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苏锦是在一阵阵马车行驶的轱辘声中清醒的,当她迷瞪的睁开双眼,无意识的看着头顶上方的金丝楠木的细致纹路时,晃动的视线中她还恍惚的想着,今天是几月几日来着?
“你可好些了?”包含着淡淡关心的话语不期然从身旁传来,却令意识刚刚复苏的苏锦悚然一震,反射性的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浑身紧绷,双拳不由的在身旁握紧成拳。
见是那姓谢的公子,苏锦脑里闪过各种思绪,眸子里却是难以压住的戒备:“敢问谢公子这是要带我到何处?”
谢逸寒无视苏锦的戒备和质问,略带审视的目光反反复复的在苏锦那略消瘦的脸庞上逡巡,尤其在目光触及到与他祖母如出一辙的杏眸时,从苏锦的角度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谢逸寒眼里那令人琢磨不透的翻腾之意!
苏锦惊疑不定,谢逸寒却陡然前倾身子一把攥住了她细弱的胳膊,隐约含着希冀的眸子紧紧盯着她:“颍川,谢家,你可还记得?”
苏锦惊恐的瞪着他。
谢逸寒不依不饶:“你不记得?外祖母你总该想起来吧?”
苏锦依旧惊恐的看着他。
“还是……不记得?”谢逸寒眉峰微皱,却不死心的问:“燕京百里,你可有印象?”
询问期间,谢逸寒双眸一直盯着苏锦,见苏锦除了惊恐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谢逸寒心头不由的泛凉,难道真的只是个巧合而已?
可面前娘子的脸庞与祖母又是那般的相似,让他又不忍这般轻易放弃,盯着那娘子的脸庞,他继续相问:“不知娘子芳名?芳龄几何?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此次孤身上路又为何事?”
谢逸寒的步步相逼让苏锦的心愈发的下沉,缓了缓神,好半晌,她方嘶哑着嗓子道:“公子这般刨根问底,不觉得失礼吗?”
谢逸寒眸光微冷:“娘子最好如实回答,谢家的势力是娘子无法想象的。”
言外的威胁之意苏锦哪里听不出?从那群马匪的忌惮中她也猜得到谢家的势力之广,哪怕她不说面前这位姓谢的公子迟早也能查的到她的底细,苏锦索性便冷笑着给了他答案:“本家是苏姓人家,三年前嫁到秦姓人家,生在冀州桃花县东山村,长在东山村,嫁到东山村,夫妻和睦,生活甜蜜,此次出行,也是为了寻找外出家门久不归的夫君,得知夫君尚在人间,刚欲回乡报信,便被人莫明掳来问话,不知谢公子可还满意?”
谢逸寒皱眉,冀州?
“娘子当真生在冀州?苏姓人家?”
“自是当然。”苏锦回答的理所应当,冷笑讽道:“莫不是谢公子认为我连出生地及爹娘都不认得……”说到这,苏锦脸色蓦然一僵,她陡然想起秦大虎说过,当初她是被苏父苏母收养继而当做童养媳嫁给他们那个傻儿子的……
谢逸寒目光何其敏锐,察觉苏锦的异样,忙追问:“你可曾想起什么?东山村真是你的出生地?难道对燕京你没一点印象?”
苏锦这回再迟钝也猜出面前这位公子并不是对她有那方面的意思,而应该是将她错认了其他人。想到这,苏锦倒是放松了很多,难得好声好气的解释道:“虽然我并非土生土长的东山村人,可我对公子口中所说的燕京没得丝毫印象,若是公子找人的话,在我这里怕是失望了。”
听的苏锦说自个并不是东山村人,谢逸寒更来了精神,忙问:“那你可记得自个来自哪里?”
