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年又五年
“还没有休息吗?已经十一点了。”
“是的,老师,我在捣鼓这个虹膜个人信息终端,刚买的,不怎么会用。”楚寒一个错身,将钟院长让进了宿舍。瞥了一眼,看到了老师手里的密码箱。
“北方苦寒,特别是西北戈壁滩上,这五年苦了你了。不过再苦再难,你也熬了个资质出来。对你以后的发展很有好处。倒是你,黑了不少。”钟院长笑了笑,脸色有些不自然。
楚寒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还记得五年前,去参加虚空辉光号的研究的时候,一向严苛的老师,就是这个表情,表现自己的善意和歉意。
“去的时候,1800人的研究团队,17人死亡,148名受伤,342人因为操劳过度神经衰弱退出研究。”
“死亡的17名研究员,包括13名国人,埋骨沙海,连块墓碑都没有。家人除了抚恤金和荣誉证书,连个死亡理由都没有。”
“148名受伤的研究员,死亡28名,终身瘫痪5名,截肢34名。”
“342名退出研究的研究员,18名成为植物人。当人命和数字冰冷的结合在一起时,不是一句向默默无闻的工作者致敬,就能抹平。”
楚寒的声音不自觉的有些高昂,这些数字早就铭刻在他的心里。手里的水杯都有些抖动,这些数字这些年一直不断的刺激着他的神经,甚至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久久不能入睡。
“科研,一直存在牺牲,那些倒在前进路上的人,都是英雄,至少他们闭眼的时候,并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孩子都得到了照顾,政策上都有倾斜的照顾,而且国家力量的倾斜。我们做的不就是这个工作吗?”
“只要牺牲值得,再大的牺牲也无所谓吧。朝闻道夕可死矣。”
钟院长的脸上带着微笑,他看这面前的孩子,即使过去了五年,他依然还是当初那个怀着赤子之心的学生,即使是倾轧,依然没有污染他的心灵,这很重要。
楚寒挠了挠头,对于院长说的他并不是特别赞同,但是没有反驳,而是转了个话题问道:“老师现在是十一点,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恩,我刚开完会儿,在东城那边,刚回来。从下午6点到现在,讨论的就是你提交的报告。上半场是国内会议,下半场是国际会议,磨嘴皮的事情,大方向上已经定下来了,细节问题还需要各方面扯皮。”
钟院长喝了一口水,拿着桌子上的虹膜个人信息终端的包装盒拨到一旁,将密码箱打开。
“这么快?这种扯皮不是一向按月算的吗?几个小时就出结果,有点不符合国际间的办事风格。”
一个印着绝密字样的档案袋,出现了在密码箱里,这种档案袋几十年没有变化,牛皮纸上写着单位和时间,钢印的绝密二字,让楚寒有些眼晕。
“刚印出来的,看看。”钟院长那双满是老年斑的手,抖动着推动了一下档案袋,示意他打开。
楚寒拿着档案袋,掂量了下重量,惨笑着说道:“不知道为何,手有点抖。这里面的东西,和五年前如出一辙吗?”
“保密协议书。”刚刚抽出文件,就看到了几鲜红的字体,几年前就是这几个字,把他送到了大西北的戈壁滩,今天又是如此。
“老师,我们就不能换个说话风格吗?这种一言不合就掏档案袋,几个字就是五年,实在有些扛不住。而且,咱们能不用红头文件的打印纸吗?这让人有点钦定的感觉啊。”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惨淡,他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所以他装作没听出来林璐重归于好的意思,选择了冷冷的拒绝。
“能不去吗?老师,我已经买了虹膜个人信息终端,现在我听到的、看到的,所有与外界可以接触到的信息,都能被监听到,我保证不会泄密。而且你们已经公布了关于虚空辉光号的一些信息。”
“一份协议用了五年,这份协议很可能是第二个五年,或者……”
楚寒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说话的时候,钟院长没有任何表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时间不够了,这些资料只有你能够烂熟于心,对猎户座的消息,只有你最清楚,其他人五十天的时间,无法完成你五年的日积月累。”
“只有你最了解猎户座的消息,哪怕是我们得到的资料少之又少,但是你已经从少之又少的资料中,得到了猎户座那颗我们已知星球的文字,虽然语言还未掌握,但是这一点比别人强了很多。”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也相信,你可以完成这个任务。同样,你是虚空辉光号研究小组的组长,你比任何人都希望完成这个任务不是吗?”
