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正义
早晨，季凯瑞在市区一家健身房锻炼了一个小时——一身结实健壮的肌肉，是他长期坚持锻炼的结果。从健身房出来后，他发现街对面新开了一家拉面店，看上去还不错，打算尝试一下。
这是一家日式拉面店的，周围的壁画是江户时代的浮世绘风格。店面不大，但布置得精巧、别致，具有异域风情。由于是第一天开张，生意还没兴起来，店内只有三、四个顾客在吃面。季凯瑞向来不爱凑热闹，就喜欢这种相对冷清的地方。这家店正合他的意。
刚走进店内，老板夫妇就热情地招呼季凯瑞坐下，老板娘为他倒上热茶，并递上菜单。季凯瑞看了一会儿，点了一碗招牌的豚骨汤拉面。老板娘笑吟吟地说，很快就来。
接着又有几位客人上门，老板见生意渐渐来了，自然喜不自胜。一边热情地招呼，一边朝里面一间屋喊道：“小威，快出来帮忙！”
正在喝茶的季凯瑞一愣。什么，小威？
随着这声呼喊，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从里屋出来了，看长相就知道是老板的儿子。小男孩非常懂事地卷起袖子就开做事。他穿梭于店堂内，帮客人倒茶，又帮父母拿材料、打下手。其间，老板又叫了他几次，季凯瑞这才听清了——不是小威，而是小伟。
但是，这男孩和他记忆中的小伙伴小威，真的很像。季凯瑞注视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不一会儿，小伟端着一碟海带丝和一碟撒着海苔末的冷豆腐跑过来，笑嘻嘻地放在季凯瑞面前。季凯瑞怕他端错了，说道：“我可没点这些小菜呀。”
“这是赠送的，我们今天开业嘛。”小男孩笑起来整个眼睛眯成一条缝。“你吃吧，大哥哥，是我妈妈亲手做的，可好吃了！”说完跑开了，又去端给别桌的客人。
季凯瑞尝了一口冷豆腐，味道十分清爽。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冷的食物，吃下去竟带着一丝暖意。
豚骨汤拉面端上来了。老板娘微微欠着身子说：“如果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地方，请提意见。”
季凯瑞先喝了一口汤，汤汁浓郁鲜美；再尝了一口面，劲道可口；盖在面上的叉烧更是肉质细嫩、滋味十足。看来店主夫妇是非常用心地在做这碗拉面。季凯瑞观察店内的其他客人，看到他们吃的过程中也纷纷点头，显然十分满足。
原来好的食物，也是能感动人的。
季凯瑞的面吃到一半，门外走进来几个穿着奇装异服，发型古怪的年轻人，脸上的金属环和身上的刺青表面了他们的身份。这几个混混大模大样地坐下，其中一个的腿翘到了桌子上，另外一个敲着桌子大声喊道：“老板呢？过来！”
老板娘正要走过去，男老板从厨房里出来，拉了她一下，然后满脸堆笑地走过去，弓着背问道：“几位吃点什么？”
“有些什么呀？”一个画着烟熏妆的男人慢悠悠地问道。
“小店是卖拉面的，有各种日式拉面。”
“有没有汉堡、鸡翅、可乐？”
“抱歉……只有拉面。”
“妈的，算了，就尝尝你们的拉面吧。”
“好的，请问各位要什么拉面？这里有菜单……”
“不用这么麻烦了！”一个像穿着一身铁钉的男人不耐烦地摆了下手。“你们这里什么最好吃就端什么来！”
“好好好……”老板忙不迭地应承下来，转身进厨房去煮面了。
几个小混混点上烟，在店内高声喧哗，说着各种污言秽语和低级笑话。季凯瑞注意到，好几个想要进店来吃东西的顾客，在看到这群人后，都掉转头走了。对于这种情况，老板娘显得既焦虑又无奈，却又不敢上前去制止他们。
七、八分钟后，老板端着热腾腾的拉面来了，一碗一碗恭恭敬敬地放在几个小混混面前。这几个人开始吃面，看得出来，他们对于面的味道无从挑剔，嘴里却还是骂骂咧咧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季凯瑞其实已经吃完面了，但故意坐在位子上不离开。他预感这几个小混混会玩什么花样。果然，不一会儿，他看到其中一个小混混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抖了些东西在吃剩的面汤里。季凯瑞蹙了下眉头，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老板！”一个头发像鸡冠一样的混混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吼道，“过来！”
男老板赶紧一溜小跑过来了，小心地问道：“怎么了，各位？”
“怎么了？你看看这是什么？！”鸡冠头把那晚拉面端起来给老板看。
老板看到面汤里漂浮着几颗黑色的东西，一下就懵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别说你认不出来老鼠屎啊！”鸡冠头凶神恶煞地说。
“这……这是不可能的呀。我们第一天开张，所有原料都是最新鲜的，汤也是今天早上才熬的……”
“不可能？老鼠屎都在碗里了还不可能？”其余四个人也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老板。“那你什么意思？难道这些老鼠屎是我们自己带来的？”
