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舍情
昨个发生的一切，美得就像是梦一样，让纪晴岚舍不得醒。因心中过于兴奋，她夜里光是数星星就数了大半宿，只盼望天快点亮，好让她可以过去找那位让她魂牵梦萦的梦中人。
终于辛苦地熬到了天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射进屋内，纪晴岚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灿烂。
小月仍是像以前一样，到了时间，进来服侍纪晴岚起床吃饭。不料刚一进门，便见纪晴岚站在窗口，傻笑不已，不禁心一惊，道：“小姐，你今儿怎么……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若换做从前，非得让小月连哄再劝，纪晴岚才肯起床。
“小月，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纪晴岚回头问道。
“刚过卯时。”小月将温热的帕子递给纪晴岚，纪晴岚接过，匆匆地擦了把脸。
小月轻瞥过整齐的床铺，又瞧了瞧纪晴岚满眼的黑眼圈，皱眉道：“小姐，你该不会是……昨晚一整夜都没睡罢？”
纪晴岚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道了句：“我睡不着。”
小月闻言，嗤笑出声，道：“常听人说凡是害了相思病的人，必定会整日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看来我今儿拿来的早饭倒是可以省下了，小姐光是想着洛小姐，肚子便饱了。”
“谁说我饱了？”纪晴岚随手拿起一块点心，一口塞进嘴里，道：“我本来……本来就是打算要和她一起吃早饭的，不多说了，我去找她了。”
她猛地喝了一大口茶，将嘴里的点心硬吞进了肚子里，方急急忙忙地跑出门。小月见纪晴岚一副急三火四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默默地将剩下的吃食拿回去。
晨间空气清新，一扫昨夜的疲劳，令人神清气爽。纪晴岚踏入梨园，眼睛随意扫过园子围墙上头花树压枝，见许多绽了白花的枝条探出头来，看起来极是喜人。她本就心情愉悦，平日里不曾注意的事物，如今看来都比从前讨人欢喜。
或许是因爱屋及乌罢，在纪晴岚看来这梨园里的一切，就像她的主人一样，雅致非常。
正当出神，只见蕊初面无表情地从洛雨寒的房里走出来，见到纪晴岚，她的眼中瞬时闪过一丝不悦。
纪晴岚看到蕊初，热情地朝她摆了摆手，笑道：“蕊初，早。”
蕊初走到纪晴岚的面前，微一低头，冷冷地道：“见过二小姐。”
纪晴岚一愣，却是没想到蕊初一大清早便对自己恭敬行礼，与之平常她二人相处之时的不拘小节，简直是判若两人。
“蕊初，你没事罢？”纪晴岚低头瞧着蕊初，颇有几分玩味地笑道：“莫不是还未睡醒，怎的变得这般客气？”
蕊初抬眸瞟了一眼纪晴岚，脸上依旧严肃，道：“之前蕊初对二小姐多有冒犯，还望二小姐见谅。”
纪晴岚眉头一蹙：“你……”
蕊初再度低下头，淡道：“二小姐，蕊初还有事，先下去了。”
言罢，蕊初从纪晴岚身旁走了过去，带着一股凉风，令纪晴岚适才的欢愉立时扫去大半。
“大早上的，这是唱的哪出？”
纪晴岚暗自嘟囔一句，跟着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依言开门进屋，洛雨寒抬头见来人是纪晴岚，眸中微有讶色，随即将手里的书放回到桌上，安静地看着纪晴岚走过去。几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衬得她整个人仿佛剔透起来。她的脸一如既往的无甚波澜，不过眉眼间，却是透着淡淡愁苦，不曾让人轻易察觉。
纪晴岚凑到洛雨寒的面前，低低笑道：“好媳妇，昨晚睡得好么？可曾梦到我？”
洛雨寒静静地盯着她，并不回答。
“怎么不说话？”纪晴岚坐到洛雨寒的身边，拉过她那双微凉的手，轻道：“瞧你一直盯着我看，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洛雨寒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纪晴岚的手里抽出，摇了摇头，道：“岚儿，你听我说。”
她水做的眸子里雾霭深沉，令纪晴岚瞧得有些不太真切，那里面……究竟藏着一种怎样的情绪。
“嗯，你说。”不过看她此刻严肃认真，纪晴岚只好暂将笑容收敛，耐心地等待着洛雨寒接下来的话。
“我不是你的媳妇，也不会成为你的媳妇。我是洛雨寒，是你名义上的干姐姐。你今后不可再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也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了。”
话音刚落，满室寂静。
纪晴岚就像是一尊凝固的玉像，将那些个诧异，惶恐悉数僵在脸上，一时吐不出半个字来。
尽管如此，只听洛雨寒又道：“若你能对我守之以礼，我倒欢迎你常来我这里坐坐。如若不然，你就别再过来找我，免得到时起了冲突，对彼此都不好。”
此话说完，便见洛雨寒径自站了起来，背对着纪晴岚，双肩微微轻颤。
纪晴岚跟着站起身，将洛雨寒的身子转了过来，蹙眉道：“雨寒，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一个晚上，你就……你就……？！”
“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对我换个称呼。”洛雨寒甩开纪晴岚的手，神色冰冷地道：“洛姐姐，雨寒姐姐，或是像从前一样，直接唤我全名都好。若是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只不过会讨我不喜罢了。”
“洛雨寒！”终是按耐不住，纪晴岚大吼一声，怒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想必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洛雨寒毫不犹豫地道。
“很清楚？”纪晴岚一边暗忍着从心底涌出的滔天怒火，一边压下嗓子，道：“你说你让我给你时间考虑，这……就是你考虑后的结果？”
她的双眸时不时地冒出点火星，只等着洛雨寒的一句话，她整个人立即便能烧起来。
