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难解的困局
如果说那种在睡前拉上窗帘躺在床上，心血来潮地在黑暗中悄声细语，讲述古老的墓穴与徘回的怨魂已经足以让人心跳加速的话，那在这座阴暗湿冷的遗迹大厅里，用各种魔法道具配合上精心准备的故事则足以让胆小的人心跳骤停。
怪不得在鬼故事大赛的邀请函上明确写着，心脏不好的同学请一定自备强心药剂。
绝不是在夸大其词地为药剂店做宣传。
而且这和勇气什么的还真没多大关系，鬼故事并不是让人正面面对打不倒杀不掉的怪物或者用大呼小叫的突然袭击来一惊一乍地吓人，那只是最低级的手法。
像这些技巧娴熟的参赛者，他们往往会先不露声色地在听众心里埋下一颗种子，然后循循善诱地激发出他们本能的恐慌，再引导这种恐慌浇灌那颗种子生根发芽成为听众心理的一部分，让他们面对自己的想象力浇灌出来的恐怖。
这样明明知道是假的也难以摆脱。
而且听得越认真想得越具体的学生也就越觉得害怕。
莫林已算神经比较粗壮的了，但在听完一个四年级学姐的故事后也冷汗直流，时不时就要回头张望，总感觉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潜伏着，随时会伸出一条触手把他拖走一般。
至于马卡斯，他已经阵亡在了上一个学长的鬼故事里。
莫林记得那个学长讲了一个哈气鬼的故事，正讲到紧张之处，说那倒霉主角在洞穴中冒险寻宝，一翻攀爬后正到了疲惫之时停下休息，一只没有眼睛的哈气鬼便悄无声息地从洞顶像蜘蛛般吊在了主角背后。
而那主角却毫无觉察，还在自顾自地取出水袋饮水。
便是这个关头，大家都紧张地等待下文，却不想那学长悄悄激活了魔法道具，于是黑暗中，所有人都感觉脖颈后突然吹来了一阵湿湿的冷风，同时伴随着耳畔嗬嗬的喉音。
就仿佛一个鬼怪在脖颈后哈了一口湿气。
旁边本在喘着粗气的马卡斯当即就没了声响，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被早有准备的迈克学长接住。
好在马卡斯只是软倒无力，人还清醒着，比另外两个直接昏倒的女生强了一点。
这种用魔法与故事配合，惊吓效果几乎能赶上当初鲍勃学长黑暗通道的幻境了，即便是还能站立的听众们也免不了被吓出一身的冷汗。
除此之外，部分参赛者还用上了魔法配乐。
那些不知名的乐器奏出各种音色的乐声和参赛者的讲述节奏完美结合，或哀婉凄绝或低沉阴郁或尖锐刺耳，轻而易举地便感染了大多数听众的情绪。于是黑暗的气氛如同古老墓穴中的病魇沾染了脑海，连身边那些近在咫尺的人影好像都变得陌生起来。
只有耳畔的声音还近在咫尺，抓着拼命跳动的心脏死死不放。
故事每到紧张之处，百余人的诺大遗迹里完全听不到丝毫的呼吸，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气息，而每到关键惊吓之处则又尖叫四起，听众们昏倒在地的闷响接连不断。
听得莫林大开眼界。
少年还是第一次知道，居然这世上还有这种专门吓人的配音魔法，据迈克说这类魔法都还是比较复杂的二环法术，当初创造这种魔法的学者怕不是鬼故事大王之类的存在。
另外他还确信听到过马卡斯吊起嗓子的尖叫声，虽然事后对方坚决不承认，但莫林绝对是印象深刻，一旁的艾玟诺也可以作证。小吸血鬼不像两个少年听得那样投入，只是旁观般地听故事，脸色看起来甚至比两个少年还要红润不少。
当然，参赛者也不都是深谙此道的老手。
比如四年级的幽灵学长波利欧斯特，虽然他能从雪地里突然钻出来吓别人，但在这台上讲起鬼故事来明显就弱了一筹。
——他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双手戴着尖锐的指套悬浮在台上比划了半天，嘴巴都快讲起泡了都没能带动起大家的情绪。于是乎不甘心地用上了幽灵的恐吓手段——在接下来的讲述中偷偷激发了他的种族天赋【恐惧哀嚎】，这倒是立竿见影地让几个低年级学生的惊吓值爆表，但也引得大家纷纷抗议。
最后被主持人以‘使用违规魔法’的判定取消了资格强行拖了下去。
……
这场鬼故事大赛一直持续到午夜，各个选手大显神威之后，最后的冠军居然被他们二年级的艾莉丝摘走，为了讲故事她生生把一头金发染得灰绿还在脸上涂了尸白的妆粉，让第一次来参加活动的莫林等人相当震惊。
然而据迈克学长说，莫林的这位艾莉丝姑妈可是位实力派的老选手，因为自小在学院里生活，在正式入学前她就年年凑来参加鬼故事大赛，这次能拿下冠军也不算意外。