明眼人都知道其实正是如此，但老板苦于没有证据，也只有认栽了，摇着头说：“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认账就好，那你说怎么办吧？”
店老板窘迫地搓着手说：“对不起……这几碗拉面，不用付钱了。”
“不用付钱就完了？我们把老鼠屎都吃进肚子了，就这么算了？”穿铁钉的男人瞪着眼睛说，“你今天要是不拿个说法出来，我们就砸烂你的店！”
这时，店内的好些客人不管吃没吃完，都站起来，将面钱压在桌子上，匆匆离开了。店主夫妇站在一起，惶恐地面对这些混混。老板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那你们……想怎么样呢？”
铁钉男望了一眼同伴，说：“这样吧，我们五个人，你就给我们一人一千元，我们去看医生！”
“啊？五千元……我们第一天做生意，还没赚到钱呢。”老板焦虑地说，“实在拿不出来呀！”
“没钱？”鸡冠头一把揪住老板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店老板嚇得不敢开腔了。鸡冠头贴着他的鼻子，凶相毕露：“我懒得再跟你浪费时间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在这条街做生意，也不打听下这条街是谁罩的。你要是不给我们大哥上供，就别想做得成生意。识相的就赶快把钱拿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老板害怕地摆着手，苦苦哀求：“我真的没这么多钱呀，现在柜台里就只剩几百块钱了……”
“几百块钱？打发叫花子呢？”鸡冠头猛地一推，老板一个趄趔，差点摔倒在地。
这时，小伟跑了过来，哭着央求道：“叔叔，你们别欺负我爸爸，他开店的钱都是跟别人借的，真的没钱给你们了……”
“走开小鬼，别碍事！”铁钉男反手一挥，将小伟掀翻在地。
小伟被打的一瞬间，季凯瑞身体里的血一下涌了上来，十几年前的事浮现在他眼前。他倏地站了起来。
突然，一个漂亮女孩从另外一边快步走过去，拦住准备打人的流氓，怒斥道：“你们这些人渣……还是男人吗？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季凯瑞一愣，定睛看着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
“哟，美女，主持正义呀？”烟熏男阴阳怪气地说，向女孩走过去。“我是不是男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几个流氓爆发出一阵肆意的狂笑，女孩面红耳赤，却没有退缩。
鸡冠头走过去说道：“这样吧，美妞儿，你陪我们玩玩儿，就当帮他们付钱了，怎么样？”
女孩对他怒目而视，鸡冠头却淫笑着将手伸了过去。女孩吓得赶紧护住身体，向后退去，怒骂道：“你别靠近我！臭流氓！”
“别躲嘛，你既然都挺身而出了，就……”
话没说完，鸡冠头感觉被谁拍了下肩膀，回过头去，一记迅猛的重拳砸在他的脸上，强劲的力道让他重重地摔了出去，撞飞了一排凳子。姑娘惊叫着退到旁边。
另外几个混混几乎都没看清这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是怎么闪现到他们面前的，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一双冰冷的眼睛直视着他们。有两个混混见同伴被打了，挥着拳头冲上前来。那男生抬腿一踢，一记窝心脚把其中一个踹飞。另一个扑上来的，拳头被格挡开去，脸上又被猛轰了一拳，怪叫着仰面倒下了。
这男生一瞬间就撂倒了三个人，显然是个打架高手，剩下的两个小流氓不敢轻举妄动了。烟熏男愣了两秒，跑了出去，双手合拢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十几个流氓聚拢过来，将这男生围住了。
被打的三个流氓过了许久才站起来，其中两个都流出了鼻血。另外一个被踹到肚子的一直捂着腹部，表情痛苦。鸡冠头见同伙来了，又嚣张起来，恼羞成怒地骂道：“妈的，敢打我们？你小子活腻了！”
季凯瑞被十几个人围在中间，却看不出丝毫紧张，仍然是那副冷酷的表情，反倒是站在旁边的女孩和老板一家人，吓得浑身哆嗦起来，不知道他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有几个流氓掏出了匕首，恶狠狠地向季凯瑞靠近。突然，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眼睛倏然睁大，上前一步，张开手阻止同伙，然后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不会是季凯瑞少爷吧？”
季凯瑞闷哼了一声：“白痴，才认出我来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是你！”那小头目赶紧屈身陪着不是，同时转过身去扇了鸡冠头一耳光，骂道，“你眼睛瞎了？季少爷都认不出来！”
鸡冠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或许是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怔怔地问道：“季……季少爷？”
