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病情凶险察而未觉
一旁,珠珠完全没意识到这瞬息间迎春竟想了那许多,心中是那般痛苦……
她只是瞧见迎春脸上神色变得愈加难看,不由愈担心起来。她从一旁的桌上拿过茶水,递上前,凑到迎春嘴边:“迎春姑娘,你脸色看着有些吓人哩,气色很不好似的,喝点热水吧,这是刚烧好,摊凉了的。”
迎春点头,呷了一口,润了润干裂的唇,又躺下了。
“珠珠,谢谢你。”
珠珠摇头:“不谢。”
迎春道:“珠珠啊,说起来不怕你笑,若不是今日我病了,我就求你陪我一块儿躺着了,我好闷,心里好难受,想找个人说点体已话,想得到一点安慰……我这样想,是不是很自私?”
珠珠笑:“迎春姑娘,不妨事啊,就是现在,你要我陪你说话,那也没事,我不能跟你一块儿躺着,那我就趴在这床沿边,不是一样可以跟你靠得近近的……”
“靠得近近的?”迎春重复了珠珠这后半句话,偏头一笑:“瞧你说的,若真让你那样,我就真的太自私啦,万万不可!你也要歇息的啊!”
“没什么不可的,我是婢,你是家主的客,我服侍你,天经地义。”
“珠珠,你万不要这样说了,其实,若你不嫌弃,我要认你这个妹妹。往后,若我们还有缘多待些日子,就姐妹相称罢。”
“姐妹相称?唔。那可不行哩,我何等何能做你的姊妹?”
“可以的。”
“不,我当不起。”
“当得起。”
珠珠还是扭捏地摇头。
迎春做出不高兴的样子:“那我只好明日去寻田老爷了,届时跪在他面前,求他,赏了你给我,做我姊妹……”
珠珠苦笑:“呀,那怎行!好……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你不用去求家主。”
迎春点头,高兴道:“谢谢你,珠珠妹妹。”
“唔。迎春姐。”
“珠珠妹,你坐过来一些。”
珠珠照办。
迎春从床榻间伸出掌心,拉住珠珠的小手,看了一会儿,摩挲了一会儿,她不可思议地道:“好多的茧!”
珠珠沉默。
迎春心疼地道:“珠珠妹,你一定做了很多很多苦差事,看把你熬得……”
珠珠苦笑。
“你受苦了,妹妹。”
珠珠摇头:“还好啦,我们这些婢女,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能离开柴房打杂到这前厅来服侍人,我还算运气的了。这府里,和我一般大的姑娘,多得是在做苦力的,倒夜香啊、刷茅厕,劈柴、剁草啊,什么粗活都得干,她们才真苦……”
迎春“嗯”一声,表示赞同:“是不容易。”
沉吟一瞬,她轻声问:“珠珠妹,你家中是哪?怎的就来了这田府里讨活?”
珠珠眼神暗淡下去:“其实,我也不大记得了,我老家么,好似在高唐西南边陲一个叫博陵的地界,六岁那年,我家乡闹饥荒,我爹、我娘养不活我一家老小了,恰好集市上有收女娃的,父母也是为了我能活下去,就把我、连同我的另几个姊妹,一并抵押给了人贩子,辗转中,我和姊妹们分开,我则被卖来了这田府。算起来,愈十年了。”
“苦命的孩子。”
珠珠淡淡一笑,显然,这沉重的往事她早看淡了,至少在人前不那么伤感了。
顿了顿,她问:“你呢?迎春姐。你怎成为一个孤女的?你家中的人呢?”
迎春伤感地“哎”一声,道:“我和你也差不多,不过,比你更惨的是,我爹和我娘,在战乱里都叫燕兵给杀害了,我辗转流落到燕境,后来,我被拐卖进入一个叫坐坛府的地方,又阴差阳错被拐入空天水榭,在那,我遇到了命中救星太子,命运才发生改变……”
“迎春姐,你命真好!”
“是吧……”迎春淡淡的口气。
珠珠继续艳羡着:“迎春姐,你长得这样好看,我相信,太子定不会负你的。”
迎春苦笑。
珠珠道:“迎春姐,其实在我看,你完全不必忧愁伤身,纵然太子有了婚约,可太子乃何等人物,自然可三妻四妾,你就算做不得大,只要得了暖心人,有人护着,那也是极好的呀。”
“小丫头,懂得倒不少。”迎春美目瞟了珠珠一眼,算是暗暗赞许了她的分析。
二人说着小话,氛围逐渐热络,虽才结拜,渐渐的,倒真有一点姊妹亲密无间的感觉了。
时间飞快,不知不觉,二更天亥时也快过了。
这期间,迎春不间断催促珠珠下去歇着。可珠珠说什么也不愿,一定要贴身看守。
珠珠之所以这样坚决,其实,情形特殊,乃是因为,今夜迎春之神色极不好,脸色愈加苍白不说,咳嗽也愈加剧烈起来。作为服侍的婢子,她实是不能轻易走开。
最终,迎春和珠珠商量了一个择中的法子。
珠珠在迎春房间打地铺,随时照看迎春。
然,珠珠歇下不多时。突的,一阵剧烈咳嗽从迎春床榻间传出。一下子警醒了她。
她听着那剧烈的咳嗽,感觉那迎春好似要将肺也咳出来似的。
她立即翻身从地铺上起来,奔至迎春床榻边,第一时间去点灯,察看迎春状态。
“迎春姐,你怎了,咳得好吓人哩?”
当她将床榻边的灯罩点亮,一抬眸,她瞧见迎春嘴角竟血迹斑斑。一时她怔住了!
“我……我没事。”迎春逞强着。
“还说没事,你,你都咳出血啦,天呐,你到底怎了?”
