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 淡雅如菊
我冷冷的看了一眼手握长枪的人，他双目圆瞪，面色阴冷，食指扣着，好像随时会扣动扳机。 ≥
我不虚他，就算那一枪打过来，也不能伤我，却能将子弹反弹回去伤害他自己。
“说你呢！那个姑娘。不许动，再动我就开枪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暴露了他的紧张。
是啊。要是我，也会紧张。深更半夜，看见一个美貌的女子在荒郊野岭静坐，对四周越来越密集的置若罔闻，对黑洞洞的枪口也是毫不在意。只有孙楚才是个傻子，没有看出来我的异常。
寻常人家的女子，怎么会贸然在荒野等人？而且诺水河就快了无人烟，人们避之不及，还有谁会在这里相约？
他圆乎乎的大脑袋，脑袋泛着光，像一颗灯泡。
“你是圆大头？”我想起刚才孙楚说的他山下的那个朋友。
他的手一抖，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圆大头？”
“孙楚说的。你把枪放下，怪吓人的。”
他一听我说孙楚的名字，立刻就把枪放下了。
“你认识孙楚，原来你是人啊！我还以为你是孤魂野鬼，或者是妖。姑娘，这里不太平，我们都在狩猎，围堵一只狐狸，一会儿打起来，我们没闲暇照顾你，我带你去孙楚的家躲一躲。”
这个圆大头比孙楚还要老实。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人类如此凶狠的围堵妖族，又见他们如此善良的对待我，我竟然百感交集。到底是谁错了？妖无处安身，人类本性善良，所有的凶残，都是被逼的。
他们在追一只狐狸，要是我被这狐狸认出来，就无法在此处等莫之言了。我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想惹来麻烦，让孙楚和圆大头把枪指向我，那样的话，受伤害的最终还是他们。
“谢谢你。”我默认了他的建议，圆大头的身材有些粗短，他走在我的前面给我开路，山道上杂草丛生，因为雾气，沾染了些许露珠，踩上去之后，不一会儿鞋子就湿了。
我们身后的枪声渐渐远了，那只倒霉的狐狸不知道今晚命运如何。圆大头离我有两米的距离，他突然转身把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认识孙楚的？你是空山的人吗？”
“哦？空山……”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对那个地方不熟悉，不能随便开口。
“孙楚的女朋友就是空山人。”他憨厚的笑笑，“听说这两天要过来帮他照顾母亲，你就是吗？你这么漂亮，一定是空山生出来的。”
我笑笑，夜空中突然一声巨响，圆大头随即就紧张起来。
“不好了！我和孙楚埋在川陕边界的炸弹爆炸了。不知道会不会伤了自己人，快，我先送你进去，然后我要去看看。”
孙楚的家外面，果然是围了一层又一层的栅栏，但是，这看似牢固的栅栏，在妖的面前形同虚设。
圆大头逐一打开门锁，轻车熟路，最后一道门被打开，他走进去，我站在门口。
屋里没有灯光，能感觉到一丝凉意——家里没有烟火一样，圆大头将灯打开，这是一间干净简朴的屋子：干净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简单的家具。
“圆大头回来了？”
一个女的声音响起，从里屋慢慢走出来一个老妇人。她一身纯色的布衣，脸色有些苍白。她走路的时候摸着墙壁，两只眼睛空洞洞的，她失明了，怪不得孙楚说她行动不便，这一对母子没有离开诺水河，艰难的守着自己的家园。
“木姨，是我。”圆大头匆匆的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孙楚呢？”木姨站在门口，焦急的问道。
“他没事。我们明天一早回来。”圆大头说着，人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他把我扔在这里，都没有给木姨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我有些尴尬。
“是个姑娘吧！你自己坐。”
我一惊，这个老妈妈眼睛看不见，怎么会现我？
我警觉起来，可她依旧站在那里，眼神空洞无物：“姑娘，你是孙楚的朋友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安详的笑笑：“姑娘，别害怕。我是个瞎子，但是我能听见，我刚才就听见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我也能闻到，我闻到了只有姑娘家才有的香气，我没猜错吧？别见笑，我天天跟我儿和圆大头见面，他们的气味我早就熟悉了，家里来了客人，我当然就能闻出别的味道。”
“我在这里几十年了，就连每年飞来飞去的候鸟，我都认识了，都能听出来它们是什么鸟儿。姑娘，说太远了，你坐吧。”
我拘谨的坐下。这个妇人看似看不见，实则心里跟明镜一样。
