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84
尽管是被她很简单的询问眼光注视,他还是紧张得欲言又止。
他偏头看看一旁的赌坊。原来是忌讳这个地方啊,千金赌坊里不缺武陵春的人。这么说,是要背着六公子告诉青玉案什么事么?
叛徒。楚云深嗤之以鼻。他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什么事了。
“能到青姑娘的住所再说么?我的意思是……到门口就行。”
青玉案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楚云深探探身子,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他才鬼使神差得跟了上去。
他从来不管别人的事。但是他心里很清楚,晏清都今天所做的一切一定逃不过大哥的眼睛。而楚云深看见了他们,也有机会阻止晏清都的情状也定然会被大哥知道。
既然这样就不能什么都不做了。
他跟着晏清都和青玉案停在缀锦楼大门口。青玉案道:“晏公子,还是进来说话吧。”
“不必。”晏清都拱手。
不就是要告诉青玉案,她自己有可能是猎魂,还可能是武陵春同母异父的妹妹,武陵春可能跳过夏孤临的决断直接对她下手嘛……
哼哼,倒要看看他怎么说出口。
“晏公子?”
见晏清都这般眉头紧锁,青玉案也不知他是怎么了。
“不,没什么,在下只是想说,大哥这几日事务繁忙,青姑娘独居绣庄,还是要多加小心。”
青玉案淡淡道谢。以她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晏清都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但她竟然也不追问了。
两人道别。青玉案正要进门,晏清都却又将她叫住——
这下,终于想好怎么说了?
“还有何事?”
“青姑娘明天有什么安排么?”
“还有绣活要忙。若侥幸得空,便到乌梅姑娘那里喝茶——都已经推了好几天了,实在脱不开身呢。”
乌梅约青玉案喝茶了?
乌梅不是一直忙着搜寻确认猎魂的方法么。怎么她忽然有时间请青玉案喝茶,还这样几次三番得请?
有意思。
楚云深在缀锦楼对面的屋顶上仰面躺下,双眼眨都不眨得望着星空,直到眼中溢满了星光胀得发痛了,他才闭上眼睛。
这里好安静。今晚,不如就在这儿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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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青玉案捧着淡蓝色的蝴蝶花草杯,葱白的手指仿佛护着一弯宁静的湖水。
茶烟凝碧,蕊光枕霞。约了好几天,反而是乌梅失约了。
青玉案独坐。背靠阑干,转眼望池中锦鳞欢游,荷花正艳。
不知何时起……竟然不习惯独自一人赏景品茶了。
冷冰,黎辰,太平……闹哄哄的三个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偌大的花园内,似乎只剩下青玉案一人。无论如何,等喝完这杯茶,她就要离开了。
她举杯欲饮,一人华衣烂漫,折扇轻扇,竟是微笑着向她走了过来——
武陵春。没想到,他在。
“武公子。”
“呵呵,乌梅那丫头呢?怎么她竟把好姐妹一个人晾在这儿?”
武陵春坐在青玉案对面。提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无妨。喝完茶,我便走了。”
翡翠耳坠在青玉案耳际摇曳着,如翠雪玉滴。还是夏孤临送她的那对,她一直都戴着。
“你手上的蝴蝶花草杯,跟你很配呢。”
水蓝的晓梦迷蝶,琉璃的草长莺飞。果然很配。
“乌梅说特意为我准备了茶杯——没想到,是这等好物。”
“若是喜欢,这杯子,就送给你。”
“这……”
“这杯子并不是乌梅的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父母下世之后,他们的遗物,我都交给乌梅保管了。”
“既有这层缘故,青玉更不能夺他人珍重之物……”
武陵春摇摇折扇。花园中光线渐暗,天分明还未黑。原来是阴云遮蔽,竟是要下雨了。
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潮湿的味道。
“青玉姑娘。”武陵春问,“我可以像大哥一样,叫你‘青儿’么?”
