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轮回的历史
返祖记忆。
厉飞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天在皇家护卫队驻地里感受到的恶意目光。
觉察到那目光，厉飞才注意到隐藏在树丛之中的白色钟楼——他也一直认为当时看着自己的人就在钟楼上。
当时他送走莱斯特之后，在前往钟楼的路上遇见了从另一个方向前往钟楼的锡兰家小少爷，又在夜晚对上以同样的目光看着他的白色影子，所以认为当时对他投以那般目光的是创造出白色影子的感染者。
但在锡兰家族墓地遇见那个白影的时候，对方并没有散发出针对自己的敌意。
现在想来，这些恐怕都是打消他怀疑的手段，那天在钟楼上看着他的，应该就是格伦哈尔·锡兰。
那目光到底是针对莱斯特还是针对厉飞自己，或者针对他们两人……
厉飞深吸一口气。
——现在都不重要了。
“你们在说什么？”云彬走了过来，对站在一旁的两人皱眉说道，“这个门要怎么开？”
厉飞立刻将目光落在医生身上：“你不是这里的常客吗？门要怎么开？”
“电子锁的控制台在内部，外部开不了。”
众人：……
——你tm在逗我？！
“这个门……用电子锁开？”
云彬惊疑地看了一眼巨大石门，却看见医生走向大门旁边的山壁。
“门在这里。”
厉飞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只见医生站着的地方果然有一扇伪装的很好的小门，和周围山壁融于一体，在如此昏暗的地下环境里几乎难以发觉。
但他此刻关心的重点并不在这里：“你说莱斯特有危险到底是怎么回事？”
“狮心号离开了母星。”
厉飞眼中神色凛冽，仿佛寒风吹过大地：“你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锡兰家也不应该知道。”
厉飞知道对方话语里没有说出来的那部分。
——格伦哈尔·锡兰已经知道了。
“想要抓住殿下可没有那么容易。”
“确实没有那么容易，也没那么难。”医生看着厉飞，“催眠根据效果的持续时间长短分为几种。”
“我知道，一次性催眠和长期潜伏性……”
厉飞胸腔里的心重重一沉，一阵轰鸣在他耳边炸响。
“英格拉姆·冯·莱斯特……”厉飞低声咆哮，面上的表情足以让任何人畏惧。
“如果是皇帝的命令，或者用皇帝陛下的姓名做威胁，你觉得第三亲王殿下会不会束手就擒。”医生的声音依然死板，他是被选中的引路人，除了为“战士”指明道路之外，不应该有自己的偏好或情绪。
“你说的有点多了，哥哥。”一声叹息忽然在空旷的地下回响，仿佛冥河之畔无数亡者的灵魂一起发出冰冷的叹息。
“那那那那那那是什什什什什么？”奇尔家的小少爷声音在打颤，连话都说不清。
云彬刚想教育一下卡罗·奇尔：“身为皇家护卫队的队员怎么可以如此胆小怕事！”结果他一回头，发现奇尔少爷连眼睛都在闪着光，根本不是吓得结巴而是激动到说不清话。
云彬：……
——好心塞……好心累！
“就算你说的再多，也改变不了已经远离了温妮莎a星的狮心号和莱斯特·冯·巴尔克的结局。”
云彬：！！！
红发少校猛地回头看向厉飞，见黑发特工只是沉着脸，对那发言并不意外，脸上的表情立刻扭曲起来。
“你早就知道了？！”
“刚刚知道。”厉飞没有追逐声音的来源，而是一边打开个人终端一边问白袍医生，“她就是你们族里的叛徒？”
“背叛的人是我父亲，那时他带走了我母亲刚刚生下的女儿。”
“她是个麻烦的家伙，我以后可能不会留活口。”
“请便。”
云彬：……
——这种对话他一点都看不懂啊！
——为什么这个家伙（厉飞）可以当着别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说“我要杀你妹妹”。
——而另一个家伙（医生）竟然就这么点头了点头了点！头！了！
——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不是鬼魂吗？只是普通人类吗？”卡罗·奇尔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来，整个人像一把蔫掉的葱，没精打采的。当然，也完全不在意发出声音的人的死活。
红发少校的三观有点受到冲击。
——这群人里只有他一个是正、常、人！
医生说完“请便”之后，似乎还是有些犹豫，于是他第一次略带迟疑地开口：“厉飞……”
云彬：他就说没有人会面对自己妹妹被杀却无动于衷的吧！
