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江舟谈玄 4
本节探讨玄学的世界观。
桓温对殷浩讲:“你已给我讲了三天玄学,却只是讲外围,还没有讲玄学的具体内容。”
殷浩说:“如果不把玄学的来龙去脉讲明白,上来就讲玄学的内在理论,就把你讲蒙了。”
桓温问道:“今天的玄者在政治上一心贯彻无为而治,这和汉初道家的无为之治是否相同?”
殷浩说:“汉初的无为之治仅仅是道家在特定条件下的一个特定措施。他不代表道家的治国理念。道家宗旨是社会服从老子的自然规律。但老子的自然规律(世界观)是:“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自然是变化无常,玄之又玄的;对社会的作用是润物细无声的。因此黄老道家指导性纲领是因循变化,审时度势。道家在不同的情况下会选择不同的方案。像管仲、慎到的治国方案就不同于汉初。”
“无为之治只是黄老道家在特定时期的一个治国方案。情况变了,方案要跟着变。”桓温若有所思。
“对,”殷浩说:“而玄学的自然规律(世界观)是不变的,以无为本。所以无为而治是玄学家的不变的政治纲领。”
玄学的世界观是以无为本,以有为末。这是王弼提出的。这是对老子‘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思想的‘发挥’,不是发展。因为老子对“道”的最总定论---玄之又玄,不可尽知的。
而玄学的世界观是明确的———以无为本!将世界“虚化”。这样虽然道与玄都服从自然,但是这两个自然规律是不同的。
玄学大学者,20岁的王弼总结了玄学的世界观,在何晏“无中生有”的基础上,将自然规律总结为“以无为本”。至此玄学可以独立于百家之外,自成一说了。
冯友兰认为玄学是道家的一个分支。道家宗旨是社会服从自然规律,而玄学宗旨是个人服从自然规律。两者所推崇的“自然规律”有本质的不同,玄学将自然“虚”化,是个人主义的入门,自成一说。
虽然老子书中对自然规律有深入探讨,如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老子探索很多自然规律的表象,但是他并没有明确的指出这个自然规律所谓的“道”是什么,这便是老子在现在也很难被理解的地方。
无独有偶,先秦儒学也没有对天道做出具体解释,这正是中国哲学的一个亮点,做学问非常严谨,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西方的宗教则不同,上帝是“先知”,不能有它不知道的东西。宗教必须确定天道是什么:大自然是上帝创造的,自然规律就是上帝的懿旨。)。
想搞明白玄学,首先还得弄懂王弼。王肃引“道”援儒之后,人们纷纷在研究这个‘道’(大自然的规律)到底是什么?
王弼给出玄学的答案,这个道就是“无”。玄学中王弼的学说影响最大。玄学的主流的世界观就是王弼提出的‘以无为本’。这个论点为玄学开张。
玄学是个人服从世界观的理论。因此这个“以无为本”的世界观很重要。他成为玄学关于政治理论和个人发展的终极指导。
(一)以无为本要求政治采取无为而治。将无为而治提升为政治纲领。
玄学的世界观是以无为本,以有为末。这是王弼提出的。这是对老子‘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思想的‘发挥’,不是发展。因为老子对“道”的最总定论---玄之又玄,不可尽知,才是对的。
王弼说世界万物原来都是静止不动的,你无论怎么推动他,最终都要静止下来。所以推动不如不推。又大胆引申批判儒学:无论怎么仁爱的对待卑贱的人,卑贱之人最终还是卑贱。所以“有为”不如“无为”,所以要“以静制动,以静治国,无为而治”。
王弼为了论证“以君御民”的政治主张,便用一多关系论证“以寡治众”、“执一统众”的必然性。王弼认为,“以一为主”是宇宙间的“必由之理”、普遍规律,民必然要统一于君。他说:“宗,万物之主也;君,万事之主也。”
庄园主的核心利益是财富的积累。可是庄园创造的财富主要来自剩余的粮食,布匹,美酒和水果。这些东西不易储存,必需及时换成货币,因此庄园主需要一个宽松的政治环境。需要流动与商业。政府的‘无为而治’是对社会流动的最好的支持。
两晋的社会现实就是在当前的科技水平下,庄园经济代表着社会最高的生产力。所以社会在方方面面,都要围绕着如何更好地适应庄园经济的发展。
庄园经济在当时最大限度的保障了广大穷苦民众的生存,保护了士族财富的增加,最大幅度的确保了皇家赋税的增收。
确保皇家赋税,这一点很不好理解,在整个两晋时期,“土断”都是皇家的一个大难题。后世的学者就认为,士族阻碍了皇家赋税的增收。其实,换一个角度看,今天的大企业经济,仍然存在大量的偷税、漏税现象,而且国家向他们征收的税赋比例还比小企业小得多。但是,这不改变大企业作为国家税赋的主体。因为他们代表了最高的科技,最高的生产力。
大庄园被抽取的赋税比例低,使得自耕农甚至要主动依附大庄园。
对于皇家来说,核心利益是在不引起社会动荡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征收税赋,供其享乐。所以,无论他再讨厌士族向其讨要特权,他也只能更配合地支持庄园经济。
晋律比汉朝律法削减了近80%,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让权于庄园主,让庄园主更好的经营庄园,以达到在社会稳定的情况下最大的税赋增收。
