渡众生决”，此是佛陀之印，便是菩萨的法力，也不能随便结之。
李修缘以暂时显圣之身，却能使出，可见其神通。心想：“他此时降龙罗汉显身，又有如此的法力，但他那金身是一定要得到的，不过只有等他回复李修缘之时，再做打算。”
李修缘手结普渡众生决，向性空大师问道：“那大鹏明王应劫之时，就在近日了吧？”性空大师合掌恭身，道：“回尊者，明王所托之身，河南汤阴岳飞岳鹏举，现正率军抗击金兵，至开封府外的朱仙镇，高宗皇上已连下十二道金牌将他召回，想来此刻正在路途之中，不日便可到临安了。”
李修缘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就起身吧！在那镇江之中，却还有一桩因果需得了解呢！”
转过身来，又道：“黑火，你今日可见是未曾料到，会有如此的结果，佛法无边，自在三界，不过是因果二字，你且行离去吧，我亦不为难于你，但你得须知，三界之中，各自为序，那是任谁天大的神通法力，也动摇不得的，所谓的天道循环，无论神佛，所求的也是同天化地而已。他日，你若能皈依，我降龙却是可以接渡于你，你有缘法，更有业障，非是旁人相加，乃是心之所至。”
黑火真君的面色变幻不定，几番张嘴欲言，终是没有开口，他冲着阴无极一抱拳，道：“阴兄，后会有期了。”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空中。
阴无极暗自推测李修缘话中之意，寻思：“降龙定是已经知道何人派遣黑火前来，他说道三界之中各自为序，非是法力神通能改，难道日后不久三界之中当真会有一番大乱吗？由此可见，降龙转世果然是不同寻常。”
李修缘道：“阴魔，你与我却是另有渊源，你心中之结，也是应在我身，他日自有分晓，只是我这金身，以你却还是动不了的，你若是不服，可随时来取。”
阴无极冷笑一声，突然飞身而起，只听得轰隆一声响，诺大的一座妙法堂四壁俱塌。周书成小公主与性空大师身处在夜色之中，唯见李修缘脚踏金莲，头顶佛光。
那小公主疑心是在梦中，但眼中光芒闪烁，异香扑鼻，那李修缘剑眉星目，一脸的神圣庄严。小公主不由得心中一跳。
便在此时，眼前突的一暗，李修缘自空中摔落，性空大师俯身将他抱起，李修缘迷茫中睁开双眼，见是性空大师，问道：“师父，我这是在哪里？”性空大师抚了抚他的头顶，道：“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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