“能把大脑留给我么？”
厉飞操纵终端的手指都顿了一顿，才回复道：“我尽量，无法完全保证。”
医生满意地点点头——感染者的大脑是稀有品，他带回去给母亲交差之后就可以自己收藏起来。
云彬：……
红发少校的三观碎了一地，粘都粘不起来。
奇尔小少爷忍不住抖了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住院的理由貌似是……“开颅手术”？
——不不不不不不！医生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职业没有之一！！！
“你大可以继续逞口舌之利，我并不介意。”那女声和医生如出一辙的死板，让人不由感叹血脉的联系。
“我听过你的声音，你是‘眼’。”厉飞干脆利落地回应，“别绕圈子了，你们想要什么？”
如果是他曾经见过的八人众，他已经杀了两个，至少还有六个，对方如果要的是他的命，大可以倾巢而出，不必在这里和他拖延时间绕弯子。
“死亡星域的线路图，我们要你找到那颗星球，找到真正的、完整的死火。”
厉飞在终端上敲打的手指停下，忍不住伸手捂住眼睛。
“呵呵。”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一种荒谬感袭上心头。
“历史果然是一种不断的重复。”厉飞自嘲道。
当年有一群人用他来威胁他的父母寻找死火，而今是同样一群人的后继者，用莱斯特来威胁他，为了同一件事。
区别只在于——
“我根本不知道死火在哪里。”厉飞说道。
“你的身体接受过激发。”眼不为所动，“你虽然接受了感染液注射，但身体数据和第三亲王的数据十分相似，属于完整激发，不需要原液来控制身体里的元素浓度，本身就是最佳的进化形态——你肯定接触过原样本并受到原样本的感染。”
“我不知道这件事。”
“我们并不介意直接对莱斯特殿下进行研究。”
“等等！”厉飞叫住眼，“我同意。”
“十天内，我们要星图。”
※※※
“殿下！”达拉尔狠狠地挣扎着，船上的其他船员全部收缴了个人终端、卸除了武装，被关在狮心号自己的牢房里。舰桥内就只剩下舰长和副官——以及一群穿着带有黑色火焰纹路制服的人。
有几个莱斯特还十分眼熟。
“威利上校、埃罗尔少将……”莱斯特凌厉的目光一个一个扫过这些军部的将校官员，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局面而弱势半分，“你们也背叛了帝国？”
那些被他点到名字的人有的在那刀锋般的注视下别开目光，有的却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
“我们可没有背叛帝国——皇帝陛下本人不正在这里么？真要说起来，巴尔克少将大人您才是叛国罪呢。在帝国，叛国罪该处以什么样的刑罚？”
“你们这群卑鄙的家伙！”达拉尔愤怒地说。
副官阁下瞪圆了眼睛，如果目光能杀人，被他瞪着的人身上恐怕都要多出好几个血窟窿。
“让他闭嘴。”银发紫瞳的青年缓缓开口。
压着达拉尔的两个士兵立刻在他的脖子上套了个颈环，达拉尔刚要开口颈环就迸出亮眼的电光。
“你……们……这群……”达拉尔恶狠狠地瞪着锡兰，就算被电得舌头都打结还是不肯对锡兰低头。看得身后看管他的两个守卫都有点头皮发麻。
“达拉尔，闭嘴。”莱斯特低声命令道。
“……”达拉尔老实地闭上嘴，电流立刻消失，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心里对眼下的情形十分焦急。
“你要找的是我，没必要让达拉尔在这里。”莱斯特看着锡兰，对周围那些将官都视若无物。
那双璀璨美丽的孔雀石之眼就算在此时依然明亮到刺眼，令人嫉恨。
“我从不小看狮心号的战斗力。”锡兰说道。
即使是现在，他手中握有皇帝英格拉姆，莱斯特·冯·巴尔克也成为了他的阶下之囚，这位年轻的少校脸上也没有半分欢喜。
他仿佛脱下了一层面具，那暗沉的紫眸之中隐藏着令人心惊的阴鸷和疯狂。
“你是狮心号的灵魂，而你身边的副官却有资格成为狮心号的头，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在计划成功之前，我不打算出任何意外。”
——计划。
莱斯特听出了锡兰话里的隐意。
挟持皇帝，占领狮心号，对于锡兰来说，不过是个开始。
这些不过是为了他之后的“计划”。