钟院长说着说着,手不在颤抖,嘴角挂着微笑,不再是牵强,有些信心的望着楚寒。
他捏着手里的保密协议书,额头的青筋爆抖,他不想接受这个这个任务,他有个等了他五年的漂亮女朋友、他看到了无数人死在了虚空辉光号上。
“通往猎户座的单程票啊,我们根据时空换算公式,我到那里,即使马不停蹄的回转,也需要大概五年的时间。”
“又可以得到至少五年的喘息机会吧,我们在没有从猎户座回转的时候,是不是约定好了绝对不会打仗?保持克制?”
“五年甚至更久。如果你们真的回不来,那么战争绝对会爆发,人口的快速增长已经给各国政府带了了极大的压力。”
“纵观历史,几乎所有的战争都是因为人口爆炸带来的。在古代,王朝开国的前五十年时候,因为政通人和,人口爆发式增长。之后的五十年到一百年之间,人口红利带来的是社会的高速发展。”
“等到一百年后,人口过度饱和,还有官僚制度的问题逐渐暴露,就是天下大乱,一场大乱,人口大量消耗。然后,新的王朝兴起,周而复始,不断的循环着。”
“纵观一战二战,都有人口膨胀的客观因素在里面,社会资源不足,带来的社会动荡。”
“所以,三次世界大战一触即发。”钟院长极其严肃的看着楚寒。
“我不想做救世主。我也做不了救世主。老师。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或者说你们没有什么后手了吗?”他依然有些犹豫,虽然钟院长将利害关系陈述的很明白,没有任何遗漏,但是面对送死的任务,真的一往无前才有毛病!
楚寒自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比较出色的科研员,仅此而已,人贵有自知之明。
“科学的发展,在学术界有两种倾向,一种是极外!浩渺宇宙,无垠星空,向天穹进军,向星海前进。”
“另外一种是极内,减少人类的活动,增加虚拟社区建设力度。亦或者其他的研究,来降低人类的消耗。但是这是个恶性循环,想要降低人类的消耗,就必须加大‘极内’的科研力度,这代表着大量资源的浪费。”
“马上到来的战争,谁都不能保证核武器的落点、谁都不能预测战争的结果、谁都不敢保证人类还有未来。”
楚寒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眼手腕上那颗直径不到一毫米的肉瘤,那里一颗种子正在孕育,而他是一个很惜命的人,这颗来自猎户座的种子,似乎只能到猎户座去寻找答案。
“我可以去,什么时候开始训练?多少人一起去?”他在保密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递给了钟院长。
“后天早上的飞机到青岛。你需要进行航空训练。虽然你翻译的资料中,恒河炉可以在地表启动,但是为了安全,决定在远地轨道进行,防止出现意外。至于多少人,现在还没确定。”
钟院长拿过来在甲方填上了自己的大名,钟长鸣,从密码箱里拿出公章,按在了甲方的位置。一边将公章放回,一边问道:“林璐的博士生活我们会派人保护,保证她的安全。一如她在美国加利福尼亚的生活,依然是不干扰对方的生活吗?”
“卖命钱有些便宜啊,只有一份亲属保护吗?甩我几百万不是显得更加大气吗?”既然已经答应、签字,那么还有什么还犹豫呢?把自己卖个高价也好。
“给你几百万,你也用不到。别贫嘴了,赶紧收拾一下。跟家里交代一下。”
“好吧。”
咔嚓,密码箱上锁,钟长鸣提起来,准备离开,事情已经办完了,他不想告别,相信自己的学生可以完美的完成这次任务。
“老师,如果,我说如果,我们真的回不来了。能不能授予我一枚烈士勋章?我不想做无名英雄。”
钟长鸣听到了顿了一下,说道:“我会尽力争取。无名英雄看起来美好,但是牺牲之后,名字都无法留下,还是有些残忍了。”
说完,钟长鸣就离开了楚寒的宿舍,脚步声在走廊里越来越轻,直到沉寂。楚寒看着窗外,看到了他的老师步履有些蹒跚的走向了资料室,那里通向科学院那个冰冷的地下室。
在新闻上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并没有关键资料的流出,如果他们不能从猎户座返回,那么他们真的会是无名英雄,而这次猎户座探索只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次他们的远航又是五年,两份保密协议书,两个五年,人生哪有那么多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