她讲故事时可是足足吓昏了六个听众，其中甚至有个四年级男生，实力可见一斑。
时间接近午夜，大家依然没有散场。
专业组的比赛过后，许多意犹未尽的学生们各自抱圈开始了业余组的比赛，甚至被许多人围住的莫林，也硬着头皮讲了一个关于大脚怪的故事。当然，无论是从内容上还是从表述方式上少年的鬼故事都只能用四个字形容，乏善可陈。
艾玟诺也小声尝试着讲了一个鬼故事，但她显然更有天赋一些，三言两语就把旁边的同学吓得不敢喘气，还把马卡斯也吓得怪叫连连，被慧眼识珠的迈克学长热情邀请参加下一届大赛。
在学生中鬼故事大赛还算是个相当得人心的活动，尤其对于那些参赛者而言。
毕竟能来伊露维塔的都是顶尖天才，不乏以后能成为大魔法师乃至魔法导师的存在，等那时和别人坐在酒馆，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夸耀，说当年自己单凭讲鬼故事便吓晕了三位魔法导师五位大战士，不信你去问那谁谁谁看他们敢不敢反驳，那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比如“那时我面对百来个大魔法师丝毫不虚，站在台上大手一挥虎躯一震，一句话还没说完已见他们统统昏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之类的。
可惜以莫林讲鬼故事的天分，大概是只能充当昏倒在地的围观群众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迈克学长终于把少年从人群中解救出来。
“差不多准备行动了！”他把少年拉到角落。
“这么早？”莫林按捺下兴奋，原本看那架势还以为要等到后半夜再动手。
“这次学院捣蛋鬼发现的漏洞很危险，一旦激活，我们学院中至少有半数的魔法结界都会立即失灵，包括湖边这一带的各种结界。”迈克压低了声音严肃地说：“所以我们最后决定只激活两个赛尔的时间，能引起学院小精灵的注意并及时将漏洞修补住就行，你可以利用这两秒去推开布兰德办公室的门丢进炼金弹后再关上。”
“切记一定要记得关好门，不然万一到时布兰德教授丢了东西可就麻烦了。”他叮嘱道：“时间，午夜零点，持续两个赛尔！切记关门！”
“加油少年，我们捣蛋鬼联盟真正的勇士！”他拍了拍莫林的肩头为他壮行，又谨慎地对了怀表，鬼鬼祟祟地将他们三人送出了遗迹。
……
离开水汽氤氲的湖畔不远，沿着遍布蚀痕的长阶一路向下，石壁上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通道两侧的石像已被磨去了所有细节，光秃秃的明明很是可笑却让此时少年的心里各种发憷，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刚刚听一位学长的鬼故事中的无面人。
墙壁上的照明水晶很暗。
每隔好远才有一盏微弱的亮光闪烁，布兰德大概是想用这个不友好的入口走廊拒绝学生们上门求教，莫林嘀咕着，听着他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在黑暗的通道中发出回响。
艾玟诺和马卡斯都留在了湖畔附近的通道入口。
即便这个时间几乎不会有人来拜访布兰德，但老爹说过干坏事一定要计划周全以防万一，更何况是这种招惹布兰德教授的恶作剧，万一暴露可真是小命不保。而且早已被吓得浑身无力的马卡斯此时起不到任何作用，放风的重担全都压在小吸血鬼的肩上。
啪嗒，啪嗒……刻意的弄出些动静给自己壮胆，莫林只越走越深。
通道尽头，他终于看到了一扇小小的木门。
木门上有一个小小的锁眼，但没有常见的门栓结构，应该依靠学院的魔法结界控制。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门扉纹丝不动，于是又警觉地敲了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
没有反应，一切都静悄悄的，昏暗的照明水晶下只有少年的影子在石阶上微微摇晃。
还好，布兰德果然还没返回学院，莫林松了口气。
要是临到此时突然发现血眸教授就在办公室里，那可真是功亏一篑。
按照之前的观察，布兰德教授这学期很少待在学院，尤其是冬假前上完课后不少人都看到他匆匆离开。
想来也没那么巧会在这时返校。
摸出怀表，还有几分钟才到午夜，莫林放松了些。
