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好皇帝的愤怒
第566章好皇帝的愤怒
佀钟斜着眼看杨一清,眼中满是讥讽之意。就在四天前,杨一清伙同刘大夏、马文升等人上折子弹劾苏瞻,说海运司耗费太大,搞得江南民怨沸腾。结果没几天,苏立言就弄来三十多万两黄金,这打脸速度太快了。
感受到佀钟的眼神,马文升脸上也臊得慌,他出列道:“陛下,此事有问题,切不可大意啊!”
“嗯?”朱佑樘正开心的不得了呢,这些年真是穷怕了,好不容易弄到这么多钱,乐得最后合不拢了。结果高兴没一会儿,马文升就站出来说有问题。
朱佑樘气的想骂人,可作为皇帝,又不得不摆出一副虚怀若谷的样子,“马爱卿,不知你觉得有何问题?”
“折子上所说,海运司与九州国民友好协商,这怎么可能呢?九州贵族又怎么可能舍得将三十多万两黄金送给我大明?依老臣所见,海运司肯定用了什么不正当手段,强抢黄金。苏立言治下海运司,如此胆大妄为,实在有失我天朝威仪,为人所不齿!”
“......”
朱厚照就站在朱佑樘旁边呢,此时听了马文升一番话后,他整个人都懵了。这个马文升到底想干嘛?没钱你哭穷,有钱了你嫌来钱方式有问题,还让不让过日子了?
朱佑樘很想将马文升骂个狗血淋头,三十多万两黄金的来路肯定有问题,但这是抢海外番邦,只要咱们大明朝过上好日子,管这些钱咋来的呢。黄金来路有问题,只要有脑子的就能想得到,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可都不说,就你马文升说了出来,显得你马老大人聪明?
有些话朱佑樘不能说,也不想说,毕竟马文升也是多朝老臣了。朱佑樘暗中使个眼色,早已心生不满的朱厚照上前一步,指着马文升大喝道:“马文升,你的心坏了!”
“......”马文升白眉一挑,气的脸都黑了,“太子殿下,此话从何说起,老臣半辈子忠于国事,效忠朝廷,怎么就心坏了?”
马文升瞪着眼睛,一脸戾气,大有一头撞死在太和殿上的架势。朱厚照可没被马文升的气势吓住,他寒着脸冷笑道:“马大人,你凭什么说黄金来路有问题?你有什么真凭实据,一切全靠凭空臆测,还想靠这些东西定苏立言的罪,你说你的心是不是坏了?”
“老臣......老臣.....老臣也是为朝廷着想啊,日本可是我大明属国,若是我朝强抢日本,此事传扬出去,其他国家会如何看待我朝?”
“马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海运司强抢日本,这些都是臆测,苏立言的折子上可是清清楚楚的写着,双方友好协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佀钟上前说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如果海运司真的强抢日本,九州贵族自然会上书我朝。现在人家日本人还没说什么,马大人就要杞人忧天,提前定苏大人的罪,这是不是未免太过心急了?”
“哼,佀大人,我等身为朝臣,自该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若是什么事情都要等着出了问题再解决,那要我这帮朝臣有何用?海运司胆大妄为,若不加限制,早晚惹下大麻烦,若日后九州贵族上书我朝,到那时我们该怎么办?”
佀钟丝毫不让,淡然道:“未雨绸缪?哼,我看马大人是别有居心吧?海运司为国谋利,我等朝臣不想着帮海运司,还要找海运司麻烦不成?本官很是怀疑,你马大人当的是我大明朝的官,还是日本的官?”
“你.....佀大人,你真的是.....”马文升怒目而视,佀钟也是寸步不让。
群臣顿时傻眼了,看着状况,两位须发苍白的老大人这是要上演全武行啊。真是邪门了,自从苏立言入朝以来,整个朝堂风气都变了,太和殿上已经好几次差点发生打架斗殴事件了。
朱佑樘一拍龙椅,怒声道:“都住口,两位老大人都是我朝肱股之臣,岂能因为一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此事到此为止,散朝,主为爱卿也都回去好好想想.......”
王岳赶紧上前两步,操着公鸭嗓子喊了句“散朝”,随后扶着朱佑樘离开了太和殿。等到朱佑樘离开后,刘健和谢迁等人才反应过来,关于苏立言和海运司的事情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呢,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散朝了?哎,陛下这和稀泥的功夫越来越高明了。
倒苏运动再一次无疾而终,杨一清等人失望无比的离开了太和殿。李东阳因为位次的原因,所以走在队伍最后方,此时杨廷和跟李东阳并肩走在一起。
“宾之,你今日可是一言不发,难道你真的眼睁睁看着苏立言胡作非为么?”
“介夫?你觉得这是胡作非为?或许吧,立言在江南辛辛苦苦撑着海运司,又要想办法组建皇家舰队,不管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也是为我大明谋夺利益。作为朝臣,难道不应该给他提供一点支持么?名声,很重要,可与我大明利益,个人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当然,或许介夫真正在意的不是名声,是其他的东西!”
看着李东阳的背影,杨廷和被深深的震撼到了,他久久之后,悠悠说道:“宾之,你真的变了!”
“不,介夫,李某从来没有变过,或许,你觉得李某今日所作所为全都是因为苏立言。实际上错了,大错特错,不管弄海运司的人是不是立言,老夫都会鼎力支持。只要于国有利,于民有利,纵使背负万千骂名,死后被万民唾弃,老夫也在不会在乎。介夫,你我走的路越来越远,不是因为李某变了,而是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做的就不是一样的官!”