“姑娘从空山来吗？”木姨递给我一杯清水，坐在了我的对面，她的眼睛里空空的，没有眼珠，但是我总感觉到她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能一眼把我看穿。
我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唔……”我随口应付着，喝了一口清冽的水，味道微甜，有落叶的气息。
“空山可是好地方，空气好，山水好，离天最近，伸手可以摸到星辰，那个地方的人，不是神仙，胜似神仙。”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如今，就只有空山没有被妖占领了。姑娘何苦要跑到这里来受苦呢？”
“哎，是不是孙楚骗你来的？这孩子，姑娘以后要多管管他，他太野性了，做事莽撞……说远了，姑娘，你饿了吗？”
听这语气，是把我当成孙楚的“女朋友”了？
我哭笑不得，忙说：“谢谢你，我坐坐就好了，在这里等天亮……”
“是啊，这枪声一会儿响起，一会儿停止，怎么能让人睡得着？这外面有来来往往的脏东西，你听，那些妖在黑暗里说话，想要将诺水河变成他们的地盘。但是只要有我儿在，总有一天会将他们赶出诺水河的。”
木姨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她的声音很细小，语调很舒缓，好像是在自说自话，又好像是在给我讲故事。一开始的尴尬气氛被她舒缓的语言慢慢的化开了。
心不那么慌张，我仔细打量了她，她虽然失明，家里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她整个人有着不一样的精气神，没有华服，没有妆容，却如一朵淡菊一样，在暗夜里静静地开放。
这是我见过的最有气质的一个凡人。与其说是她的话语让我安静，还不如说是她的气质感染了我，让我即使听见外面隆隆的枪声，内心也一点都不慌张。
“姑娘，空山的待皇树叶子掉光了吗？”
她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幸好我知道这棵树的名字，不然一定会败露出我不是空山人的事实。
待皇树，是空山的一棵古树，传说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待皇”并不是它的名字。因为它长相奇特，整个空山都只有这么一棵——本地老百姓都不认识它，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于是老百姓就摘了几个枝条，一层层的递上去，交给皇帝，他们觉得皇帝见多识广，一定能认识这棵树。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皇帝整天事务繁杂，一转眼就将给古树命名的事情给忘记了。
这棵树等了漫长的年月，终究还是没有自己的名字，于是，当地的人就叫它待皇树，等待皇帝来命名。
正值秋天。待皇树是灌木，叶子应该掉了吧。
“是的，掉得差不多了。”
她笑笑：“我在年轻的时候见过待皇树，还见过它开花，它开花的时候是在深夜，繁花似锦，金黄色的花，像佛光一样，美得连呼吸都不能……”
“木姨，待皇树开花一年一次，没有固定的季节，一次一分钟，且只有有缘人才能看见它开花。你真是幸运……”
“是啊，我是幸运，听说看过它开花的人千年来不过十，我是其中一个。它的美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我的眼里——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任何东西。”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她淡淡的笑始终挂在脸上：“无碍。能看到世界上最美的花盛开，已经是修了几千年的福分，我没有怨言，现在我的眼里都是那花儿的样子，你以为我看不见？错了，我的视线永远都停留在了那一刻。我的眼睛看不见别的东西，却能看见待皇树的花。就像一幅画一样，悬在我的眼前，永远就没有再拿走了。”
“待皇树的叶子，是尖的还是圆的？”
这一回靠蒙了。我突然现木姨应该是在考验我，她围绕着待皇树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对待皇树一无所知。
“圆的。”
还好，还好，她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我应该是蒙对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房顶上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接着就是几声瓦片落地的声音，我紧张的站起来。
“是野猫……哎，人都走了，阿猫阿狗就没有人照应，到处乱窜，到处被妖追着吃掉，太可怜了……”
可我觉得不是野猫，因为我分明感觉到我头上的屋顶，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