在确认安全后，他终于取出了那枚沉甸甸的炼金臭臭弹，这可是托迈克学长购置的杀器，混杂了不知多少种臭味以特殊方法炼制，其中还包括了他特别要求的那种“吃过面包的绿头大苍蝇在发酸的大麦酒里淹死后浸泡发霉”的味道，保证让布兰德终生难忘。
少年美滋滋地想着。
哼哼……谁让布兰德平时那么不受欢迎，要查估计也查不到我身上……少年我这学期在他的课上可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绝对拉不到仇恨，唔，除了揍克里奥那次。
那次克里奥在台上侮辱派克老爹被他狠狠揍了一顿，他又没忍住布兰德的冷嘲热讽顶了两句嘴结果被扣了五十分，不过自那之后在卡牌使用的实战课中他可是再也没拉到过布兰德的仇恨，或许也跟血眸教授可能生病了有点虚弱没心思盯他有关。
不管了，反正开弓没有回头箭兔子不吃窝边草，要是现在怂了还不被马卡斯笑死。
自己可是真正的勇士。
莫林再次拿出怀表。
迈克学长反复叮嘱只有两秒的时间，少年干脆把怀表绑在左手背上盯着，手掌则轻推着门扉，右手托着那颗臭臭弹，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倒计时十个赛尔，莫林开始跟着默数。
九，八……五……二，一！
怎么？！
眼看着指针转到了零点，可是刚刚和迈克学长校准过的，时间不差分毫，可门扉居然还推不开？
心里一急他脚下便猛然发力。
果然大力出奇迹，吱呀一声门扉骤然打开，他整个人登时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月神在上！
一下子冷汗就浸湿了内衫。
顾不得多想，莫林随手一按咔嗒激活了炼金弹将之丢入房间，与此同时，一道灰色的炫纹屏障已凝在身前，他咬紧牙关，失去平衡的身体狠狠撞上炫纹屏障，肩膀借力反弹，最后靠着指尖勾着把手勉强带上了门扉。
一套动作简直比在模拟竞技台上战斗还要极限。
再用力推了推，没有推开，门扉应该已经重新锁死了。
呼……好险好险……
少年后怕不已。
刚刚他差点跌进了布兰德的办公室，万一无法及时关门可真是麻烦大了。
不过，要是他阴差阳错地跌进去后还不小心关上了门，那麻烦可就更大了，不光要享受他自己精心准备的臭臭弹，还得一身臭气地在里面等着布兰德回来才能把他放出来——那场景光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一脸侥幸的莫林抽了抽鼻子，没闻到什么异常的味道。
果然学院的魔法结界还是靠谱，一丝气味都泄漏不出来，这时候那枚臭臭弹应该已经开始施放臭气了，在捕猎中足以将一大片树林的动物全赶出来。
他强忍着在门口留下自己鼎鼎大名的冲动，最后欣赏了一眼这扇木门，转身离开。
收工大吉，少年只觉浑身轻松，步子都欢快了不少。
但或许是刚刚的情形太过紧张，或许是此时太过得意忘形，他没能第一时间听到从通道尽头传来的那声微弱的“咔哒”——那是一块小石头落在石阶上的声音。
那是他和艾玟诺约定的警示。
等他脚步一顿，似有所察时，一张硕大的锁网已从天而降。
莫林也算反应敏锐，在耳畔那呼啸声响起的刹那身体已经向前扑出，但那钢链锁网仿佛长了眼睛般紧随着变了方向，终是将他罩住，随即化为一条绳索将他牢牢捆了起来。
冰冷的锁链扎得他手臂生疼。
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一个拳头已经狠狠砸在了他的腹部，吃痛之下少年不禁弯下了身子，紧接着后背又是一痛，却是被手肘般的硬物砸了一下。
耳边响起了克里奥的狞笑声：
“抓到莫林了！他果然在里面！！”
……
“说！你们鬼鬼祟祟地在这干嘛！”克里奥将莫林押出了阴暗的通道，外面明亮的月光晃地少年眯起了眼眸，湿冷的风吹在脸上如同一盆冷水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我有问题向布兰德教授请教，他没在办公室。”莫林毫不犹豫地说。
艾玟诺和马卡斯也被绑着，看上去嘴巴都被什么魔法贴上了，坐在雪地上呜呜地想要说话，不过两人都没有受伤，让莫林松了口气。
刚刚那个锁网魔法绝不是克里奥能施展的，这个怂包也没胆量这样找自己麻烦，少年冷静下来，警惕地扭头看了一眼，果然，他看到了一个最不想看到的身影。
那是他们六年级的学长，马卡斯的哥哥，福克斯·米普欧。
这下可真是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