青玉案点点头。
“你也像大哥那样,叫我小春便是。”
青玉案缓缓点点头。风声渐疾,她竟然听不出武陵春刻意支开所有人进行的这场对话,用意何在。
仿佛在心中酝酿了很久很久。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多少个发呆的清晨,甚至不止数月,长达几年。
他才能用这么深沉的眼光看着青玉案。
“青儿的样貌,总是让我想起我母亲。二十年前,她是瘦西湖畔最有名的美人。”
武陵春注意观察着青玉案表情变化。他继续道:“我母亲叫眉妩。”
眉间风情如画,曾令多少英雄豪杰,拜倒在她裙下。
昆仑剑圣曾宣告天下,他的剑和他的人,只为她而生;
前朝太子为了娶她惹怒皇上,被软禁太子宫忧闷而死;
江南第一才子因为得不到她,自毁双目,一生与丹青绝缘……
她不在乎那么多男人为她生,为她死,为她疯狂。她依旧美丽,依旧招摇——
直到她嫁人。她的销声匿迹在意料之中,她的选择却令人意想不到。
比她年长二十岁的扬州首富,武桃源。据说迎娶她的彩礼,有来自沮末、大食、僧伽罗等番邦进贡的奇珍异宝,不知被武桃源以什么渠道用什么办法拦截了下来……
当时的武家如日中天富可敌国。眉妩一介贫家女子嫁入武家,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武陵春平静得讲述着母亲的故事。细雨沙沙得下着,凉风袭来,凉得人心中畅快。
故事到这里差不多该结束了。无论一个女人出阁之前有多么光鲜亮丽名声远播,一旦嫁人,她就踏上了所有女人相夫教子,深居简出的人生路,再多传奇,为了守护家,也要归于平淡。
那些琐碎的烦恼和温暖的快乐也只是被记在心里,留在回忆里。
“可惜双亲殁后,府中横遭变故,并未留下母亲的画像。青儿真该看看,你跟我母亲,真是长得很像很像。”
青玉案微笑。
“当然还有更多的是不像。幼时穿母亲缝制的衣服,父亲便总说母亲的女红不细致。”
武陵春笑道,“想来,也非人人都能习得青儿这般技艺——青儿由此绝技,想必也是家学渊源了?”
青玉案眼神转淡。地面的雨滴已经很密,将青砖染得深了一层颜色。
“家……我并未太多关于家的记忆。我幼时的记忆,始于齐云山。”
“哦?可是家中父母盼你修仙成才,早早将你送上山学习道术?”
青玉案的手指在蝴蝶花草杯上渐渐冰凉。
“师父和掌门师兄并未提过关于我父母的任何事情。他们说……我是个弃儿。”
武陵春面露难过之色。他是真的难过,看来这下,只有去齐云山问掌门,才能得知青玉案的身份。
也罢。
“如此……是我问得唐突了。”
雨越下越大。武陵春笑道:“黎辰陪冷冰在市集逛了一天,这下只怕要淋雨呢。”
“这雨今夜怕是不会停了。青儿还是在府中盘桓一晚,绣庄有事,想也不急在今夜。院内凉了,我送你回房如何?”
武陵春打开折扇,遮在青玉案头顶,一路护送她回了房间。
他的衣服却被细雨淋湿。他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并不着急换衣服,将湿淋淋的君子扇搁在书案上,剑指点在鬓角,口中念咒,进行远空念话:
“乌梅,你在哪里?今夜赶往齐云山玉虚宫,找到玉微掌门……”
“乌梅姐姐……乌梅姐姐?”
“嗯……啊?”
听着旁边冷冰声声呼唤,乌梅方才从遐想中惊觉,想起自己正在米店的屋檐下避雨。
天色幽暗,雨声淅淅沥沥,市集上匆匆忙忙收摊的小贩们也都已走光了。唯有杂货郎收得太急不小心打翻在地的绵胭脂还流散在雨里,痛心疾首的绯红。
乌梅长长舒了口气。已经决定了么,就是在今夜么?
“乌梅姐姐你怎么走神了?刚才你紧紧握着左手,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答应呢。”
冷冰伸出手接住雨滴。晶莹的雨在她白嫩的手心跌碎了。
“是么……”乌梅无奈得笑笑,趁冷冰专注得望着雨,松开手,将打好的灵诀放了出去。
那是给武陵春的回话。内容只有一个字,“是”。
“嘻嘻,今天真的买了好多好东西,从前在雨巷的时候,师姐总是不让我涂胭脂……现在可以涂个痛快啦~~~~~~我要一天换一个颜色。不过这盒就送给青玉姐姐吧,虽然她不抹胭脂也漂亮得不得了……”
樱草色的胭脂盒子在没有眼神的乌梅眼前晃动。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头道:“嗯。冷冰选的,青儿一定会喜欢。”
“奇怪了,黎辰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还指望他拎包呢。”
“陪两个女孩子逛市集很无聊吧……”
冷冰暗自得意,上次野炊用“特别餐”来治南黎辰果然没错,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乌梅姐姐,不如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留在这儿等黎辰,他会回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