“是。”淡淡的声音，飘进了耳畔。
“你骗我！”纪晴岚此刻像是一头嘶吼的野兽，双眼狠狠地瞪着洛雨寒，吐着怒气。因太过用力抓着洛雨寒的肩，她的手指关节都已泛白：“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告诉我！”
洛雨寒的肩膀被纪晴岚抓得生疼，不由得拧紧秀眉，低低地道：“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你自己想多了。”
“不可能！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不然昨天在怀溪，你就不会……！”
“昨天的事，是我的错。”洛雨寒打断纪晴岚的话，垂下眼，斟酌道：“我现在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将昨天的事忘掉。若是忘不掉，你大可怨我，恨我，这些我都接受。不过为了彼此好，我劝你还是忘了罢……”
她不敢去看纪晴岚，只因怕真的会见到她怨恨自己的眼神，会让她的心更痛。而且这番违逆良心之语，她自己尚且做不到，怎能再强迫对方去做？
多多少少，她有些底气不足。
“洛雨寒！”
“我该说的都已经和你说了，眼下已无话可说，你……”
余音未散，只见纪晴岚倏地堵上了她的唇，用力地吻了下去。
不要再说了。
求你，不要再说了。
洛雨寒试图去挣扎，可纪晴岚拼死箍住她的身子，任她怎样推阻都没用。
她的心被纪晴岚搅得乱成一团，只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接受。下意识地去咬纪晴岚的唇，命她放开自己。
可无论怎么咬，纪晴岚仍是不肯放手。
过得半晌，似是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渡入唇中，浓郁的血腥之气夹杂着像是泪水的咸苦，令洛雨寒顷时止住所有动作。
泪珠跟着掉落下来，与纪晴岚的泪混在一起，滑进嘴里。
她垂下手，彻底放弃了。
吻了一会儿。
纪晴岚红着眼离开洛雨寒的唇，盯着面前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哭喊道：“雨寒，你是喜欢我的！”
“……”
“你是喜欢我的！”
她这句话看似是对洛雨寒说的，但更多的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这是她心中唯一的信念，也是她仅存的希望。
“我喜欢你，又如何？”
“雨寒……”
洛雨寒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你看清楚我们的身份，你是纪家二小姐，而我是纪家的义女。”
“那又如何？你并非真正的纪家人，又与我毫无血缘关系……”
“可我们俩都是女子。”
“我不在乎！”
“我在乎！”
“……”纪晴岚头一次见洛雨寒说话如此大声，立时怔住了。
片刻后。
洛雨寒踉跄地退后一步，侧过身子，声音轻得有些飘渺：“不止我在乎，你爹，你娘，你们纪家所有人都在乎。你只想着你自己，却从未认真想过这段感情将会带来的严重后果，是不是你我能够承受得起的……”
说到此处，洛雨寒不由得揪紧衣角。
她本是个性子淡漠的人，不曾真正喜欢过什么。直到她遇见纪晴岚，方尝到了喜欢的滋味。
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一个女子动情，甚至……情陷到无法自拔。
然而，就是这样一段难能可贵的感情，却因性别和身份的原因而迅速夭折……
她怎能不恼，不恨，不怨？
佛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她因母亲之故，从小领悟佛理，自是养成了凡事淡然相对的习惯。可如今，她却因纪晴岚而遭受到这七苦中的两大苦——怨憎会，求不得。
怨憎会。怨自己动情，憎造化弄人。
求不得。与心爱之人相守，求而不得。
“你与我之间，是不可能的。为了你们纪家，也为了你自己，岚儿，放了我罢。”
她的嘴角抿出一抹苦笑，想自己刚刚又多添了一苦——爱别离。
亲手推开爱人，使其离自己而去……
“不！”
“……”
“雨寒，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爹娘，我喜欢的人是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岚儿！”洛雨寒急忙转身，拉住纪晴岚，慌道：“你若是敢告诉她们，我现在就离开纪家，再也不回来！”
“你……！”
对上洛雨寒那道倔强的目光，纪晴岚一时举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岚儿，别再逼我了……”洛雨寒移开目光，痛苦地低下了头。
纪晴岚猛地打了一机灵，几乎像是疯了般，捏起洛雨寒的下颚，让她直视着自己，道：“逼你？你觉得我是在逼你？洛雨寒，没想到你竟会是这样的人，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只知道一味逃避放弃的胆小鬼！”
“是，我是胆小。今日你见了我的真面目，就知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根本就不值得你真心相待。”
听洛雨寒如此说，纪晴岚心里恨不得立即封上洛雨寒的嘴，让她再也吐不出半个令自己伤心难过的字眼来。
“我最后再问你一句。”
“……”
“你真的舍得放弃我么？”她的语气放柔和了些，双眼充满希冀地望着她。
“……舍得。”
纪晴岚只觉心跳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当真傻了，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怔在了原地。
眼前虽是那张熟悉的清丽容颜，可她的灵魂……却是陌生的。
纪晴岚甚至都想骗自己，定是听错了。然而她见洛雨寒目光神色说不出的坚定不悔，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当真是可怜，可笑，可悲。
“你……够狠！”
甩出这句话后，便见纪晴岚逃也似的离开了洛雨寒的房间。独留下“吱吱呀呀”的门声，昭示着她曾经来过。
为她，动过情。
也为她，断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