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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盛世 (四) - 家园 - 酒徒

第一章 盛世 (四)

第一章盛世(四)从舅舅家逃也般地出来,李旭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附近几个庄子里同龄的少年本来就少,家境宽裕些的,早就去学堂读书了家境困顿些的,则要跟随长辈下地当半个壮劳力用,或自坠身份,去店铺里做学徒给自家省一份口粮此时正是上午,除了县城里的泼皮无赖,谁也没有大好光阴可lang费

信马由缰地走了一会儿,李旭有了一个好主意快速跑回了自己家,把青花骡子牵回牲口圈里,上好草料清水,然后跑到厨房,胡乱找了些干粮填肚子接着回到自己的小屋,把长衫脱掉,换上一身麻布短衣然后拿起昨日舅舅赠送的弓,抓了半壶平素习射用的箭,兴冲冲地奔庄外大青山而去

上谷地方百姓胡汉混杂,民风彪悍此刻天下承平没多久,大姓人家还保留着让族中少年子弟学习刀剑、射艺的习惯一旦族中那个少年在军旅中混出些名堂来,整个家族的势力都会跟着突飞猛进即便不能阵前博取功名,土匪前来打劫时,族中长者也可以组织起他们保护家园

李旭的射技在本族子弟中算得上首屈一指传说中百步穿杨的本事没有,五十步以内十发七中还是有些把握偶尔撞一回大运,一百五十步外射中脱兔的奇迹也曾经发生过只是他今天运气实在差,二十余支箭射出拣回,反复使用,最后几乎射脱了羽,也没射得半个活物手中那支在妗妗口中价值高达三吊钱的“宝弓”用起来非常吃力,很难拉满不说,弓臂处还总是微微震颤,总是把好不容易瞄准的羽箭弄歪只射了半日,素来有些膂力的李旭就被累得两膀发软,手指头也磨脱了一层皮若不是心疼此弓数千文的身价,早解了弦,去了耳(注1),把弓背砸在石头上当劈柴了

眼看着太阳在树梢头已经西斜,李旭只好垂头丧气往山下走大青山绵延数百里,天黑后时常有猛兽出没一个人上山打猎,他可不敢耽搁得太晚正走着,忽然听见树丛里乱草沙沙作响,抬眼望去,一只肥硕的狍子从左前方三十步处急奔而过

这么好的机会李旭怎肯放过,全身的疲劳顿失,取出箭,将弓一下子拉了个全满手指一松,羽箭如流星般向狍子射去

山林中的野狍子素有傻名,奔跑的速度虽然快,却很少做急转弯也是李旭时来运转,那箭噗地一声,端端正正从狍子后腰下射入,深入胸腹

“哞!”急速奔跑的狍子发出一声哀怨的长鸣,缓缓倒地喜得李旭心花怒放,拎着弓,快跑上前此时正值秋初,山林里的野味攒了一春夏的膘,肉厚脂肥如此大一头狍子拖到舅舅的客栈中,保准能担当小半月的招牌菜把狍子身上的皮剥下卖给大户人家做靴子,少不得又要赚上二三十文

正当他弯下身去,准备拖那狍子前腿的当口,猛然间心头传来一阵恶寒李旭猛然抬头,只见树林中缓缓走出一头毛驴大小的野狼,绿幽幽的双眼正向自己凝望

“啊!”李旭吓得大叫一声,赶紧挺直了身体,弯弓搭箭虽然出身于末枝,他也算个良家子弟,平素被人呵护得周到,少有独自上山打猎的经验这么大的野狼他听都没听说过,更甭说正面遇到了

与狼相遇,最忌转身而逃大道理李旭背得比谁都熟练,危急时刻,手里的弓却不肯听从使唤羽箭在弓弣上乱晃,上上下下,就是瞄不上狼的脑袋眼看着野狼一步步走近,马上要附下前肢李旭吓得魂飞魄散,脱手一箭射了出去

那箭势若流星般从恶狼头顶擦过,“噗”地一声入地半尺那畜生亦是吓了一跳,嘴巴间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前爪在地上扒了两扒,凌空跳起来,直取李旭梗嗓

此刻李旭再顾不上瞄准,抽出箭来,一拉即放箭一离手,随即弃弓,从腰间摸出防身用的短刀,闭着眼睛乱挥挥舞了半晌,既没感到身体疼痛又听不见野狼动静,即将跳出嗓子眼儿的心脏稍稍回落,鼓起勇气把双眼偷偷张开一条小缝儿,模模糊糊地看见地面上多了一条长长的血迹,那头驴子大小的野狼,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娘贼,给小爷爷玩什么鬼把戏李旭大声喝骂,前冲几步,跑到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下,背靠着树干,以刀护颈,猛地转过身来出乎他的预料,恶狼并没如传说中绕到他身背后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偷袭偌大林子间,除了落日投下的阴影外再无一物秋蝉声在树枝上间或相闻,夹杂于其中的,则是自己粗重的喘息

