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金枝
许宣正自盘算,完颜乌禄敲门而入,朝他躬身行了一礼,满脸欢喜,上前低声道:“殿下,听说你安然抵达五国城,举国欢腾,皇上与皇后娘娘已亲自前来接驾。预计明日一早,便可到此与太子团聚……”
“到这儿?不是等我回京么?”许宣没想到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一时也不知是惊是喜是忧是惧。
完颜乌禄微笑道:“是啊,皇上原本正在狩猎,听此消息,连皇宫也不回,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我大金太子之位空悬了十几年,如今复归原主,又岂止是圣上与娘娘之幸?自然能快一日,便是一日。”
许宣心乱如麻,自顾思忖着与鞑子皇帝、皇后见面后,如何虚与委蛇,骗过所有耳目,也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完颜乌禄道:“殿下一路辛劳,明日又是大喜的日子,微臣已叫人备好热水,为殿下洗去风尘,好好歇息。”拍了拍手,两个白衣侍婢抱着一叠衣裳款款而入,接着又来了四个壮汉,扛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在炕边放定,倒入香药,又在桶底加入通红的木炭。
许仙也不知有多久未曾洗过热水澡了,被那热汽迎面一蒸,浑身毛孔舒张,精神大振。当下索性将所有烦心事全都抛在脑后,解开衣带,便欲入水泡个痛快。
完颜乌禄从怀中取出两个小葫芦,恭恭敬敬地递与他道:“殿下,这‘无忧丹’与‘洗髓膏’乃是家师‘无忧子’所赐,丹丸碾碎了内服,膏药和入热汤浸浴,内外交攻,对经脉恢复颇有奇效。”
忽听门外喧哗迭起,有人连声叫道:“公主!公主!”接着又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格格笑道:“‘无忧子’既能起死回生,将我重新救活,济安哥哥这点儿伤自然更不在话下。”
香风鼓舞,一个貂衣裘帽的少女大喇喇地推门而入,秋波流盼,笑道:“哎呀,济安哥哥,一个多月不见,你旧伤未愈,怎么又添新疤啦?”竟是那借王允真之身“还魂”的金国公主完颜瑶。
完颜乌禄一愣,道:“公主,你……你怎么来了?”
公主道:“我怎么不能来了?一听到济安哥哥,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啦。你不提前知会便也罢啦,居然还叫那呆头鹅和卫兵挡着不让我进来,真讨厌!”王重阳刚和几个金兵追入屋里,听得这话,顿时面红耳赤,呐呐不语。
完颜乌禄苦笑道:“微臣岂敢?只是公主伤势初愈,还应多多休息……”
公主劈手将那两个葫芦从他手中夺了过来,道:“我的伤早就好了,倒是天天在宫里坐着,快被闷出病来啦。”从葫芦里倒出两颗药丸,托在掌心里闻了闻,转头朝许宣嫣然一笑:“济安哥哥,我来帮你碾药。”
许宣心中怦然一跳,虽然明知这张容颜之下早已不是温柔腼腆的王允真,四目交对,仍不免五味交陈。王重阳更是悲喜交集,呆呆地望着她,涨红着脸,想要说话,却全被堵在了喉中。
公主道:“葛王,我要和济安哥哥叙叙旧,你先带着这呆头鹅和其他闲杂人等出去避一避。”见完颜乌禄迟疑着望向许宣,俏脸一板,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完颜乌禄欲言又止,只好朝公主与许宣行了行礼,拉着王重阳退出门外。众大汉、婢女更不敢忤逆,纷纷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许宣对这刁蛮泼辣的公主也有些无计可施,叹了口气,道:“男女非礼勿视,授受不亲,我要洗澡啦,公主有什么话就快快说了出去吧。”
公主格格笑道:“什么非礼勿视、授受不亲,那都是南人腐儒编出来的可笑规矩,你是大金国的太子,管它做什么?再说,你不是我的哥哥么?既是兄妹,还担心别人说这些么?”
