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镖头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岁月流逝,门阀垄断武学的盛唐已成历史。百十年前一代名宿宗泽身故,开封沦陷,金人复以汉家子弟为两脚羊,户籍度牒也随之变得混乱不堪。大量良民落草为寇,武林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满员。在人民群众的大潮推动下,江湖一时门派林立,新式武学层出不穷。
赵宋官家龟缩临安,太祖一脉重掌宋廷。习武之风复起于朝堂,自此天下武学分南北。
划江而治十数年后,柴氏奇才柴玉关领一众江湖好手,在西北率先起义,以楼兰为都自号快活王。
金人虽勇,铁浮屠、拐子马亦长于战阵,然中原武林自乱世开启广收门徒,而金人自傲不削习武。战事开启,汉军夜袭夺帅如探囊取物。金人没了马匹粮草,快活王一路高歌猛进,很快便雄霸北地与金主分庭抗礼。
然柴玉关武功虽高,却骄奢****,不为武林正道所喜。开封议和更像火绳一般,彻底点燃了正道的怒火。
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四家,串联佛道诸派另起义军,驱金杀柴。又数年后,云梦仙子因妒与其夫柴玉关同归于尽。快活城顿时乱作一团,酒色财气四使非死即伤。
一代奇人朱百万,挺身而出接过大旗。在王怜花、金无望等人的襄助下,很快重建统治重启战火。
百年之后,朱百万已经作古,但由开封武林大会妥协而出的大明,仍然与南宋争夺着汉室正统的名位。
南北武林受朝政影响,分歧宿怨越积越多。
商人逐利,宋商为牟利开海路与蛮夷通商,明商也由陆路延续着丝绸之路的辉煌。
无论哪条丝绸之路,总需要有绸可卖,故江浙等产绸重地门派最是强大。
这寒山寺也因由时事,从一座普通香火庙宇,成了佛门第三大派。
这寺中主持曾于二十年前救过一名青年,二十年后那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已经成了姑苏城最具盛名的武馆馆主。
万家武馆本是寒山寺俗家弟子修习之所,自万姓小伙接管,历十八年苦心经营,俨然成了贫民百姓的武学圣地。
北到塞外金刚门,西至大雪山灵鹫寺,乃至南少林皆有万氏学子身居高位。
万老爷子自觉功德圆满,遂将武馆交由十八岁的独子万三奇接管。
万三奇本名万三千,因达成三样不可思议的成就,在冠礼上由寒山寺主持无妄禅师赐字三奇。
三岁方能言语,言出却条理清晰,频出惊人之语,实为一奇。
六岁随万福禄学习家传武学,却三年不得寸进。
九岁入寒山寺习经断字,结果亦无缘于金刚经。
十二岁被送入峨眉山,一佛一道,两派人士先后执教,不过得出朽木不可雕也。
十八岁回家省亲,仍一无所成。
可怜万氏门生中正派高手何止数十,却被一黄口小儿污了武馆威名。
万福禄自是恨铁不成钢,可奈何十数年来只另得二女,自川中故里带来的武学又不适于女子修炼,苦于无其他子嗣延续家学,只得趁着身体健朗,将武馆传于三千,以便腾出功夫招婿聘亲。
为了让武林各派接受,万福禄不仅遣散了馆内几位野心弟子,还广撒英雄帖,请佛道魔三派高人主持冠礼。
舔着老脸,求着师兄无妄禅师,在冠礼上与犬子辩经,以壮声势。
不成想,学而无术的万三千竟真的辩赢了无妄禅师。
禅师高义不以为耻,以聪、智、敏三者奇于天下,为其赐字三奇。
虽说万老爷成功交了棒,也杀了一批敢于挑事的宵小。可没有高超的武艺,这武馆却是开不下去了。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从寒山寺礼佛归来的万福禄,听取了三奇的意见,说服了无妄禅师,连夜将万氏武馆的金字招牌,换成了平淡无奇的万家镖局。
在这宋人、明人相安无事的姑苏城,虽说生意极多,可有面子吃遍南北武林的总镖头,却是不曾有过的。
万家镖局低调开业,看在万老爷子的面子上,城内豪商倒是都送上了不菲的贺礼,附近门派也大多送了拜贴。
走了几趟城南倒城北,城西倒城东的镖后,万少镖头倒是无聊的紧。
自家人知自家事,万三奇当然知道自己生而知之,脑海中也记得许多真真假假的武林秘辛。可正因为生而知之,反倒无法想一般人那般,按部就班的去与天地交感。
佛门虽有灌顶之法,但万三奇身兼延续香火之责,不被允许皈依佛门。
仗着脑中记忆,万三奇也曾向父亲央求过,嫁衣、四照等速成之法,虽说万福禄不在乎损人利己,可奈何江湖上并没有过这类武学的风声。
这武馆改为镖局后,万老爷子更是对三奇不闻不问,********为他在武林中寻找,武学天赋出众的良配,完全一副寄希望于下一代的样子。
不同于他这个榆木哥哥,豆蔻年华的长妹万程华,可是位才华横溢的女侠。这位万大小姐不仅精通琴技,还有着高挑的身材和罗敷般的美貌,确是江浙青俊梦寐以求的良配。
