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日记的第一页
这是公元2139年4月1日的清晨。
当路德维希· 死婴放下电话时,他并不知道有一个人正在窥视着自己的记忆。
实际上,对这一天的路德维希· 死婴来说,他并没有其他心思去关心任何事,他现在满脑子里只有一个人——尤利安·霍恩。
霍恩是死婴的老师。也是联合国科学院的信息学院士。
从死婴的大学时代开始,霍恩就是死婴的信息学任课教师。后来,死婴被霍恩的信息学理论深深地吸引了。于是死婴考了硕士,然后是博士。在整个过程中,霍恩始终是死婴的导师。直到死婴博士毕业,死婴以“霍恩最优秀弟子”的身份,顺理成章地进入了霍恩老师的研究所,并跟随着他最崇敬的霍恩老师,一并踏入了联合国科学院的大门。
可以说,没有霍恩老师,就没有死婴科学事业的今天。
然而,霍恩死了,就在今天凌晨。
当死婴接到前三通电话时,他一直认为这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直到他接到第四通电话,也就是他刚刚放下的那一通。他这才相信,霍恩真的死了。
因为死婴知道,即使今天的确是愚人节,霍恩太太、研究所的同事、当地警察还有联合调查局的猎犬,这四种人也不可能串通好了和他开一个这样的玩笑。
于是死婴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便急急忙忙地穿起外套和皮鞋,打算出门。
“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不吃早饭了吗?”死婴的妻子安德丽娅奇怪地问到。
她很少看到自己的丈夫这么急急忙忙地出门。不过从刚刚接连响起的四通电话来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霍恩老师出事了。”死婴边穿着皮鞋边答:
“霍恩老师死了,就在今天凌晨。”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安德丽娅握着做饭的厨具,两手掐腰道。
“这不是玩笑。”死婴严肃地对安德丽娅道:
“警察局和联合调查局的人都来了电话,听说……是自杀。”
说完这句话,死婴便出了门。
当死婴驾着私人浮游车到达霍恩老师家的门外时,警察局的警戒线已经把霍恩家的别墅和花园整个围了起来。一些警察在拍照,还有一些警察正在和一些人做着笔录。
“路德维希先生!”
看到死婴,两个穿着黑色外套的中年人跑过来。其中一个黄色卷发,皮肤白皙,典型的高加索人种。另一个是一个黑人,留着胡子和毛寸头发,看上去像个篮球明星。
“联合调查局。”黑人亮出证件:“有些问题想问您一下。”
“没问题。”死婴配合道。在这片地方,没人敢不配合联合调查局的调查,即使是当地警察也要让着这些黑衣的猎犬。
“死者尤利安·霍恩,是您的老师,对吗?”
“没错。”
“请问您最后一次见到尤利安·霍恩是什么时候?”
“嗯……”死婴仔细想了想:“大概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黑人似乎有点不信,用怀疑地眼神看着死婴。
“是这样。”卷发的白人插嘴道:“据我们调查,您是霍恩先生最得意的一位学生,包括您走进联合国科学院,都是尤利安·霍恩介绍进去的,没错吧?”
“没错。”死婴点头道。
“据我们所知,尤利安·霍恩研究任何项目都会有您的参与,对吗?”白人继续道。
“是这样。”死婴答。
“那么,为什么您会有三个月没有见到尤利安·霍恩呢?我们了解到,两年前,尤利安·霍恩先生提出了新的研究项目。就在半年前,尤利安先生还公开发布,说这项研究有了新进展,再过半年也许就会得出重大发现。而您,也是这个项目的主要研究人员。也就是说,这半年,应该是您和尤利安先生最忙的时候。可为什么您说有三个月没有见到尤利安先生了?能解释一下吗?”
“你们了解得很详细嘛。”死婴冷笑着答道:
“但你们好像没搞清楚情况,实际上,那个研究项目已经在三个月前停止了。”
“停止了?”黑人和白人面面相觑。
“的确。”死婴继续道:“霍恩老师并没有公开发布项目停止的消息,不过想想也明白,因为之前说过那样的大话,所以也不想公开这件事,只是打算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死婴一直不是很喜欢这些联合调查局的猎犬,在死婴眼里,这些联合调查局的猎犬总是十分自以为是。
“噢,不不不。”听到死婴的话,黑人摇着头反驳道:
“我看没搞清楚情况的是您,那个项目并没有停止,这三个月,联合国科学院从未停止对这个项目的资金投入,而对于投入的资金,您的老师尤利安也是照单全收。”
什么?没有停止?