珠珠显然慌了,她一瞬间眼眶就湿了,泪珠儿直往下坠。
迎春瞧了,哭笑不得:“真是个孩子,这有啥好哭的,我不过就是咳嗽嘛。”
“哪里,你……你病得厉害呀,都咳出血了,呜呜呜,不行,我这就去唤郎中来瞧你。”
迎春一伸手,强拽住了珠珠:“不急,珠珠妹,明日再说罢。”
实际,她心中清楚,她这病,绝不是郎中可瞧得好的。因,这夜,那田劈疆已经来察看过,明确表示过,她乃是被那可疑的金色之物所污染而染上怪病。这种疑难杂症,岂非普通郎中能断?而叫她绝望的是,太子明明追查那金色小球而去,且返回田府了,却没有急时回访,指不定乃那金色小球之谜困惑了太子,一时连太子也没了法子!既如此,请普通郎中何用?再一个,今夜这夕暖楼也格外不寻常,按理邹真人早该回来了,可至了此刻,依然不见他回来,他忙什么去了?据说,乃跟太子在一块。她不禁想,莫非,邹真人亦是在为她之病症相关的那金色小球在忙,若真如此,那她安心等待就好啦,就更不必去请所谓的郎中来搅事,请了,怕也于事无补。
这些,她都只是心中想想,深知,暂不必尽数告知珠珠,免珠珠困惑,为她心忧,不如她一人默默承受,静观其变。
她是这样想,可对珠珠这不知情者而言,情形并非那样单纯。
这时的珠珠,看着刚结拜的“姊姊”如此受苦,且状态如此严重,一时是心焦不已,直掉眼泪。
迎春只好忍着身子不适,慢慢安慰着珠珠,过一阵,她的咳嗽渐缓和一些。而她被珠珠从床榻间扶着,靠着床沿坐了起来。
“对不住了,珠珠妹,这一夜,闹得你不得安宁。”
“迎春姐,你别说这些了,也别逞强了,还是让我去唤了郎中来吧,你……”珠珠不忍地又瞅了迎春嘴边那点点血迹一眼,从一旁案几上拿过一张帕子,轻轻朝迎春嘴角抹去。
擦拭完毕,她看着迎春,愣怔怔的,呆了。
迎春倒比她乐观,瞧着她那憨憨的忠厚样子,反开心起来。
“往后啊,你也要这样病一遭!”
珠珠:“……”
迎春调皮地道:“这样,我就有机会原样照搬,也这样通宵服侍你一次了,咱两就扯平了。”
珠珠摇头:“迎春姐,你可真能说笑,没见过你这样给自己捡活儿干的。”
“对,我乌鸦嘴,打比方也没打好,你压根没必要这样病一遭让我寻报答机会的……你也不会这样病。我想,还是想点实际的,这次离了田府啊,我即刻去求田老爷,让他把你赏了我,跟我走,往后,我们姊妹一块儿浪迹天涯。”
“耶!”珠珠神往地道,“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么,唔,那我不是逢了大造化了,细细一想,那我岂非也可像迎春姐你一样,也做邹真人的门客了?”
迎春笑:“这个我倒不敢打包票,邹真人的门客,大多都是有真本事的人杰,就是我也是名不副实。你贸然进入他门下,成为他弟子,唔,我想想,你至少得做成个什么真本事人恐才有机会哩。”
“这样啊,那我俨然没机会的了。”
“不啊……你机会多得是哩。比如你本本分分当个待嫁的美娇娘就好啦,在邹真人门下,侠客、壮士不胜枚举,届时作为邹真人门下风华绝代的女弟子待字闺中寻佳偶,定炙手可热呀!”
“呀,姐姐你消遣我!”
说起来简直难以置信,迎春都病成这样了,可还是如此说说笑笑。不知她那病到底如何个古怪之道,竟如此隐晦……
就在这嬉闹间,珠珠敏感察觉,床榻上,迎春好似越来越虚弱了。她的脸,好似一片雪,无一丝血色,她的唇,打上腮红后,像成熟的冬日的蜜,盈盈一片亮白,既诱人又颇瘆人。
又过了一会儿,迎春可能自身也察觉了。后头,她让珠珠拿来铜镜,还顾影自怜地照了照。当然,为避免伤感的尴尬气氛,她是在一种打闹的气氛中自我观察。
可珠珠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以她的观察,事情自然就不那么单纯了。
她望着病得几乎奄奄一息的迎春,不知怎的,她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迎春姐,这刻如此“闹”、如此“不羁”,颇有一种传说中的“回光返照”的感觉,好似再多闹一会儿,就会永远,永远地闭上眼睛再闹不起来似的。看得她是胆战心惊!
故,闹了会儿,迎春被珠珠强行摁倒在床榻,重歇下了。
但这回,迎春便是歇下了,依旧不甘心似的并不闭眼睡觉。又一抬臂,她将珠珠唤来床榻边:“珠珠妹,你再着累一番,帮我办件事。”
“迎春姐,你说。”珠珠口气是极度的宠溺。
“现在什么时辰了?”迎春有气无力地问。
“三更啦。”珠珠轻轻答。
“恩,真不早了,这样,你快快去把荆吒、掸儿唤来我这,我有话要说。”
“迎春姐……”
“怎了?”
“好晚哩,你真要叫醒他们?”
“唔。”迎春很坚定地点点头,同时,她又剧烈地连续咳嗽几声。
“好吧。”珠珠摇摇脑袋。
她实在不解迎春这刻去唤起两小童的举动。
可,纵然不解,她还是照做了,对迎春姐,她是千依百顺的……
无奈中,她抬脚离开了这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