然而晋律也有增加项。我们研究一下那个“杂抵罪”。这一项律法却是汉朝没有的,而是晋律中新增的。“杂抵罪”确保了士族在庄园中的权威。
这条法律汉朝没有,光武帝一上台就颁发诏书,规定天下以人为贵,任何伤害奴隶身体的行为等同于伤害平民,必须被治罪,而且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减罪。汉光武帝在公元35年下诏“天地之性,人为贵。其杀奴婢不得减罪。”
而到了西晋没有这个“杂抵罪”,士族将很难管理庄园里的部曲、客和佃户。就是说,庄园主命令人打折部曲一条腿,人家只会被罚款。这对部曲来说,形成合法的庄园内恐怖,有利于庄园主组织、调配生产活动。(当庄园税赋不再是国家的主体税赋时,庄园主的特权才能被消弱。到了唐代,著名女诗人鱼玄机因妒打死自己的女奴,而被官府判了死刑。)
在庄园体制下,士族世代掌握国家生产的命脉,有了向皇家讨要更多特权的资本。新的更有利于维护士族利益的思想孕育而生了。玄学是其中的代表。
(二)以无为本要求个人自由放达。
老子的《道德经》论证了人类社会的发展必需顺从客观世界,强调社会观服从世界观。老子是从社会的角度看世界,即从人类的角度看。
王弼引出庄子,从个人的角度看世界。王弼从‘人性论’出发,只重视道德经中的‘道’,批评老子以上观点是‘崇本息末’。应该‘崇本举末’,重视根本是为了让枝叶生长的更好。认为人应该掌握和利用‘道’,从而达到个体的自由放达、随心所欲。
王弼强调人生观应该掌握、利用‘客观世界’。这和他的老师王肃之间是有传承关系的。王肃提出“存亡祸福,皆己而已。天灾、地妖不能加也。”“崇道贵德,则圣人自来。”。
玄学探索人性,认为人和其他生物都是一样的(庄子:天与人一也)。从人性的自然性入手,这样天道自然,自然规律或者说世界观就是玄学的一个首要的组成部分。
以无为本’实为中国古典自由主义开天辟地!
以无为本,这是自由主义(西方叫个人主义)的开创性学说。大千世界是无的,那什么是“有的”?!
对!只有你我是“有的”,只有‘自我’是有。
玄学家的着眼点不再是社会,而是个体(自我),这是个人主义的起源。
早期个人主义只是把‘人’从世界中突出出来。个人主义者虽然推崇“自我”才是有的,可是玄学家们还没有清晰的推导出来,只停留在‘以无为本’上。
这时西方哲学的主流是新柏拉图学派代表人物普罗提诺的‘一生万物’,将来还要‘万物归一’。很多人解释他的一(theone)其实就是零。这和老子的“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何其相似。西方哲学也是到了启蒙运动之后才开始进入深入的研究。
“以无为本”开启了东方的“存在论”的研究。“存在论”是西方康德所谓的第一哲学的一个主要课题。
我们不要戴着儒学眼镜去评价它,只作一个简单的了解。
个人主义经典名言:我思故我在。(我的怀疑却只肯定了我的存在,其他的还要‘普遍怀疑’)
黑格尔说:“人是从虚无来到世界的存在,意识于是成为‘自为’的存在。”
今天,西方在‘存在论’上最高的阐述来自胡塞尔(1859--1938)和海德格尔(1889--1976)。他们师徒的学说略有不同,而且都非常复杂,但主体差不多。
胡塞尔认为世界是现象(与无相近),只有‘自我’是真实的,一切要“先验自我”。
海德格尔认为从柏拉图开始,便错误的把‘存在’等同于一切存在者,西方哲学在这一错误上越走越远。他认为只有‘自我’是‘此在’。
不得不说,自由派,西方叫个人主义,在人生观上推崇自由有其精彩之处。自由这个观念应被儒学人生观所包容。
古往今来,中国的儒家学者研究的是人性论顺从社会观,可他自己经常跳出这个研究范畴,表现出一丝虚伪。试问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又有几个人能全做到。编写礼记的大戴都感叹:完全按礼记行事,连孔子他老人家也做不到。
食不语,寑不言,十不吃。从起床到睡前儒学都管了。只为社会服务的‘君子’不存在。(所以‘礼’应该被大面积删砍,只要符合‘人的利益’即可)
而西方学者研究人生观与世界观的关系,所以什么事都要跳进这个研究之中,先验自我。‘我’不适应就是所有人不适应,显示出过分的狭隘。
玄学家将《老子》和《庄子》并举,以无为本,开启了中国的自由学说。当然还很不完善,也没独立发展下去,但对儒、道、佛的发展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当然任何的学说都是有瑕疵的,玄学的缺点也很明确,我们在玄学的人性论中在讨论。
王弼的以无为本成为玄学主流的世界观。
玄学的世界观还有裴頠的崇有论,但其影响不大。裴頠的崇有论在一个极短的时期内显得很有影响,是因为他是那一个时期的权臣。影响最大的还是王弼的以无为本。
由于裴頠是贾后最有才华的亲戚,裴頠曾在政坛红透一方。王衍、乐广为当时玄学界的南山北斗。他们从心里反对裴頠的学说。裴頠反对王弼、何晏的无中生有论,乐广认为才三十岁的裴頠可能成为长期的执政者,持有这种观点非常危险,便主动跑去与裴頠辩论十几次,希望他改变观点。精于事故的王衍一次也不参加,但他非常关心此事,每次辩论后,王衍都要仔细询问乐广关于辩论的细节。很多年以后王敦也批评过裴頠,认为他甚至比庾亮差的太远。这当然是在裴頠死之后。由此可见,裴頠的崇有论影响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