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许嫁
顾衡是在莲湖画舫上见的刘荣, 没有带官员僚属, 只有顾大郎作陪。
彼时六月荷花盛开, 莲叶田田, 水面清圆,风荷亭亭, 香远益清。实是再好不过的风景了。
“茂之认为此景如何?”顾衡立在船头,看着这片属于自己的美景, 心里不是不得意的。
“甚美, ”刘荣嗅着湖面上迎面扑来的带着水汽的莲香, 露出恰到好处的赞叹之色。
“那比之洛阳皇宫呢?”顾衡爽朗地笑着问。洛阳皇宫他是没机会一见了, 当年归顺李唐, 倒是去了长安受封。他见长安的皇宫已然失了龙气,早没了传说中的锦绣辉煌, 显出江河日下的颓唐来,于是渐渐生了野望。
“洛阳也有个太液池, 流经西宫的部分叫做咸池, 可以泛舟,穿过东宫的部分因种了荷花,则叫做芙蓉池,”刘荣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介绍起洛阳的太液池来, “只是芙蓉池狭长, 不及莲湖宽阔浩瀚, 令人心胸开阔。”
太子殿下很狡猾的, 先说洛阳有太液池,贯穿皇宫东西,这就是隐晦地说洛阳皇宫比晋阳皇宫大,又说芙蓉池狭长,不及莲湖浩瀚,则是暗示芙蓉池跟莲湖差不多大的同时,又拍了拍顾衡的马屁,莲湖还是很不错的。
“哈哈,”顾衡拍拍刘荣的肩,摇头叹,“茂之啊,你有心了。”
顾衡听明白了刘荣的意思。只是自己苦心经营数十载的基业比不上人家邺国一举占了东都洛阳所得,怎么想都有点意难平的。不过家大业大的邺国皇室真的是很好的联姻对象了,比那被契丹挟持的燕国让他满意多了。
被未来祖父这么赞赏,刘荣依然神情平静,没有露出喜色,看起来真是沉稳可靠的样子。
看了风景,移步入内,早有宫女把画舫内布置整齐了,三人分了宾主坐下了,就有宫女来宥酒,清淡的莲蕊酒真是十分适合此情此景了。
“听说你此前有一订了亲的未婚妻,却临时悔婚了?”喝了酒,某些事就可以放开心情谈谈了。顾大郎比较心急,三盏酒后就开始问话了。也由不得他不急,家里的掌上明珠对这个邺国太子简直是着了魔一样,不过见了几面,就闹着非他不嫁了。唉,心好累。
“那女子与旁人有私,叫我发现了,一时气不过……”刘荣适时地展现出他耿直青年的一部分,“索性与她退了亲,让她自主婚嫁了。”
这太子有点惨呐,顾衡和顾大郎父子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堂堂一国太子,未婚妻与人有染还能放过她,只是退了亲,令她再嫁,真的是很宽厚很有情谊了。
刘荣是个带军打仗的老手了,多狡猾呀,趁着顾衡父子对他有些男人的同情,忙站起来躬身一拜,“我若能得湖阳公主为妻,愿与她百年偕老,与晋国永以为好。”
虽然这些年天下乱了,人心不古,誓言承诺也没有古早的时候有效了,但是一身磊落的刘荣还是很让人想要忍不住相信。身为一国手握重兵的实权太子,能够在晋阳消磨这么久的时光,只为求娶一人的行为,是很招好感的。
顾衡看了面色复杂的顾大郎一眼,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起身告辞道,“朕有要事,先行一步,此韶华六月,风光正好,茂之不如在船上多留一会。”
顾大郎冷着脸跟顾衡一起起身离开了,很快画舫里就只剩下了刘荣一人,连那些宥酒的奴婢都不见了。
刘荣心中一动,四顾一圈,把目光落在了身后的莲叶荷花绣花屏风上。
只见穿一件碧色的纱衣,披着海棠色轻纱披帛,头上簪着一朵粉色半开荷花苞的顾容安,像个刚从湖水里冒出来的荷花仙子一样从屏风后款步而出。
“安安,”刘荣既是惊喜又是意外。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顾容安狡黠地眨眨眼睛,一双琉璃珠子一样明亮澄澈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不,只觉得欢喜,”刘荣按耐不住心中飞扬的喜悦,一把握住了顾容安的手,“祖父和岳父都答应了?”
“还差一点,”顾容安试着收了收手,发现越抽,刘荣就握得越紧,她就老实不动了,“只差我确认了。”
“安安难道会反悔?”刘荣爱极了她骄傲自得的小模样,下巴都仰起来了,可惜就算她有偷偷垫脚,也还是不够高。刘荣伸手摸摸她的鬓角,顿时把个骄傲公主摸成了一只会验算的猫咪;
“你先说说为什么轻轻放过了与人有私的前太子妃?”顾容安这会儿记起来不妥了,上辈子刘荣要是普光寺被人抓了,那么还未成亲的未婚妻是如何变成昭烈太子妃的?莫非是他很中意那个太子妃,所以邺国帝后才是让她抱着牌位嫁过来?
并且也要俩人过往亲密,才是令外人相信所谓的遗腹子是真啊。
这么一想,真是令人很不愉悦。顾容安很生气哒。
“你说,你是不是很中意她?”顾容安越想越气,肺都要气炸啦。
刘荣觉得自己真的是好冤枉,“天地良心,我就只见过那女人两面,一次定亲,一次退亲,何来的情谊?”