这个消息让死婴愣住了。死婴清晰记得,三个月前,尤利安·霍恩老师解散了这个项目研究组的所有研究员。当时,霍恩老师说,他发现正在研究的课题很可能是个假命题,所以决定停止这个无意义的项目。于是当时,这个项目就告停了。死婴也离开了那个项目研究组,去了几个大学给学生做讲座。
而现在,这两个联合调查局的猎犬居然说:项目没有停止!
“这不可能!”死婴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但这是事实。”黑人紧盯着死婴道:
“不过,您也别紧张,我们并不是针对您。我们也知道,您并没有撒谎。”
并没有撒谎?什么意思?
死婴有些疑惑。
黑人似乎看出了死婴的疑惑,解释道:
“刚刚我们也询问了你们项目组的其他研究院,他们给我们的回答是一样的,他们也说,三个月前项目就停止了。我刚才之所以那么问您,只是想确认一下。”
死婴一时有种被玩弄了的感觉,心头有点气愤。
“所以……”黑人继续道:“我们怀疑,尤利安先生私吞了这三个月的所有研究费用,然后畏罪自杀。”
“这不可能!”死婴有点情绪激动地反驳道:“霍恩老师有的是钱,怎么会去贪那么点研究经费!”
这是事实,很多年前,尤利安·霍恩就因为发现了“尤利安波”和“尤利安粒子”而获得了全球顶尖的科学奖。仅这一项奖项给霍恩老师带来的财富,就够他受用几辈子。外加上,霍恩老师并没有家室,也谈不上为了家里人需要大量金钱的可能。
就当死婴情绪激动地吐出这些理由时,死婴发现自己又被这些猎犬玩弄了。只见那两个调查员带着坏笑神情专注地看着他,好像这正是他们所要的效果。
“你们在看笑话吗?”死婴有些恼怒地吼道。
“您别急。”白人打起圆场道:“您刚才所说的,和我们的判断大抵一致。实际上,我们也并不相信尤利安先生是为了钱自杀。如果是那样,也用不着我们联合调查局出面来调查这件事,直接交给当地警察就好了。”
“你们到底想表达什么?”死婴有些不耐烦。
“我们的另一种猜测是——尤利安先生的确继续了他的项目,并且,那个项目已经得出了成果。”白人继续道:“而很可能恰恰是这个项目的研究成果,害死了尤利安先生。”
说到这儿,白人顿了顿,然后凑到死婴身旁低声道:
“我们怀疑,尤利安先生并非自杀,而是死于他杀。”
他杀?
死婴有些不敢相信,尤利安老师一直是个疯狂的科学家,很少与外界打交道,他会得罪什么人呢?或者说,是有人看中了他的财产,谋财害命?
不过这些不该是自己想的问题,而该是这些联合调查局的猎犬该去思考的事。
突然,死婴有些不解:为什么联合调查局的猎犬要把这些猜测告诉给他听?
“你们告诉我这些,是说你们已经排除我的任何嫌疑了吗?”死婴不怀好气的问到。
“当然没有。”黑人毫不掩饰地答:“为了盗取研究成果而谋害老师,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那你们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死婴真是受不了这些猎犬说话的方式。
“因为,我们需要您的协助。”白人解释道:“因为我们怀疑,尤利安先生的死,很可能和他的研究课题有关。但是信息学这方面,我们完全是一窍不通。而您,才是专家。”
“知道就好。”死婴赌气地道。虽然同样是联合调查局的猎犬,这个白人说话明显耐听一些。
“那么,您能给我们解释一下,那个课题研究的是什么吗?”白人露着一个狡黠的笑问道。
“这个以后再说。”死婴摆手道。
“这很重要。”白人道。
“我现在说,你确定你听得懂吗?”死婴反问道。
白人脸上有点尴尬,无奈地扬了扬眉。
“让我去看看霍恩老师,我会找个时间给你们好好解释课题的问题。”死婴道。
“你必须这么做。”黑人拿出一副“你没有谈条件的权力”的姿态。
“我当然会解释,差别是,我用什么样的语言给你们解释。”死婴盯着黑人的眼睛道。
“能解释的人可不止你一个!”黑人怒道。
“是的,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呢?”
