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冷入骨髓
夜晚的天幕缀满银星，隐隐有流星拖着长尾巴滑落。
天水区上空破碎的结界已暂时闭合，蘭之叶带着结界班加班加点进行修复，然而要想恢复到破坏之前的状态还需要不少时日。
事发地点的街心花园及附近地区已经封锁，此时此刻哀嚎奔命的人群已经散去，现场一片寂静，却依旧触目惊心。
樱花瓣打着小旋儿，晕染着清冷月辉飘落下来，落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
雨水忽然滴落下来，
一点一滴，濡湿了一地粉色花瓣。
地面血迹混着雨水，汇成一股血色洪流。
雨丝斜斜飞洒，窗前银色小风铃沾染着雨珠，在风中摇晃着发出“叮叮”声响。
窗外厚实的乌云涌动翻腾，窗户上挂满水珠。狂风刮着窗户，剧烈抖动着发出惊秫的“哐哐”声，像是某种饥饿的鬼怪盘附在窗外击打咆哮。
千翎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一道闪电赫然划过夜空，照亮她面无表情的脸，以及那双泛红的眼睛。
雨越下越大。
她立在那里如同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忽然响起。
她蓦地回过神来，冲过去打开门，像是落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那一根稻草——
“小月——”
脸上的表情却在打开门的瞬间凝固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绝望。
琥珀色眸子忽然又亮起一丝光芒，像是带着最后一点希望，她上前一步抓着他的袖子，眼睛红红的，声音嘶哑近乎带着央求：
“临川，你找到小月了吗？你带着那么多人一定找得到他的！他就在街心花园那里等我，他......”
一双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临川立在门前，头发挂满水珠，一双羽翼垂落在身后湿漉漉地滴着水。
“对不起。”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疲倦。
他几乎翻遍了整个天水区，也没能找到那个失踪的孩子。他就像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这场突如其来的屠杀造成了无数死伤，由于圣天使清雪镜的及时赶到，制止了这场灾难，避免了更多无辜的人被卷入其中。后来经统计，死亡数达到三十六人，伤者近百。
死者已由悲痛的家属带回安葬，伤者被送入医疗所治疗休养，唯独那个孩子，至今仍下落不明。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别太难过了。”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千翎呆呆看着他，嘴唇微微颤了颤，仿佛自言自语：“你一定漏了哪里,我自己去找......”
她跌跌撞撞冲出门去，
漫天雨线，瓢泼大雨在一瞬间将她淹没。
“千翎！”临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笨蛋！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他，小月不会无缘无故就不见的......”
“别傻了！”他忽然一声厉喝，眼睛直直看着她，眸光凌厉。
千翎愣住了，呆呆看着他。
“今天你也在现场，你也见识到那些恶魔有多强，有多可怕了！即便是大人也难以逃过被撕裂斩杀的命运，何况是个孩子！他一直呆在事发中心的街心花园，即便没被恶魔撕碎，恐怕也逃不过当时混乱人群发生的挤压踩踏！”
“千翎......我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只能接受它！那个孩子恐怕是......”
“不会的不会的——！”
泪水滚落，千翎哭喊着挣脱开他的手，头发湿透紧紧贴在脸颊边，脸上冰冷的雨水混着泪水，再难以分清。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银发披散肩头，一直垂落到脚边，柔软如月辉织就的丝绸。
他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无奈却又透出一丝纵容。
白裙被雨水湿透，千翎抬起脸望向天空，瓢泼大雨从天穹深处冲刷而下，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她脸上，无法睁开眼睛。
“......我不相信......”声音喃喃夹着哭腔。
脸上雨水泪水连成一片，顺着下巴淌下。
记得她总是坐在窗边发呆，下雨的时候雨丝飘进来濡湿了头发也浑然不觉。
这个时候总是有一双小小的手拿过外衣披上她的肩头，柔软的毛巾一点一点擦干她头发上的水珠。
“小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感动地伸手揉揉他的小脸，语气轻柔像是叹息。
“......笨蛋，这话该我问你吧。”他躲开她的手，眼神古怪，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那一天他穿着洁白衣袍系着围裙，上面还画着卡通娃娃，他端着那碗荷包蛋放到她面前，声音轻描淡写，她却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很多制作失败的焦糊的荷包蛋。
那一天朝霞初露，晨光熹微，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耳边是他轻轻的声音。
小月，小月......
你在哪里？
“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大雨瓢泼，临川的声音被雨声淹没，一字一句却无比清晰。
击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
栗色发丝紧贴在两肩，千翎低垂着头，雨水顺着头发汇成一股水流淌下。
她用力咬着嘴唇，唇齿间渐渐尝到一丝腥甜。
她缓缓转过身向前走去，踩在积水的地面上每一步溅起破碎的水花。
“你去哪里？”他跑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忽然有些不忍。
已经很久没见到她如此失魂落魄，七年前千羽的死，她近乎疯癫，而今却如此安静，只是死气沉沉，让人感到害怕。
漫天雨线，
满地涟漪。
手缓缓松开，他立在大雨瓢泼中看着女孩摇摇晃晃地走远。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漆黑的天幕，涌动的乌云，穿梭的闪电。
雨水顺着鼻尖滚落，他缓缓闭上眼睛。
又是一场暴风雨。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漆黑的云层。
惊雷滚落！
咔——！
不远处路边一株樱花树在一瞬间爆发出巨响，腾起滚滚黑烟！
“啊——”千翎惊叫着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闪电照亮她挂满水珠的脸。
白裙皱巴巴紧紧贴在身上，发丝被雨水湿透沾在脸颊边，她蹲在积水的地面把头深深埋入膝盖。
痛哭声淹没在暴雨之中。
街边一名乞丐坐在房檐下，漫天雨线，他好奇地看着路中间那个缩成一团的女孩。
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淌下来，像是将心脏整个浸没。
耳畔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原来世界可以如此喧闹，却又如此寂静。
熟悉的无力感像是从骨髓中蔓延开来。
她记得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暴雨之夜，她从蔷薇园跑出来，身后孩子们哄笑着拿石头砸过来。记不得摔了多少跤，又有多少次咬着牙爬起来，她满身泥泞冲入医疗所。
“姐姐......姐姐......”小羽在她怀里哭成一团，手紧紧抓着她破烂的衣袖。
她紧紧抱着他，口中喃喃唤着他的名字。
怀中却渐渐失去动静。
无法挽留，无可逆转。
绝望吞天沃日，
世界再次被雨水浸没，终于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