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了结因果
待常一心一五一十地跟常一鸣解释清楚后,房门被人从内朝外打开,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缓缓步出屋子,待看清了常家众人才发现,要称他为一声少年仿佛还有过之,这人粗看不过才七八岁,只因眉目冷漠清静,便有意无意地叫人忽略了他的年龄。
对着这样一个孩子,常一心常一鸣满嘴的“老祖”竟似被什么东西生生堵住了,憋在胸口难受得不行。
少年淡淡地扫过院内一张张面孔,他得了常老鬼和那天缺少年的记忆,因而对这些人都有印象,他们都是常楚峰身俱灵根的后辈中,分别是二代的常一鸣兄妹,三代的常琰、常琳、常珏五人罢了,依他如今的境界,就是全部打杀了也不是难事。只是他心里另有算计,常老鬼的夺舍一说恰好给了他一个绝妙的机会。
少年在打量常家人的同时,常家人也在打量这个少年。
比起常老鬼那具行将朽木、皮肉衰毁的壳子,这少年的形容无疑顺眼许多,他年纪虽小,眉眼却已然有了极为清秀的轮廓,皮肤洁白,气质超然,唯有那眼神,却深且静,十分叫人看不透。
多年侍奉在常老鬼身边的常一心不由皱了皱眉,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常家老祖吗?虽说以二人悬殊的实力差,夺舍失败的可能性微乎极微,可常一心心里,却不知为何隐隐还是有些不安。
“一心。”那少年忽而开了口,他的声音如形貌一般,冰冷似一泓山涧,“如今我修为不足,你的长风剑,与我一用。”
常一心蓦然松了口气,这可不就是他们家老祖吗?常老鬼性子霸道,纵然是晚辈的东西,看上了也就一定要拿去,这一点儿转圜余地都没有地管人借东西,也只有他们家老祖能做得出来。可没听说过夺舍还能连记忆一起夺走的!
常一心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柄蓝光闪闪的长剑恭敬递上:“老祖用着,方不辱没了长风的灵性。”
常一心的表态登时让大家松了口气,空气中的紧张和沉闷散去,几个小的喜笑颜开,纷纷上来恭喜老祖再续长生。
少年静静听完,方淡淡道:“这具肉壳乃是小玉村人,并非无牵无挂,我须去斩断他的因果,日后才能更进一步。”
常一鸣上前道:“老祖,这可是有不妥之处?您的修为......”
少年转向他,冷漠道:“我的话,你如今也敢驳了?”
常一鸣额上冷汗顿出,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一鸣知错,一鸣知错,我这就去安排一切事宜。”
“不必,我自去便是。”少年摆了摆手,脚下长风一踩,倏忽间便遁出了千余米远。
常一心颇为羡慕地看着那道明蓝色遁光,想着自己能够飞天遁地时又将何等畅快潇洒,一时竟是有些痴了。
小玉村与大玉村相距不远,御剑飞行不过弹指功夫,少年在村头收起长风剑,沿着崎岖细瘦的土路走进村里。
比起因常家落户而越发显得富足安平的大玉村,人烟稀少的小玉村直如一座*,两排破旧的土坯房子,皆以稻草铺顶,根本挡不住南火部洲夏季丰沛的雨水。
村长家就在村头,是座两进两出的小院落,漆色上得鲜亮,在一水儿的黄泥房子里分外显眼。他们家的女儿嫁给了常家一个颇受重视的人物为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打攀上了这门富贵亲家,村长家的日子也就过得越发好起来。
这会儿村长夫人王氏正站在门口嗑着瓜子与邻人闲聊,见少年施施然从他们家门口走过,惊得手里头一把瓜子都掉到了地上:“哎呦,桂芳,这可是我眼花了?那不是风娘家的傻子吗?怎么穿的这般气派?”
吴氏正筛着稻谷,闻言抬头一看,也是倒嘶一口凉气。
风娘家的傻子村里就没有不知道的,当年那么个衣着光鲜的漂亮女人来到村里,就是哪个男的都愿意多瞧上一眼。要不是她死活不肯丢下抱在手里的玉十五,如今恐是早嫁到大玉村里享福了。
只因自己的丈夫也垂涎过那风娘,王氏一直对这孤儿寡母很看不上眼,处处有些为难。如今傻子这一身雍容地回来了,王氏心里一凉,总觉得颇为不妙,朝吴氏匆匆交代几句便驾了牛车朝大玉村赶去。
少年掀了掀眼皮,径直朝前,直到走过第三棵柳树,瞧见一爿立在树下的茅草屋才停下脚步。
“你就是风娘。”少年推开门,却并未走进去,眼神漠然地瞧着屋内一对灯缝补衣裳的女人,语声淡淡。
风娘抬起头,乍见是他,脸色疾变,竟是飞快流下两行清泪,冲上来就把他搂进怀里,凄声道:“你要吓死我不成?你去了哪里,啊,可有伤着了,可饿了吗?十五,你怎么不说话?”