“你……”黑人有点急了。的确,能否让这些外行人听懂课题,完全取决于死婴是否用通俗的语言解释给他们听。而对于这个课题的了解程度而言,除了已故的尤利安·霍恩本人,只有死婴算是真正了解这个课题最深的专家。
“我这就带您去看尤利安先生的死亡现场。”白人站出来圆场道。随即引着死婴往霍恩老师住宅的方向走去。
联合调查局就是有着这样的便利,如果他们要带着一个人进入事件现场,即使这个人有可能破坏现场,当地警察也无法说什么。
当然,死婴并不是无聊到破坏现场的人,他只是想再看看他的老师、他的恩人——尤利安·霍恩。
此时的霍恩,正躺在他的床上,面容苍白而安详,似乎还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刀口横在霍恩的左手腕动脉处,动脉涌出的大量血迹已经在床单上干涸。那些暗红色的印记印在彩色的床单上,像是要为这床单增添一抹色彩。
“您还是这么喜欢彩色,霍恩老师……”
看着长逝的恩师,死婴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
死婴记得,霍恩老师生前曾和他说过:他很喜欢彩色,不喜欢单一的纯色。纯色太过单调而无趣,代表不了这个神奇世界的百态前生。这个世界应该是多彩的,是如同梦境一般的多彩。多彩到让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生灵都感叹它的美丽,多彩到甚至让已故的灵魂都流连忘返。现在的这个世界,还不够。
霍恩的这番话,曾经深深影响着死婴。它教会死婴体会多姿多彩的生活,感受生活的魅力。这番话也勾起死婴对“科学”这个神秘领域的由衷热爱,因为科学是探索这一切美丽密码最直接的途径。在死婴的心中,霍恩老师就是这么一个喜爱多彩世界和多彩生活的人。
然而,霍恩死了,死于自杀。
死婴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我想,在您伤感之前,也许可以来看看这个东西。”白人突然走到死婴旁边,拍着死婴的肩膀道。
顺着白人手指的方向,死婴看到了一个机器和一条线。
那是一个足球大小的机器,外形像一个扁球形的冰壶。一条数据线从“冰壶”的顶端延伸出来,直插入霍恩老师尸体的后脑处。
“我没见过这个机器。”死婴惊讶地答道。
这是实话,死婴跟随霍恩老师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个机器。机器的外表看上去十分简单,完完全全是光滑的金属表面,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
看到这个机器,最引起死婴注意的还是那条线。那是一条超高速的数据传输线,它传输到其他储存系统里。
要知道,DNA硬盘是上世纪的一个重要技术。过去需要用一个房间大小的硬盘去存储的信息量,在DNA硬盘发明后,之需要肉眼难以识别的一个DNA片段即可存储。而之后发明的这种超高速数据传输线,能将拳头大的一个DNA硬盘上存储的东西,在一秒内转移。由此可见,这种超高速数据传输线的传输速度有多快。
死婴知道,这种超高速数据传输线,对于霍恩老师研究的领域而言,是十分常用的器材。但是,这种传输线只能用于在设备和设备间传输数据。谁会把它插进自己的身体里?