莱斯特并不擅长这方面的猜测，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对方面具之后的真实，但却无法直接猜到对方的目的，于是他只能试探性地询问：“你想要帝国？”
周围传来不屑地嗤笑声。
莱斯特注意到发出嗤笑声的都是年轻的成员，他熟悉的帝*将领们并没有笑，反而因为这笑声觉得有几分尴尬和恼怒。
年轻的成员大多为蔑视权利的一派，而军人们则是崇尚权利的一派。
是什么让这两拨人相安无事地走在一起？
“帝国对我来说不过是个伪物。”格伦哈尔·锡兰阴沉着脸，“我要的是巴尔克帝国初代皇帝从我们手中偷走的力量和荣耀。”
莱斯特……没有懂。
虽然锡兰看起来十分激动，但他确实完全没有找到锡兰所谓的“偷走力量和荣耀”的点在哪里。
大概是他脸上稍微露出了一点蒙圈的表情，锡兰少爷冷笑：“和你的祖先一样厚颜无耻么，莱斯特·冯·巴尔克。难道你以为装傻就能将初代皇帝的罪蒙混过去？”
莱斯特脸上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冷严肃，透露出一股冷硬强势的气场。
但殿下内心深处的小狮子又在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所以到底是什么罪？！
莱斯特回顾了一下帝国的历史，又回顾了一下开国皇帝的相关历史，不管是哪一任皇帝都对锡兰和曼特宁家族信任有加，哪怕锡兰手中握着很大一部分军权，也没发生过猜忌戒备所导致的冤案……
“哦？你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
“你也承认了么？你的祖先犯下的最大过错。”
——什么过错？
“不仅如此，最可恶的是，你的母亲也试图将好不容易重新复苏的它掐死在萌芽之中！”
——所、以、锡、兰、到、底、在、说、什、么？
小狮子脑袋上的小花忧郁地垂了下来。
趴在地上的达拉尔副官看着浑身上下都挂满了问号的殿下背影，心知如果从正面看肯定脸上也绝对被问号蒙了一脸，实在忍不住：“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只说一半说清楚一点会死么！”
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是以语速极快，说完之后又被电得发麻。
——亲王护卫队要拼死守护殿下的形象！
——绝对不能让这家伙（格伦哈尔·锡兰）发现殿下根本没有听懂他的话！
辛苦你了，达拉尔副官！
锡兰看了一眼达拉尔，用一副“尔等凡人妄图窥视天机”的表情说道：“你想知道？”
——我不想。
达拉尔副官耿直地想。
——万一是帝国丑闻什么的，他搞不好会被灭口嘤嘤嘤！
但是！
在副官大人心里，他自己想不想不重要，殿下想知道才重要！
所以他无视心里“嘤嘤嘤”的声音，努力地点了点头。
“哼，反正还有时间，我就重头说——希望你听完之后，对你的殿下还能保有这份忠心。”
——呼……
莱斯特和达拉尔同时松了一口气。
——他总算是要说了！
“莱斯特·冯·巴尔克，你的祖先让骄傲的水之民退化成现在这个弱小的样子，并阻隔了他们再度进化的道路，将高贵的水之一族禁锢在小小的人类躯壳里，这就是他的罪！”
莱斯特：……
达拉尔：……
——听起来……好中二怎么破？
达拉尔副官表示没想到锡兰少校是这种人设，明明已经二十多岁了为什么还像个中二病晚期少年？
莱斯特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仔细听了锡兰的每一个字，然后将其中的问题点反驳回去。
“他们离开水之民的星球是因为星球要坍塌了，如果不离开，水之民的血脉都无法延续。”
“那不过是初代皇帝的一面之词！”锡兰激动地说，“你们根本就像想象不到水之民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我知道。”
“对。”锡兰讥诮讽刺道，“你原本应该是最能体会这份力量的那个人。”
“但你和你虚伪懦弱的祖先一样，面对宝山却止步不前。”
“那么多的实验，那么多的数据，偏偏只有你成功了！但你却不珍惜这天赐的机会，一心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正常——莱斯特·冯·巴尔克，你从上到下从头到尾究竟哪一点看起来正常了？”
莱斯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回道：“……我在帝国平均适龄时期结婚了？”