顾容安怀疑地看着他,男人说起鬼话来,女人都比不过哦。
“我发誓,我与陆氏一点干系也没有。”刘荣举起一只手来。他是真的冤枉,那个陆氏他是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过,“连脸都记不太清楚呢。”
“那你为什么只是退了亲?”顾容安耿耿于怀,不是说与人有私,是个男人都不能忍自己头上有颜色吧,更何况一国太子?
“陆氏已经入祁王府中为侧室了,”刘荣把顾容安柔软的小手握在手心里,那小手真是十分的精致美丽,皮肤白腻如霜如玉,手指纤纤,染了粉色豆蔻,越发的显得粉嫩娇艳。
他爱不释手,“祁王妃嫉妒不能容,陆氏却又是祁王妃堂妹,且让她们姐妹相争去。待日后祁王颠覆,自有她的下场。”
祁王妃的善妒顾容安是深刻领教过的,她复宠的时候皇后和昭烈太子妃倒是没有太大矛盾,想来是一致对外,都把心思用来对付她了。
而刘荣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了,是要过后清算了。
“且算你暂且过关,”顾容安想着刘荣连陆氏的脸都没记清楚,还要死后被人戴绿绿帽子,真的是很可怜了,也就不闹了。
刘荣听了这话,真的有种逃出生天的喜悦,想当年他领军攻打彭城,被围困在山里三天三夜,最后突围而出时的心情也就这样了。
他低头看了看顾容安眼波流艳的双眸,心下一动,忍不住低下头去。
顾容安呼吸一屏,紧张得不敢动,他好像并不是想要亲亲脸。
“嗯咳!”
忽而一声重重的咳嗽响起,惊飞了两只小鸳鸯。
被顾容安一推,刘荣忙抬头,才发现船舱里还有一个穿着女官服饰的大宫女呢。
珍珠挺直了腰杆,用严厉而谴责的目光看着刘荣,拉小手就罢了,再想得寸进尺就很过分了!
他只顾着看安安了,竟没有发现船舱里还有人!再看顾容安,她已经红透了脸,低着头在试图扯回自己的手。
都是刘荣误事,顾容安都不敢看珍珠了,她完全忘记了珍珠被阿娘派来监督她了!刚才差一点就被刘荣亲了,当着珍珠的面被亲了,这跟当着阿娘的面被亲有多大区别!
“太子殿下还请自重,”珍珠冷着脸,刚才是不好打断邺国太子为公主解惑,现在反正都惊飞了小鸳鸯,她就不能再看着刘荣占自家公主的便宜了。
晋国遵循唐制,服色装饰多有重叠,刘荣认出来这位肃容冷面的女官应当是太子妃的殿前女官,生怕给未来岳母留下轻薄印象,刘荣就算万分不舍,也还是放开了手。
甫一得自由,顾容安忙后退两步,站到了安全距离,仪态万方地福身道,“时候不早了,太子想必也看够了风景,可以出宫了。”
她不等刘荣说什么,急急叫了人,“来人,为太子引路。”
刘荣也知道是不能再多留了,纵容地看她一眼,“下回再与公主赏景。”目光留恋地在她明亮的眼睛上一转,却又落在了她娇艳欲滴的朱唇上。他送她的唇脂里有一种叫做含樱,其色如三月间的樱桃鲜果,红而润,鲜嫩无比,闻起来也如樱桃的甜香。
且等下回,他一定要试试,尝尝是否如樱桃一般香甜。
大概是刘荣最后的一眼内涵太过丰富,顾容安不可控制地红了脸,她只好故作镇定地拜托珍珠,“珍珠姐姐,你可不要把刚才的事都告诉阿娘呀。”
“方才的什么事不可回禀娘娘?”珍珠故意装作不懂。
“就是他拉着我的手和要亲我的事!”顾容安一跺脚,小女儿娇态毕露。
“奴婢明白,”珍珠是看着顾容安长大的,私心里是有些偏心的,自然舍不得她为难。
“珍珠姐姐最好啦,”顾容安甜甜地笑,挽住了珍珠的手。
过后珍珠果然没有把两人的逾越之处告知陆氏,只捡了两人的对话,用很正常的语句复述了。
顾容安听得连连点头,她就是这样站得远远地,安分守礼地跟刘荣说话哒!
“你是真的想要嫁给他?”陆氏听完了珍珠的话,让她下去了,然后认真问顾容安。
“是的,阿娘,”顾容安伸出手去握住了陆氏的手,“我喜欢他。”而刘荣确实是个很好的联姻人选了,就算她不喜欢他,如果祖父让她嫁,她也会嫁的。邺国国势强盛,在刘荣手中必会比志大才疏的刘裕或者后来篡位的赵世成手中更好,无疑是一座稳固的靠山。
不论将来晋国守不守得住,总有个退路了。
陆氏不知道她想得那么多,只以为她是喜欢刘荣,“唉,嫁去邺国那么远,你让我怎么放心呢?”
顾容安张开双臂搂着陆氏的腰,自己整个人依偎在她怀里,“阿娘,我长大了。”
陆氏摩挲着顾容安的背,明白女儿是真的要嫁人了。
隔日大吉,顾衡下旨定下了湖阳公主与邺国太子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