万老爷无暇他顾,万大小姐从师学艺,万二小姐还在呀呀学步,这清点贺礼的任务自然落在万三奇身上。
无论黄白之物,还是珍珠珊瑚,乃至西域琉璃都不能让家财丰厚的三奇惊讶。
倒是这南北摸金、当铺之属送来的古玩字画,不断给三奇带来新的冲击。
这是他脑海中不曾有过的艺术,看着一幅幅字画,翻着一页页易碎的古籍,万三奇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失神的万三奇看着手中的孤本,时而以笔墨模习文字,时而以肢体模仿画中人的姿势。
三日之后,万三奇虽说滴水未进,但却神采奕奕脚步沉稳。及是时也,万三奇正在翻阅赵崇祚所编词集《花间集》,不成想却因失守将书点燃,而发现藏于纸墨下的武功秘籍。不知是本就不足,还是为火所焚,那秘籍明显只有半部,但其上文字确实秀美。
万三奇毕竟习武十余载,虽说武功仍不入流,但却还是在欣赏书法时,不自觉的沉迷其中,待清醒过来已是启明星升。
意犹未尽文已断,着实让三奇心中烦闷。情绪驱使之下,没来由振臂扫向烛台。
不成想不仅没伤到肌肤,还鼓起了衣袖将烛台击弯了。咋的内功令三奇兴奋不已,待复行知却只换来金戈之痛。
带着疑惑和不解,万三奇冲进了父亲卧室,虽没见到几多风光,却还是被万老爷的劈空掌扇了出去。
本以为自己一时失守杀了儿子,万福禄青年时的凄惨回忆浮现眼前,家破人亡修罗场回荡在脑海。
这一切却都随着万三奇,咳出几口鲜血而烟消云散。
万福禄本是川中万家堡人氏,其父秘密收集了不少武学典籍,收养了许多义子。
这一切只为从义子身上试验出最强大的新武学,以便将他这位万家独自送上神坛。
不成想一对双胞胎兄弟天赋异禀,不仅学尽堡中所藏还各有突破。哥哥万乾坤兼学了十门诡异邪功,弟弟万见愁杂合诸家所长,创出了能随意捣乱经脉的稀世奇功。
按说万见愁已经发明了所需的武学,可那时万家堡已经失去了制约这对兄弟的资格。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万福禄亲眼目睹了万乾坤杀尽全堡上下一千多人。万福禄带着重伤跳进长江,为渔家女所救方幸免于难。
二十年的平淡日子,让这位万老爷淡忘了恐惧,可重伤昏迷的万三奇揭开了他的伤疤。
在佛门秘药的帮助下,万三奇总算消解了脑中血块。清醒之后,三奇在生死之间已经悟透了许多,在与万老爷言谈佐证之下,更是明悟了内力产生的缘由。靠着万老爷子的面子,万三奇在三个月内,借阅了姑苏城里所有的名家字画。靠着半卷无名功法,武学修为倒是突飞猛进。
待到阅尽藏书,万三奇不仅成为一名眼高手低的三流高手,还成了个不伦不类的书画家。
自诗词散文中悟出的武学,不仅杂乱无章,还时灵时不灵。
不过这种进步已经让万老爷乐得合不拢嘴,原本已经选好的姑娘,也随着老爷子眼光变高要重新选过。
姑苏城中没了可供观摩的书画,万三奇自然就想要远行各地寻访。可一来这无名功法只有半部,二来这上门为程华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万老爷怕妹妹找了佳婿入赘,将来夺了三奇的财产。老爷子认为在留下仨瓜俩枣之前,万三奇除非能打赢他,否则不得远游。
关乎终身大事,万三奇也和父亲还有几位姨娘一起,加入了选亲大军。
在父亲选剩下的画卷里,万三奇倒是发现了一颗被埋没的钻石:中原镖局总镖头,中原一剑赵天豪的小女儿,及笈之年的赵燕翎。
劝走了几位姨娘后,万三奇舌绽莲花的劝说父亲马上下聘。
奈何万老爷子嫌赵天豪出身不好,生怕死后犬子守不住家业,更加属意铃剑双侠中的水笙。
一来万家和水家本为世交,二来这人老了总是想要落叶归根,可万福禄又怕归葬万家堡引起万乾坤注意,便想出找个川岭豪客亲家的念头。要说不满便是这姑娘年纪太小,兼之还有个青梅竹马。
看到”落花流水“的雅号,三奇立时想起了那门与自己所学类似的连城剑法,还有那门诡异莫测的神照功。
然则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求亲顺利,舟车往来,这婚事恐也是要拖个一年两载,倒是要是被万乾坤发现,终归还是难逃一死。
迫于无奈,三奇只能诈称赵燕翎是万见愁的徒弟,用冷面阎罗的威名为赵三小姐贴金。
万三奇虽然生来知道万氏兄弟,却不知自己也是万家堡余孽。他这一说不仅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还使得万福禄脸色苍白,额头密布汗水。
三天之后,万三奇拿着父亲写的几封手书,跟着去金陵的镖队,第一次压镖出了称王称霸的姑苏城,走进了真正的江湖。
潇洒的三奇公子虽说没找人抬轿,却也为自己备好了上好的靴子和几把结实的折扇。
雪白的扇面上,除了一面写有各异的万字,另一面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