李旭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挥刀乱舞居然能把一头恶狼吓逃了提着刀四下转了几个圈子,直到踩上了地上的角弓,才相信自己的确已经化险为夷恨恨朝误事的角弓上吐了口吐沫,抬脚欲将其踹碎方抬起腿,笑了笑,又慢慢地将脚放了下去

“这东西值三吊钱呢?”李旭爱惜地把这把差点让自己送了命的“宝贝”捡起来,插回背后的弓囊里“改天做价四吊卖给张家小五,反正他从来射不准箭!”

回头再看那头狍子,早已死得透彻了从肚腹箭伤处流出血已发黑,蔓延着在地上淌了一大片这番看得仔细了,才发现狍子后腿上有一处深可见骨巨大的伤疤,显然是被那头恶狼所伤即便李旭不用箭射它,用不了多久,它也要血尽而亡了

“原来那畜生怨我抢了它的美食,怪不得找我拼命!”李旭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射翻了狍子,就引出一头恶狼来想想刚才九死一生的危险,心脏兀自上下乱跳山风吹过,浑身上下不觉毛孔发紧伸手一摸,原来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了,湿漉漉地贴到了身上

眼看着日头将落,李旭不敢再耽搁,走到狍子身前,试图将它扛上肩膀双臂晃了晃,又无力的垂下全身筋骨无处不酸软,居然再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莫非那恶畜算到我无法扛猎物下山,所以才不跟我争么?”李旭心中暗自叫苦,这里是大山深处,指望有人来帮忙,那是万不可能向了片刻,急中生智,挥刀砍了几根树杈、葛藤,做了个爬犁把狍子的尸体一点点滚到爬犁上,用葛藤一端树爬犁,一端搭在自己肩头

“嘿!”李旭大喝一声,迈步前行树爬犁被扯得咯吱生响,顺着他的牵引,缓缓向前滑动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李旭感觉脚下野草不住打滑低头看去,发现绿草上有一条血迹斜斜向上,遥遥地指到远处的密林里

“莫非我慌乱中射出那箭伤了那畜生?”李旭惊诧地想好奇心一起,身上又恢复了几分力气,心头也觉得不那么虚了胆子壮起来后,贪婪地打起了野狼的主意

禽兽在春秋两季换毛,一季脱绒,一季生绒所以秋天的野兽皮毛最值钱,那么大一张狼皮,两石麦子都不换想想拖了狼皮回去后母亲的笑脸,李旭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找了些树枝将狍子盖好,倒提着护身短刀,顺着血迹追了下去

大约追出两里山路,在一块凸起的石壁下,李旭发现了一个洞口恶狼留下的血迹到此已经变淡,却断断续续地洒入山洞深处李旭侧着身子,把身子贴上石壁一手举刀,另一支手拣了块石头丢将进去

石块在山洞中跳荡有声,却没有什么野兽被惊出来李旭在山洞口蹲了片刻,听不到里边有什么粗重的呼吸声,横了横心,大起胆子摸了进去

山洞不深,洞口正向西方此刻恰巧有落日的余晖射入,淡淡地照在一匹灰黑色的野狼身上那头野狼肚子上插了一根长箭,通体呈黑红色箭尾处羽毛早已磨突,分明是李旭慌乱中射出的那枝只叹那孽畜生命力甚是顽强,受了如此重的伤,居然还坚持着爬回自己的山洞

看到仅有一头受伤的野狼在,李旭胆子更大,提刀上前就欲“谋皮害命”没等走近,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野狼的前肢突然动了起来

“刷!”冷汗立刻又从李旭额头上冒了出来,身体快速向后退了两步,背靠着石壁,将弯刀上下挥舞那头野狼却如同睡着了般,再无动静既没站起来与李旭拼命,也没试图爬出山洞逃跑

“砰、砰、砰!”李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山洞间回响,嗓子里仿佛着了火,说不出的饥渴大着胆子再度向前,发现野狼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光彩前肢下,一个小小的脑袋,正在拼命吮吸最后的ru液

小狼崽子!李旭跑过去,抓起毛茸茸的小狼,抬手便打算向石头上摔手掌间传来的温润之感却让他徒生几分不舍,略一迟疑,那头小狼闭着眼睛,又用嘴巴吮起他的手掌边缘来

一时间,李旭失去了主意庄子里从来没人养过狼,即便有顽童无意间掏到了狼崽子,家长看到后也赶紧把它们抛到野地里去狼最护崽,循着狼崽身上的气味,母狼会不远百里追来与你拼命直到你将崽子还了它,方肯离去否则今天祸害驴马,明天偷咬鸡鸭,绝对是不死不休