小头目瞪着他，低声说道：“天鹫老大的儿子！你敢动他？我看你他妈才是活腻了！”
“啊……？”鸡冠头和刚才那四个小流氓听到“天鹫”这个名号，吓得腿都软了，赶紧点头哈腰地边作揖边道歉，“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季少爷，我们以前没见过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滚，马上消失。”季凯瑞冷冷地说。
“是是是……我们这就滚。”一群人正要离开，季凯瑞突然又叫住他们。“等等。”
小头目回过头来，试探着问道：“还有什么吩咐吗，季少爷？”
“你们老大是谁？”
小头目迟疑片刻，说道：“是火山大哥。”
听到火山这个名字，季凯瑞心中一凛，拳头不自觉地捏紧了。“是火山让你们在这条街胡作非为的？”
小头目眼珠转了几下，解释道：“不……不关火山大哥的事，是这几个才入道的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
“是吗？可我刚才听这家伙说‘你要是不给我们大哥上供，就别想做得成生意’。”季凯瑞眯着眼睛说。“这还不关火山的事？”
小头目顿了一下，转过身又给了鸡冠头一耳光，喝道：“你们胆子不小呀，敢打着火山大哥的名号来讹钱！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们！”
“我……”鸡冠头捂着脸，看起来一脸的憋屈，却不敢开口。
季凯瑞知道这小头目是在演戏，懒得跟他们废话了。他盯着刚才那几个小混混，警告道：“你们给我记住，下次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们在这里，或者别的地方妄作胡为、恃强凌弱，就没有今天这么简单了。”
“是是……我们再也不敢了。”小混混们连声应允，冷汗直冒，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季凯瑞再次叫住他们。“你们好像忘了什么事吧？”
几个小流氓一愣，随即明白了，赶紧问店老板：“对不起……拉面多少钱？”
老板一家人和那漂亮女孩刚才都看呆了，晃了下脑袋才回过神来。老板摆着手说：“不用了，不用了……”
“干嘛不用？这是你们应该得的。”季凯瑞把烟熏男手中的钱包抓了过来，抽出三张一百的，塞到老板手里。“面钱加上他们影响你做生意的赔偿，拿着吧。”他把钱包甩给烟熏男。“你们可以滚了。”
一群小流氓连声告退，灰溜溜地涌出拉面店。
老板一家人感激地满脸通红，不住地向季凯瑞道着谢。小男孩似乎还有些担心，说道：“大哥哥，要是他们以后再来怎么办呢？”
“不会的，我警告过他们了。”季凯瑞伸出大手在小男孩头上揉了两下。“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就天天来吃面吧。”
小男孩这才欢快地拍着手跳了起来：“噢噢，太好了！大哥哥真是太帅了！”老板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漂亮女孩也露出了微笑，她走到季凯瑞身边，红着脸说：“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
“没什么。”季凯瑞淡淡地说。
女孩冲季凯瑞甜甜地一笑，向门外走去，出门之前，又回眸望了他一眼，脸上泛出桃花般的红晕。
季凯瑞看到女孩笑颜的那一瞬间，心脏颤动了一下。女孩走后，他转过身去，心中激流暗涌，又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惆怅。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就在季凯瑞怅然若失地准备离开拉面店时，店老板在身后说了一句：“哎呀，这是刚才那个姑娘的书吗？忘在这儿了。”
季凯瑞走过去，看到老板拿着的是一本《海边的卡夫卡》，不知为什么，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说道：“我看看。”
老板把书递给他。季凯瑞翻开书，看到书的第一页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个名字——辛娜。
书中还夹着一张自制的书签，这张硬纸片上画着一张q版漫画肖像，一个女孩子调皮地眨着眼睛、吐着舌头。旁边写着一句话——我是个丢三落四的人，如果你捡到了这本书，请还给我好吗？这是姐姐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的电话是：186xxxxxxxx
季凯瑞看着惟妙惟肖的漫画肖像和配的文字，不禁哑然失笑。仿佛这可爱的女孩此刻就在他面前做着这俏皮的表情。这张书签宛如树叶飘零到湖面上，令他的心湖泛起了涟漪。季凯瑞对老板说：“这上面有她的电话，我把书还给她吧。”
“好的，真是太谢谢你了！”老板说。
季凯瑞拿着书，走出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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