苏锦想了想道:“小时候颠沛流离惯了,想来是个让人活不下去的地方吧,但肯定不会是繁花似锦的燕京,所以公子还是死心吧。”
谢逸寒坚持:“你再想想。”
苏锦虚伪的笑笑:“哦我想起来了,是个荒无人烟还水灾的穷村子,小妇人就是一个乡野村姑罢了,想必定不是公子所寻之人,公子你还是放我走吧。”
谢逸寒:“……”
苏锦磨了一路,谢逸寒抿紧了唇高冷了一路,死活不提放她走的话,被苏锦烦得紧了,就不咸不淡抛出一句你再仔细想想,让苏锦抓狂又懊恼,早知如此,先前她何必多出一嘴说自个来自外乡?坚持说自个是东山村的不就好了?
谢家的大门庄严肃穆,门前两个护卫站的笔直,手持长戈面色凛然。当急促的马蹄声由南向北越来越近的时候,谢家门前岿然不动如山的两护卫破天荒的伸长了脖子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坚毅的脸庞上难掩激动之色,大公子回府了!
谢家老太君房里,谢家的当家家主谢珉带着夫人正围在老太君的床前,关切的询问着老太太的伤势。
老太君神色有些郁郁,抬起松弛的眼皮扫了眼床前围着的两人,恹恹道:“老身还没死呢,这就急着过来吊丧呢?”
谢珉闻言当即脸色一变:“娘您这说的什么浑话,您这般说是戳我们的心窝子不成!”
夫人王氏忙使劲拽了他一把,忙在老太君发怒之前陪笑着:“瞧娘这是说的什么,娘您的身子骨硬朗着呢,黄大仙都说了,您是福泽深厚之人,咱们谢家都指望着您能长命百岁呢。”
当着儿媳妇的面老太君倒是没像刚才般甩脸色,可语气却不怎么和善:“一个又臭又硬的死老太婆罢了,活那么大岁数还不是得招人骂?还是早点死了好,反正这么大岁数了,活也活够本了,死了也没人惦记。”
谢珉向来听不得这话,愠怒刚泛上脸庞,冷不丁瞥见他娘偷偷转过脸拿被角擦眼的凄哀模样,不由得心头一酸,到嘴的话就生生堵了回去,化作心头一声长长的叹息。
王氏忙道:“娘,快别这么说,咱们都心疼着您呢!得知您的腿摔伤着了,寒儿急的不成,正快马加鞭的往颍川赶呢,估摸着这两日就快到了。还有绣儿,如果不是嫁的远,如今又怀着身孕,怕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看望您老人家呢!”
听的王氏提到孙子孙女老太君的脸色总算好了很多,尤其是听到她宝贝的孙子近些日子就要回府,老太君的脸上浮现了期待之色。人老了,尤其怕寂寞,最盼的,不过是儿孙满堂的热闹。
王氏又轻声细语的安抚了老太君好一阵,等见老太君脸上浮现了些许倦色,这才随着谢珉一起退了出来。
走出屋子之后,王氏才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夫君,轻声叹气道:“娘心里头郁郁,夫君又不是不知道,好声哄着便是,又何必与娘计较?”
谢珉苦笑:“我又何尝不知娘的心结,何尝不知娘心头的苦?唉,可就是因为知道我这心里头才难受,就愈发的听不得娘这戳心窝子的话。”
王氏闻言怔了一下,看着前方的小花厅,目光恍惚了一瞬,仿佛间又看见了当年嬉戏玩耍的小姑,那样的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犹如花丛里翩跹飞舞的蝶……
“要是当年……”
谢珉听的夫人喃喃的自语声,不由得沉默。在普通人家,当年一词仅仅是个回忆,可在谢府,小小二字却是一个禁忌。
可谢珉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若是当年他不是那么心软而能坚决反对小妹嫁给百里宇,那是不是如今的小妹能一如当年般天真无邪?若是当年在陆氏一出现时,他能抛下所有顾忌当即将这歹毒的女人斩于剑下,那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出现的悲剧?想着如今容颜尚未老去心却早已如死灰的小妹,再想想时常黯然落泪的老母亲,谢珉有时候也恍惚有着和他儿子同样的念头,要是那孩子如今还活着该有多好?