她将药丸放在木碗中碾碎,又倒了些水,轻轻拌匀,柔声道:“济安哥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在林子里狩猎,我们和汗阿玛走散了,我被毒蛇咬了小腿,你将毒血一口一口全都吸了出来,还拔了药草,捣烂了敷在伤口上。御医说,若不是你机灵果敢,我这条小命早就没啦。”
许宣见她灼灼地凝视着自己,神色古怪,心想:“那济安太子死时不过五岁,五岁前的孩子又怎可能做出这等事情?定是这女鞑子胡说,来试探我的。”抚摸着海东青的背翎,摇头道:“我不记得啦。”
公主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被四姐姐欺负,骂我是南人的孽种,你挡在我面前,替我挨了一巴掌,又反手打了她一耳光,将她吓傻啦。你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你的妹妹,谁再敢欺负我,你就用鞭子狠狠抽他。从那时起,宫里再没人敢给我半点脸色、说我一句闲话。”
许宣心中一动:“原来你妈妈是汉人。”
公主叹了口气,将药碗递到他嘴边,道:“济安哥哥,要不是你这般护着我,你额娘也不会爱屋及乌,待我如己出。我妈妈去世的那天正值腊八,漫天大雪,我一个人躲在后花园的暖阁里哭得肝肠寸断,你找遍了每个角落,终于找到了我,将你额娘传给你的‘青螭母子坠’送给我。这些年来,每次我惹你额娘生气,只要看见这颗坠子,她的心立刻就软啦。”
许宣接过药碗,仰头喝得精光,抹了抹嘴,道:“你说的这些事太过久远,我早就忘光啦。”
公主笑吟吟地凝视着他,眼角滢光闪动,柔声道:“你‘忘光’了,只因你根本不是济安哥哥。就算你装得再像,瞒得过全天下人的眼睛,也绝瞒不过我。”
许宣心中一震,哈哈笑道:“我被白虎咬得险些丧命,连阿玛、额娘全都记不得了,又何况是你?若不是这几年吃了许多灵草神药,渐渐恢复了些许记忆,又岂会千里迢迢到这寒荒之地,探明自己的身世?”暗暗后悔,早知当日就不该救她,奈何现在重伤未愈,周围又耳目众多,无法下手将她除去。
公主脸色忽然一沉,森然道:“臭瘸子,你当我是三岁的孩童,随意哄骗么?如果不是念在你救过我两次,我早就将你大卸八块啦!”冷冷地瞪了他片刻,忽然又如春花般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柔声道:“不过你放心,无论你是谁,也不管你怀着什么目的,只要你乖乖地听我的话,我不但不会拆穿你,还会助你一臂之力。”
许宣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不知该如何接话,腹中突然一阵绞痛,疼得他失声低吟,汗珠滚滚而出。
“‘济安哥哥’,你怎么啦?要我替你揉揉么?”公主笑盈盈地贴着他的耳朵,呵了一口气,“是啦,定是你喝的这碗‘真心汤’知道你在说假话,所以在你肚子里翻江倒海地造反啦。”
“真心汤?”许宣又惊又怒,想要探手掐住她的脖子,却疼得眼前一黑,几欲晕厥。
公主吃吃笑道:“‘济安哥哥’,‘无忧丹’又苦又涩,所以我特意为你加了些‘真心蜜意蛊’,你说,我待你好不好?”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低声道:“这‘真心蜜意蛊’是用北海的‘冰心蚕’与大理国南疆的‘九毒王蜂’杂交养成,据说吃到肚里,会生出千千万万剧毒的小虫子,钻进寄体的心肝,再经由血液溯入五脏六腑。汗阿玛专门用它来治那些说假话的坏蛋。”
许宣心里早已将鞑子皇帝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奈何剧痛如绞,连大声叫喊的气力也没有了,只怪自己低估了这这刁泼狠辣的鞑子公主。
海冬青尖叫着朝公主扑去,却被她一把抓住双爪,逮了个结实。她抚摩着神鹰的头颈,柔声道:“乖鸟儿,乖鸟儿,莫担心。我好不容易找回‘济安哥哥’,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丧命?只要他真心待我,乖乖听我的话,每隔半月吃上一颗我给他的解药,一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完颜乌禄在门外听见海冬青的尖啼,隐觉不妙,高声道:“殿下,有什么事么?”
公主提高声音道:“没什么,太子喝药水呛着啦,我帮他拍拍就好。”笑吟吟地托起许宣的下巴,忽然吻住了他的嘴唇。
许宣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个香滑柔软之物撬开了自己的唇齿,接着喉中一凉,直贯胸腹,似乎有什么药丸滚入了肚中。接着丹田大暖,剧痛陡消,就像有一团火瞬间烘遍了全身。
公主柔声道:“小瘸子,吃了这颗解药,可保你半月无病无忧。但你若起了坏念头,又或者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神仙也救不了你啦。”说罢又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格格笑着放开海冬青,转身出门。
许宣吁了口长气,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这鞑子公主既不杀他,也不拆穿他,必有所图,一时间却又猜不出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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