——二十七岁是有点踩线，但还是在标准范围内吧？
——既然在标准范围内，就是正常的嘛。
“……”
锡兰小少爷的手在两边用力握成拳。
见格伦哈尔·锡兰没有回话，莱斯特又想了想：光是结婚好像是有点不太够。
于是他补充道：“而且婚后生活和谐，夫夫关系融洽？”
说完这两句，小狮子在心底反复确认之后，用力点了点头。
“除了没有孩子之外，都挺正常的。”
——在大宇宙时代，没有孩子也挺正常的好吗？不要妄自菲薄啊殿下！
忠诚的副官大人在心底吼完才发现自己被殿下的思路带着跑偏到宇宙黑洞里去了。
达拉尔突然发自内心地涌出一股对锡兰少爷的深深同情。
不过更多的是对亲王殿下的担心和内心小人欢快地为亲王殿下摇旗呐喊助威。
锡兰小少爷的脸色已经说不好是铁青还是乌黑的发亮了。
和云彬不一样，锡兰家对莱斯特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于是莱斯特和格伦哈尔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方对巴尔克帝国第三亲王的了解……就和第一次见到莱斯特的厉飞那样多。
好吧，除此之外还对莱斯特的异能比较了解。
嘛，先为锡兰少爷点个蜡。
“别模糊焦点！”格伦哈尔怒吼，“你那快速愈合的身体，不管五感还是体能甚至是头脑都比普通人要强大数倍！还记得被年幼的你徒手拆掉的机械护卫么？你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那些都是属于水之民的力量！都是被初代皇帝所封印的力量！”
银发青年焦躁地来回踱步，俊美阴柔的脸甚至有些扭曲。
“凭什么？最后偏偏是那个人的后代，偏偏是亲手掐断了这份力量的人的后代拥有了这份力量！”
他从小就总是做着相同的梦。
人身鱼尾的族人们拥有各种不同的能力。他们天生神力，每个人是还拥有不同的特殊力量，有的可以和动植物沟通，有的能够操纵自然，甚至能招来狂雷骤雨、掀起惊涛骇浪！
那些宛如神话传说一般的景象让他几乎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
直到他的叔叔奥德里奇告诉他：那些都是真的，既不是神话也不是传说，那是他们的先祖。
比他们更强、进化程度更高的先祖。
因为一次灾难的降临，因为巴尔克帝国的初代皇帝的命令。
他们退化了。
退化成现在这个软弱无力的样子，和先祖比起来连根手指都不如。
父亲忙于家族事务，只要他按时完成课业，并不会在意其余的时间他用在哪里。于是他就更加长久的和叔叔待在那栋有许多研究资料的大屋子里。
所以在莱斯特·冯·巴尔克暴走之后，他和奥德里奇叔叔第一时间明白到这个人存在的意义。
格伦哈尔记得自己梦到过这样的存在，身体能够快速治愈、各方面素质都超出同类数倍——就算是在梦里，也是非常强悍的能力，格伦哈尔能够轻易感觉到梦中其他人对拥有这个能力的水之民的尊敬，他们称呼那种人为“神之子”。
那是还很年幼的格伦哈尔·锡兰本来十分兴奋的想要认识这位皇子，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但是他无意中听到了莱斯特和摩菲·曼特宁的谈话。
回家之后格伦哈尔·锡兰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找自己的叔叔，只是重新沉浸在梦中的世界。
为什么是这个人得到了能力？
他明明拥有神的力量，却和他的祖先、巴尔克的开国之君一样，畏惧这股力量，避它如蛇蝎。
怪物？
不正常？
什么是正常？
明明这才是生命形态的更高阶！
目光短浅！
格伦哈尔从梦中世界醒来之后，对自己说：莱斯特·冯·巴尔克是个残次品，只是空有力量的壳子，根本不配被称为“神之子”。
总有一天，他会彻底分析他的力量，让水之民的辉煌回归，让真正的神之子降临。
※※※
“七万三千六百三十九人。”看着吼完之后就陷入沉默的格伦哈尔·锡兰，莱斯特突然开口。
周围所有人都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不过莱斯特也并不需要他们的回应。他接着说了下去：“这是七虹星因为你所谓的进化实验而死去的人数。”
“进化总会有牺牲。”格伦哈尔冷漠地看着莱斯特，“你也会是这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