想起那乖巧的孩子,谢珉眸光微微一痛,那样天真乖巧总是甜甜喊他舅舅的乖孩子,怎么竟有那黑心肠的下得去手!
“老爷,夫人,咱家大少爷回来啦!”
管家东福一声欢天喜地的禀报声打断了谢珉夫妇的回忆,夫妻两迅速对望一眼,均见到了彼此眼里的惊喜之意:“寒儿回府了?”
东福笑呵呵的说道:“可不是,听的门卫回禀,老奴也是好一阵惊喜,本以为大公子最赶也得明个才能回府,不料想今个就能见到大公子的面了!想来是大公子担心老太君伤势,日夜兼程的往回赶,大公子一片纯孝之心令人感动,只是可怜了大公子这一路遭了罪了。”
王氏心疼儿子,忙问:“大公子此时身在何处?”
东福忙回道:“大公子的马车刚入府,想必这会正急急忙忙的往这赶,要来探望老太君吧?”
谢珉点点头,以他儿子纯孝之心,回府的头一件事应该是赶来探望他祖母才是。想到这,谢珉和他夫人王氏便不急着回自个院了,索性就在老太君的院外翘首以待。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谢珉夫妇没等来他们的儿子,却等来他们儿子的贴身护卫。
“老爷,夫人,大公子遣属下来传话,请您二老移步正厅,有要事相商。”
谢珉他们二人一听,脸色顿时一变,这明显不同于他们儿子以往的行事作风让他们心里升起极大的不安,各种不好的揣测涌上心头,几乎脚步如风的奔到正堂,直到见到在正堂正襟危坐的谢逸寒,见他安然无恙,谢珉夫妇两个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王氏伸手整理了下微乱的鬓角,进了正堂,嗔怪的看着她儿子:“寒儿你也是,回府之前也不让黑甲卫提前到府里通报一下,这冷不丁的回府,倒是让爹娘好一阵惊喜呢。”
谢珉冷着脸道:“还惊喜,只怕是惊吓吧。”
因为门窗微掩,正堂里的光线有些暗,谢珉扶着夫人落座后,便随意在谢逸寒的对面坐下,等东福给他倒好茶水后,便端起茶杯慢悠悠啜了一口,道:“不是说有要紧的事情相商吗?说吧,可是燕京的局势有变?”
说话期间,东福等下人便识趣的退了下去,王氏满满关怀的目光都放在儿子身上倒也不曾觉得周围有何不对,谢珉进来时只是目光一略,只当谢逸寒身边站着的是个丫鬟,便没当回事,可见其他下人都长眼色的出去了,貌似那个丫鬟还在那里杵着,谢珉顿时心里不爽了。
茶杯一搁,谢珉皱眉:“出去。”
谢逸寒闲云野鹤般的坐着,旁边的苏锦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站着,好像没听懂似的。
苏锦的不为所动终于成功引起了谢珉的注意,谢珉沉着脸抬头望去,印入眼帘的那身粗布灰衣明显不是府里丫鬟打扮,显而易见,这娘子定是谢逸寒从府外带回来的。
谢珉夫妇惊疑不定,多少有些捉摸不准他们儿子的意思,鳏寡了多年终于想通了要娶继室了还是怎么着?
王氏脑袋有些发懵,虽然他们家向来开明,可来历不明的女子他们是断断不能接受的。
王氏定了定神,勉强扯了抹笑:“寒儿这是从哪里带回来的娘子,怎么也不提前跟爹娘招呼一声,倒是让我们好生惊奇。”说着,转过脸看着苏锦:“来,你过来让我瞧瞧,顺道跟我说道说道,你这是从哪来的?”
谢逸寒在旁轻声提醒道:“娘可得仔细点瞧瞧,不过儿子给您点个醒,您心头得做好准备,小心惊着。”
“哦?那娘待会可得好好瞧瞧这娘子是长着个怎么的倾城样。”
谢逸寒知道他娘定是误会了,也不说破,只是轻叹着抓过旁边人的胳膊,轻轻用力,将垂着头的苏锦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