可今天这只小狼崽子的母亲已经丧命于李旭的箭下,自然不用考虑母狼的报复问题能不能把狼养成一只好猎狗,他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正犹豫间,那头小狼从他的手掌边缘吮吸不出ru汁,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

一叫之下,李旭登时心软解下腰间褡裢,做了一个斜背的肩囊,把小狼崽放了进去然后收起短刀,上前扯住狼腿,一步步拖出洞来

有了那条血迹指引,李旭总算没有迷路他心里仔细,怕伤及野狼皮毛卖不出好价钱,又找葛藤编了个爬犁,给狼当起了纤夫拖着爬犁,沿着血迹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掩藏起来的野狍子尸体把两个爬犁合并成一个,三步一歇,五步一停,气喘吁吁地爬下了山来

有了这么大个累赘,下山之路愈发不易遇到陡峭处,李旭只得先把猎物逐个用葛藤顺下去,然后坠下树爬犁,最后自己才攀援而下下得坡来,又得重新将猎物装车,再度拉扯前行如是几番折腾,不知用了多久,才隐隐看见了村中灯火

进了村子口,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管家忠叔提了个气死风灯,正焦急地四下张望见到李旭的身影,慌不及待地跑过来,大声埋怨道:“唉吆我的小祖宗,你跑到那里去了老爷、太太都等得急了,再不见你,肯定要纠集族人寻上山去!”

“我打了两头大野兽,拎不动,所以下山晚了!”李旭满怀歉意地笑了笑,低声解释手指向爬犁上的狍子和野狼,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得意

“你,你,我看今晚老爷动家法,谁会给你求情!”老管家李忠看到那只硕大的野狼,不喜反怒,指着李旭骂道“枉你读了那么多年书,父母在堂,不能以身犯险的道理都不懂!你何野狼去拼命,一旦有个闪失,这个家将来靠谁支撑!你父母由何人来养老!小没天良的,看今晚老爷怎么剥了你!”

“忠叔,忠叔,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况且打一头狼也不算犯险,祖上的英雄不是还引弓射虎呢么?”李旭抱着忠叔的胳膊,连声讨饶李姓自认为汉代飞将军李广之后,每位族人都以祖先事迹为荣先辈的英雄事迹拿出来,果然有说服力老李忠的斥责声就此打住,把灯笼向李旭手里一塞,俯身拉起了葛藤,怒气冲冲地喝道:“拿着,头前去照亮见到你娘,就说天没黑时就已回来山脚下遇到了同窗,向他们炫耀收获,所以才回家晚了!”

“是叻,忠叔!”李旭高兴地答应伸手拖住爬犁的另一角,与管家一起,雄赳赳地向家门方向走去

见儿子平安回来,又带着两头那么大的猎物,李张氏果然欢喜没等李懋盘问细节,早把一块热手巾捂到了儿子脸上,边替李旭擦脸上的血渍和泥土,边夸赞道:“也就是我家儿子能干,才十四岁就已经能箭射苍狼当年祖上半夜射虎…….”

“方才是谁说要动家法来?!”老李懋不满地说道,“逾时不归,你还夸赞他若是与街头无赖儿同去鬼混,莫非你还给他把风不成!”

“孩子不是遇到同窗,被人羡慕得脱不开身么?你生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他又不是真正在山上玩耍不肯回家你看看这皮毛,明儿找人熟了,刚好给他做一件披风!冬天的风冷……”李张氏白了丈夫一眼,笑着替儿子辩解把毛巾塞进李旭手里,怜爱地说道:“来,自己把脸擦干净了,用这水洗了手你爹正等你跟他喝几盏呢!”

见妻子如此溺爱儿子,李懋也无法以一敌二教诲工作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只好安排管家忠叔把两头野兽拖下去,连夜处理干净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胡凳,低声说道,“看在你娘高兴的分上,今天不责罚你坐过来吃饭,肉羹都热了好几回!”

“马上来,爹娘先用饭我今天射杀了头母狼,顺手把小的也掏了回来!”李旭答应着,从胸前褡裢里变戏法般,掏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狼崽子

“赶快扔了出去,那是败家的灾星!”老李懋登时色变,跳起来,大声命令“咱家养了好几头牲畜,一旦……”

“母狼已经被我射杀了!爹――!”李旭拉长了声音祈求他家家教本来就不十分严格,长兄早亡后,父母更将其呵护得厉害,所以马上十四岁了,父母面前还保留着几分孩子气

“那你也养不活它,狼不是狗,小时候看不出来,长大后会明白自己与狗的差别,要么反噬,要么径自离去!”李懋听见儿子说母狼已死,家中牲畜不会受到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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