听到死婴的回答,白人和黑人对了下眼神。他们好像并不相信死婴的话。
“之前我们的确没用过这种机器,不信你们可以问其他研究院。”死婴看出了两个猎犬的怀疑。
“那么,路德维希先生。”白人清了清嗓子道:“能请你帮我们研究一下这台机器吗?我想这和尤利安先生的死因密切相关。现在尸体还没送去验,我们不能排除,死因是他脑后的那条线所导致的。
“这没问题。”死婴爽快地答道。即使白人不说,死婴也打算找机会要到这个机器,研究研究。这下到是省了他的事。
“那么,您来选择研究的场所吧。”白人很慷慨地道。
“当然是尤利安研究所。”死婴毫不犹豫地答。
尤利安研究所,坐落在联合地界的东北角。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后,光学武器爆破在这个地方炸出了一个独特的盆地。尤利安·霍恩非常喜欢这个盆地,因为这里的地理结构,简直是一个天然的信息接收和信息发出系统。金属岩光滑地露在盆地的地表,这是只有光学武器才能造成的独特现象。
死婴从硕士时代,就就职于尤利安研究所,跟随尤利安·霍恩老师研究信息物质等量化的相关项目。对于死婴来说,尤利安研究所相当于第二个家。
“如你所愿。”白人假装慷慨地道。
死婴知道,为什么白人肯放他去选择研究的场所。因为只要是处于联合地界的地盘,任何一处都在联合调查局的严密监控之中。只要是联合地界的事儿,没有什么能逃得过这些联合调查局猎犬的鼻子。
“不过,我要先回家处理完我今天的工作,还有很多研究必须的资料都放在家里。”死婴走出尤利安·霍恩的房间,在霍恩老师的尸体前,死婴很难保持一贯的理智。
“好的,没问题。”白人道:“您可以用今天一天的时间好好准备,明天,我们将在尤利安研究所等您。我们会把现场包括尤利安先生的尸体和那台机器,用真空罩原封不动地保存,运送到研究所去。”
“那真是多谢了。”死婴绕开两个猎犬,快步将他们甩到身后,向着自己的浮游车走去。
“不一起吃个饭吗路德维希先生?”白人在身后客套地叫道。
死婴懒得搭理他们,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就坐进了自己的浮游车,向着回家的方向飞去。
回到家,发现妻子安德丽娅早已正等在门口。
“你昨天不是说,你们部门今天要去为艾斯特莱雅小姐的盛会作准备吗?”死婴奇怪道。
安德丽娅没有多言,只是露出一个关切的笑容。
死婴也终于会意地抿出一丝笑容,自己那个样子急匆匆的出门,又怎么能让妻子放心的下。他情不自禁地将妻子深深揽入怀里,吻了下妻子的长发。
“快吃点东西吧。”安德丽娅依偎在死婴怀里道。
“嗯。”在安德丽娅身旁,死婴永远像个听话的孩子。
白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当死婴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已经是夜晚时分。
按照约定,死婴明天一早就要赶赴尤利安研究所,去帮那两个猎犬分析那台机器。于是死婴开始在翻箱倒柜地寻找最后的那个项目的相关资料。
终于找完资料的一刻,死婴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本笔记本。看着那个本子,让死婴不由得有点神伤。
那是霍恩老师曾经送给死婴的一个礼物。早在自己还是个大学学生的时候,因为一篇出色的论文,霍恩老师特地赠送了这个本子。这个本子没有多高档,但却是霍恩老师送给死婴的第一个礼物。赠送本子的时候,他曾告诉死婴:“把你身边的细节记录下来,你就会发现世界有多么多姿多彩。”
当时死婴只当是一句感叹人生的说教,收下了本子,却没有在上面记录任何东西。那个本子就这样沉睡在抽屉的角落这么多年。
“记录世界的多彩……嘛……”死婴拾起那个本子,霍恩老师的音容笑貌无法阻挡地涌进死婴的脑海。从大学老师,到自己的导师,再到一步步拉扯着自己走进联合国科学院。
想着想着,死婴情不自禁地打开本子,翻到第一页,在日期位置写上:2139.4.1,然后从正文部分书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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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愚蠢的愚人节,我最崇敬的霍恩老师做了一个愚蠢的选择。不过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联合调查局的那些猎犬说也有他杀的可能。我讨厌联合调查局的那些家伙,他们就像传言中一样让人厌恶。但不得不承认,有时也需要靠他们开个方便之门。
直到此刻,我依然很好奇那个机器是什么。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研究所研究研究那个东西。(真该死,我居然迫切地想去做那些猎犬让我做的事。)
妻子做的饭菜永远那么可口而贴心。我想,这是那些每天只会用“福特机”的家伙们无法体验的美妙。可惜从明天起,可能我要有好几天无法享受妻子的饭菜了。
真是一个糟糕愚人节。
路德维希· 死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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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如深,死婴整理好必要的材料。卧室的门虚掩着,门封中透出床头灯的微光。推门而入,妻子安德丽娅正侧卧在床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