李东阳走了,留给杨廷和的是无限的思考。不一样的官,是的,真的不一样,可他杨廷和能停下来么?踏足仕途,想要做一些事情,那首先是要能牢牢的站在朝堂之上。站都站不稳,何谈一展胸中抱负?他是杨廷和,永远也做不了李东阳。
曾经无话不谈的老友,分歧越来越大,走的岔路也远来越远。杨廷和佩服李东阳的胸襟气度,如今士林中好多人都说李东阳依附佞臣,可李东阳从来没辩解过。佩服归佩服,但是他杨廷和不会改变,正因为有所坚持,所以他才叫杨廷和。
杨廷和的心情不好,李东阳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自从开海之后,两个人的分歧就越来越大,有时候李东阳还会自我安慰一番,或许是因为政见不合,这才导致了这种结果。可随着时间推移,李东阳也没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了。当看到开海所带来的好处后,杨廷和依旧没有一丝的悔意。
十年苦寒窗,艰难仕途路。曾经胸怀理想的杨廷和,在权力的漩涡中渐渐有些迷失了。当然,有人说是他李东阳迷失了,又何必在意呢,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散朝之后,回到御书房里的朱佑樘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他轻轻地皱着眉头,神色中满是愁色。整个皇宫内,或许只有王岳知道朱佑樘为什么发愁了。
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朱佑樘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可需要解决的事情却很多。首当其冲的便是太子登基,权力更迭的事情。如果朝堂之上没有一点变化,权力结构依旧是老样子,那等到儿子朱厚照继位后,不照样要走自己的老路么?身为皇帝,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绕不开清流百官,有时候皇帝一句话,还不如内阁一条政令管用。
开海,真的仅仅是为了为国谋利么?不,并不是这样的,朱佑樘之所以坚定不移的支持开海,就是想增加一些变数,为这朝堂引入一丝不可掌控的势力,唯有带来变数,儿子朱厚照才有可能在将来的岁月里夺回一部分权力,不再像他朱佑樘这般做个“好”皇帝。
好皇帝?呵呵,那是因为他朱佑樘性情和善,不争不抢,朝堂上下其乐融融,所以才成了好皇帝。可他朱佑樘并不像当这样的皇帝,他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皇帝,不应该是这样的!
开海,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当苏立言的折子送回京城后,朱佑樘高兴地笑了好长时间。可是,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再次让朱佑樘看明白了问题的根本所在。海运司无论带来多少好处,无论为大明做出多大的贡献,朝堂上那些人依旧不会支持开海的,他们会想尽一切理由阻碍海运司壮大下去。
海运司是一股新生力量,随着海运司的壮大,必然有一群代表着海运司利益的官员走进朝堂中枢,权力结构随之发生改变。新生派系跟旧派系形成平衡后,帝王便可以利用平衡之术,一点点行使作为皇帝的权力。自己是这么想的,那些臣子也自然能看得透,说到底,都是为了保住手里的权力。
权力,是一杯致命的毒药,一旦沾染上,就很难戒掉。现在自己还活着,那些人不敢乱来,可若是自己驾鹤西去以后呢?
不,必须在临死之前把开海一事变成定局,一定要做些什么,堵住朝堂百官之口,让他们不再明着阻挠开海。靠在椅背上思索了良久,朱佑樘沉声道:“王岳,去请张公爷进宫。”
王岳答应一声,匆匆离开。今日张懋领着张仑在五军都督府衙门办公,得了王岳的口信后,便匆匆来到了御书房。
张懋进屋后,王岳识趣的屏退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而他自己则守在门口外边。御书房内,朱佑樘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坚定地望着张懋。
“老公爷,朕.....朕要出京,去天津卫亲自迎接皇家舰队返航!”
张懋大吃一惊,“陛下,可你的身子骨能撑得住么?而且.....陛下你应该明白,你想出京,必然是阻力重重.....”
张懋还要再劝,朱佑樘抬手制止了他,“老公爷,朕明白你的担忧,可朕的身子骨是什么情况,你很清楚。就算不出京,不折腾这么一趟,又能怎样?多活几日和少活几日,又有什么区别?眼下,朕只希望趁着还能动,尽可能的做些事情,也让日后太子跟苏立言能少些阻碍。”
“至于朝堂上那些人,他们自然不希望朕出京的,他们恨不得让朕一辈子待在宫里做个好皇帝”说到这里,朱佑樘脸色变得红润起来,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咳咳,朕做了半辈子好皇帝,但是这一次,朕要做一次坏皇帝,朕一定要亲自去天津卫码头。让我大明所有的百姓的目光集中到天津卫,朕要让所有人知道开海利国利民,朕要让那些人以后再也不敢明着阻挠开海!”
当天下人都知道开海利国利民,当开海变成国策写进大明律后,海运司的地位就会变得更加牢固。朱佑樘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经过长时间思考的。朕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或许,迎接皇家舰队返航,与民同乐,是朕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朕会在死之前把开海定为国策。
然后,过不了多久,朕就会驾鹤西去,那朕就变成了先帝,朕留下来的国策与话语也变成了先帝祖制。那些人不是一直拿祖制压人么,呵呵,朕这次就亲自弄一条先帝祖制,到时候看你们还怎样明着阻挠开海!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这是朱佑樘十几年皇帝生涯,在生命的终点做出的反击!
张懋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朱佑樘,他也没有理由阻止,可是这样做,也必将耗掉朱佑樘本来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陛下,既然你意已决,那老臣这就回去做些安排,尤其是江南那边,也要立言早做准备才行!”
“嗯!一切有劳老公爷了,在诸事妥当之前,先不要让那些人听到风声!”
“陛下放心,老臣心里有数!”
张懋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御书房,中午的阳光立在头顶,有些炎热,渗着一丝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