少年沉默片刻,伸手把她推开了些许,缓声道:“我是玉止戈。”
室内突然静了,烛火轻轻地跳动,风娘脸色煞白,用手捂着嘴摇摇欲坠,仿佛震惊又仿佛惊恐般看着眼前的少年,半晌方喃喃道:“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他说你永远不会醒,永远不会醒......他不会骗我......他不会骗我......”
玉止戈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切,浑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不是玉十五,不是常老鬼,也不是风娘以为的那个玉止戈,更准确的说,他是来自异世的一抹孤魂。
他师傅曾说过,他道心通明,是天然修道的好材料,奈何生在末法时期,拼到头也不过多活个一二百年。玉止戈不信,偏要逆天而行,结果却被人斩于天劫之下,他师傅一语成谶,他斗了一辈子、拼了一辈子,也不过活到了一百五十六载,甚至还远远说不上踏进了长生路。
玉止戈说不清也不想深究再次醒来的原因,只知道如今这个天地与末法时期截然不同,浓郁的灵气时时刻刻都在洗刷着他的筋骨,这具与前世无异具有冰系单灵根的肉壳必然会让他在修行之路上走得更远。
仙路渺渺三千载,未见长生终不改。
玉止戈的眼里,只有道,再无其他。
风娘哭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玉止戈就站着看了小半个时辰,他理解这个女人心里的苦,但理解是一回事儿,要他去假装另一个人又是一回事儿。
若说装成常老鬼还能带给他相当的利益,那么扮成玉十五就不但没有好处,甚至还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玉十五的身份不简单,风娘心中所惧怕的玉止戈更是一个不能提及的禁忌,至少在他没有能力自保之前,他不会为了这一段因果自寻死路。
“我带你去常家。”玉止戈垂眸看着这个女人,风娘不是修道人,把玉十五从一个襁褓婴儿养到如今,她已然老了,简陋朴素的生活更是使她脸色蜡黄、眉目倦怠,玉止戈所能想到最好的了解这段因果的办法,就是把风娘送入常家,好歹保她一世平安富贵,这是那天缺少年消散前心中最深的执念。
风娘看了看玉止戈的脸色,怯怯道:“我只是一介凡人。”
“无妨。”玉止戈顿了顿,又续道,“常家凡人居多。”
玉止戈将风娘带入常家,并点名要好生照料这牵系因果之人,常一鸣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常一心这样素来眼高于顶的修仙士也放下身段与她交好,风娘心里虽惴惴,忐忑了几日却还是渐渐适应了。
玉止戈的身份只有几个嫡系修仙子辈知道,夺舍在修士中也不是常事,因有伤天和还颇被一些修士所厌恶,因此他们对外也只宣称玉止戈是老祖云游时收下的徒弟,如今老祖闭关,暂居常家庇荫他族。常一心待他恭敬得很,常家人便知道这少年只怕修为不浅,轻易不敢来触他霉头。
玉止戈这会儿总算闲下心来研究夺舍那夜融化在他掌心中的灰石,如今灰石已在他手腕上化作一圈古朴的灰色刺青,处处透着一种拙雅道韵,却不知有何神通。
玉止戈盘坐在蒲团上研究了半个时辰却仍未有寸进,仔细回忆了下那夜的场景,方皱着眉试探性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臂。
嫣红的血液仿佛被无形之物操控般汩汩流向那刺青,刺青竟似活物般在他手上舒展开来,贪婪无度地吸吮着鲜血,玉止戈脸色发白,喝道:“孽障!还不速速显形!”
“显形......你可知我是什么?”虚空中忽传来个极轻柔极好听的男子嗓音,低低贴着他耳朵笑着,颇为暧昧亲昵。
玉止戈封住伤口,淡淡道:“魔物。”
“倒也......大差不差。”那声音有些自嘲,轻声道,“那夜可是我救了你呢,小东西,你可想好了如何报答我?”
玉止戈抬手按住发烫的手腕,那刺青饱饮鲜血,便去了面儿上遮掩的那层古拙雅致之感,反倒透着森森难明的妖娆血腥,玉止戈皱着眉,莫不是要把手腕剁了才能摆脱这魔物?
那声音的主人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声中透着一股子近乎温柔的残酷:“不必想着了,你们凡人的法子是不管用的。我寄体之物已溶在你神魂之中,你不死,我不离,生生世世不相弃,是不是美得叫人心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