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人生何处不飘零
“……是，雨生是我的孩子，可寒生也是我的儿子。我不能不让他归根，回到我沐家来。”父亲淡淡的声音在客厅中回响着，平淡却带着冰凉，似乎将一根冰锥钉到了抱着幼小的孩子的华贵女人的心口。
女人的手纤细而苍白，是惯常的养尊处优，此刻却因为太过用力而露出白皙手背是淡青色的血管来，可即便是这样，也折不了女人挺直的脊背。
“父亲不会同意的。”女人的声音平稳的响起，只是声音中带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颤抖。
“沐家千百年来的功勋世家，父亲不会容许一个私生的孩子名不正言不顺地占去了雨生嫡长子的身份。况且，如果你是想将那孩子过到我的名下，我也不会同意。”女人淡淡地说，她怀里不过三四岁的孩童一副睡得正香的样子，将头深深地埋在女人的怀里，可一双湿漉漉的漆黑的大眼睛却是睁着的，眼神中闪动着的，是迷茫和恐惧……
“青绾，我做什么事情，不需要你同意。”男人沉稳而冰凉的声音低沉地在客厅中响起，分明是两夫妻，却疏离冷漠的像是外人一样。
“沐江源，你现在是要和余家撕破脸皮了吗？”女人的指甲陷进了幼童胳膊上的衣服里，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青白青白，幼童的脸痛的皱成了一团，却依旧嚼着眼泪，将头埋在了女人的怀里，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我接我自己的孩子回家，有什么不可以？”男人漠然地皱了皱眉，不欲久留，就要起身离开。
“江源……”余青绾终于忍不住，凄声地叫了男人一声：“你把我当成你的妻子……把我当成沐家的女主人了吗？今天是雨生三岁的生日，是在老宅，连父亲都要出席晚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去那个贱人那里？去陪那个野种？”
男人毫不留情地起身，皱了皱眉头，冷冷的开口，说：“余青绾，你的教养都去哪里了？”
“我要什么教养！要什么教养！”男人的话音刚落，像是彻底成了压倒余青绾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余青绾将看上去睡着了的小沐雨生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放，霍然站起身来，表情近乎扭曲地狰狞着，对着男人的背影说：“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娶我……你既然心心念念着的都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娶我！那野种比雨生大了三岁！我们结婚之前就有了这野种，你骗我……你骗我……”
女人一张精致而雪白的面庞上满是扭曲和嘲讽，男人却不为所动，只是挑了挑眉头，淡淡地说：“依附于谁，就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体面，余青绾，我不想将事情摆到明面上，不过是在给你面子罢了。寒生出生在我们结婚之前，那是我自己的私事，跟你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轮不到你摆出父亲来压我。”
说完，男人就直接起身走了出去，甚至没有看上一眼被扔在了沙发上的小沐雨生……
已经成年，已经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略带沧桑的沐雨生，静静地站在阶梯上，无声地看着这一家人、这一对夫妻之前的硝烟，忽然唇角勾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余青绾呆呆地看着沐江源丝毫没有留恋地走了出去，忽然像是疯了一样，猛地摇晃起蜷缩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敢动的小沐雨生，一边还凄声地说：“雨生，雨生，你看看，这就是你爸爸！！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他不要妈妈，也不要你了。他要的是外面的野女人和野种……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小沐雨生死死地咬着嘴唇，却依旧闭着眼睛不敢睁眼。只是任由余青绾像是发泄怒气一样摇晃着身体。
脸孔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沐雨生站在阶梯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双手紧紧握着成拳，露出青色的血管和泛白的骨节来。他的眼神迷乱而疯狂，像是积攒了许久的痛苦和愤怒，连同无力一起铺天盖地的在眼底流泻出来。
“这是幻境啊……”沐雨生低低地开口，叹了口气：“就算是幻境，我也不想再经历一遍这样的童年了。这样算什么呢？我……实在不想看见自己这么可怜的样子。”
幻境破碎，传送之后的迷雾消失，沐雨生再回神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跟我们一起站在引路碑旁边了。
之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们误打误撞地进了这个纯仪王墓，碰见了水银海、人鱼烛、黄金岛……沐雨生都一直将这个对他来说惨痛不已、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幻境藏在心底。
如果不是他实在心中苦闷，沐雨生也不会在这时候痛苦地将这些往事说出来吧……
人生何处不飘零，就算是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沐雨生，家中也有这么令人痛苦、令人叹息的往事，也怪不得沐雨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恍恍惚惚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着低低开口：“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幻境应该就是想要引出我们心中的心魔，好动摇我们的心神和意志……”
葛凌也说，他看到的幻境是一些他心底没法接受的事情，足以令葛凌疯狂愤怒，连沐雨生也是这样……我猜，大概白凤和周冲也经历了一番痛苦的幻境。
可为什么我，看到应该是我前生的幻境的时候，内心深处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完完全全地，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另一个人的悲欢离合……
沐雨生说出来之后，大概心底的郁气也疏解了一些，眉目隐隐舒朗了些许，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说：“……真是麻烦你了，还要听我说这么一大堆废话，都是我自己家里的破事，本来都不应该说出来麻烦你的嫂子，你就当我没说过——我刚才情绪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像是控制不住一样，一股脑儿地想往外说……”
我连忙安慰沐雨生：“没关系，说出来你心里不也是好受一点了吗，我们现在还在纯仪王墓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有自己的心神平静和安全重要……”
沐雨生这才神色渐渐恢复了正常，我抱着皎皎有些发愣，不远处却忽然风一般地掠过一个身影，正是葛凌。
葛凌神色平静，迅速地飘了过来，淡淡地说：“……傀儡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