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布袋论政人盐奇局
不多时,她突然见身边齐王撤下箸子,“啪啪”拍起手掌来。
“不错不错!”齐王似乎在称赞刚品尝过的菜,一边拍手掌,还转过脑袋来瞧她,眼神中满满都是宠溺。
她害羞地低着脑袋,哪里敢跟齐王对视。
她缄默着,心中却是晓得,齐王接下来可能要发表一番点评了。
果然,齐王举起酒盏,呷一口酒水,远目朝主席位下方一瞧,定准一个方向后,听他道:“邹真人,无艳这道布袋鸡,寡人想先听你来评评……”
邹衍哈哈笑:“大王,美食之道,臣鲜少涉足,怕讲不出真髓来啊!”
“诶,邹真人随便讲讲无妨。”
邹衍点头,笑道:“大王,依微臣看,无艳这道布袋鸡,有三大特色……”
“好,邹真人细细道来。”
“一,此鸡布袋有原汁原味。外层之鸡布袋鲜嫩爽口,和微臣过往品尝过的并无二致。二,此鸡布袋中配菜极个性,口味繁多,样样皆叫人回味。属实不凡。三,此整道菜食用后令人难以忘怀。”
齐王哈哈笑,道:“邹真人,看来,你对你这爱徒真是卯足了劲在夸了。这样可有失一届师尊体面哩。”
邹衍笑:“大王教训得极是!无艳乃臣之门下弟子,众人皆知。臣来评点她,实在有失公允,故,还是要听大王的教训才是哩。”
齐王满脸笑颜,点头:“好,寡人知道了……”一扭头,他看去钟无艳,“无艳,关于这道菜,寡人猜,你可能有许多话要讲……不管要讲什么,讲实话,此时此刻,不甚重要!不过,这到底是你一番孝心,寡人记下啦。今夜乃寡人临时犒赏众人,尤其是你,大羿射日古战场一役吃了苦,不论你,不论其他人,都需要先好好享受一下舒缓一丝紧张,寡人想,纵然你心间有什么话,等众人饱食一顿后再议,如何?”
钟无艳有口难辩,只能乖巧地道:“无艳谨遵大王教训。”
齐王点头,看去席位下众人:“来,大家举杯共饮,谢无艳为大家辛苦做了这道特殊的菜。”
接着,席间一阵觥筹交错。约一炷香时间后,满堂之人,个个在齐王怂恿下喝得满面通红的了。
之所以这样放得开,那也是有“特殊情况”!便是齐王频繁的起身去“应酬”!这实在是开天辟地没有过的事。齐王乃一届君主,何等尊贵,只有别人来敬他酒的道理,哪有他频繁起身,走下主席位,一座座,一张张长几去“打桩”的道理呢。
但,他确凿这样做了。
故而,场面就“乱”了起来。
每当齐王一起身,众人集体从长几前起身。
每当齐王一走动,众人手捧酒盏,眸子自然聚焦在他身上,跟随他步子移动。因,实在不知道他下一步会走到谁的长几跟前来。要知道,这番他“折腾”,可是连那席位末端不起眼的一对男女童子都是去“叨扰”了的……
这样一番下来,气氛能不融洽?现场能不喝得“沸腾”?自然是个个满面通红,个个受宠若惊,个个满头雾水……
当齐王敬了一圈酒,回到主席位,又一次坐下,坐下后不久,又一次起立,霎时间,所有人都本能地又跟着一起起立了……和以往一样,众人用询问的目光看去齐王。自然,个个都是满面笑颜的……
但,和以往稍有不同,这次,齐王突的眸子一冷,只是木然站立长几前,没有立刻走开,好似没有去和任何人共饮的打算……只见他轻摇了摇手中酒杯,“哐当”一声,竟然猛地将这酒杯摔去大厅大理石的地面之上。
地面何其光滑,何其坚硬,那酒杯坠地,红红的酒水洒了出来,这且不算,伴随它炸裂,迸出无数的小碎片,它,彻底碎了。这是一只精光闪闪的水晶杯。经齐王这一摔,一炸裂,一记猛响,还闹哄哄的,热闹的宴客大厅,瞬间,静得一根针掉落地面也能闻见了……
满室人心惶惶,不晓得齐王吃得好好的,怎的就突然发起这么大火!
而齐王做完摔酒杯的动作,并无半点不适,好似刚才那举动是顺理成章的,他抬眸,淡然看去众人。他眸子一遍遍从众人脸庞扫过。
这样持续了十几息,他好似“平静”下来,只听他开口道:“诸位卿家,你们定当以为寡人醉啦。是不是?”
群臣纷纷摇头,连连安慰他。
他一摆手,又道:“寡人确实没醉!适才,寡人摔杯是因为……因为寡人将将吃得太开心啦!特别是无艳那道‘布袋鸡’,叫寡人回味无穷……”
钟无艳哪里敢出声,只静静听着。内心里,她也不晓得齐王好端端“发怒”摔杯到底是何寓意……这一刻,她深深体验到君心难测!她悄悄去看主席位下方师父邹衍是什么表情。可她看见,师父脸上并没过多表情,很平淡。她悄悄地收回目光,继续听齐王讲话。
齐王道:“诸位卿家,你们刚才吃得开心吗?”
众人刚刚一阵酒酣耳热,满嘴流油,哪里会不开心?当下个个点头不止。
齐王点点头,又道:“诸位卿家,佳肴虽好,美酒虽甜,但不要忘记,美好的东西不是凭空而来,美好的东西,可要珍稀哩……我田齐社稷正盛!如此时刻,更要居安思危啊……”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但在众人看来,这大王的表现似乎也挺奇怪,若是要教训众人,以大王之尊,何须如此一惊一乍?弄出一副反复无常之貌,失了一个君主的风度,叫人害怕!可,细细一品,似乎今夜之大王,属实乃特别又特别的!且不说这刻的“教训”,先前摔杯,再先前“打桩”敬酒,哪样不怪?霎时间,众人反应过来,原来,今夜大王是有心装疯,有意摆计而已……
众人沉吟思考之间,齐王也短暂地缄默了片刻。
可很快,他继续说道起来:“将将,寡人摁下了一个小谜题,没有让无艳深入剖析她亲手制的布袋鸡寓意何在?想必诸位卿家心间是有疑的。当然,此布袋鸡,是否有深刻寓意,寡人亦可能多心了,过度解读了无艳的孝心也未可知……”
“万万不敢啊,大王!臣钟无艳惶恐不安!”钟无艳连忙跪地,表示虔诚。
齐王大手一挥,扶起钟无艳。
“无艳,你起来。”扶起了钟无艳,他继续道:“你的那道菜,寡人之前截住你的话,没叫你解释。现时你完全可放开来说了,为何你要那样去改良,为何你要将本身鸡布袋里浑然一体的肉段、山珍分门别类,做出那一堆堆来……讲。”
钟无艳深呼吸一口气,道:“大王,无艳不敢有何寓意,今时就是想用自身制作的一道特别之菜,对大王您尽一番小小孝心。之所以将布袋鸡里面的肉段和山珍分门别类,是因为日里我偷师厨下,经大厨指点,才明白,所谓做菜,火候是关键。不同的火候,菜肴口感将天差地别。故,我擅作主张将布袋鸡里面的肉段和山珍分成十堆,以十种火候分别烹制,然后再集中装盘。这才有了此特别味道的一道布袋鸡。”
齐王“恩”一声,追问,“只是,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这个问题十分含糊。既可以理解成钟无艳为什么要如此做作,搞这动作而在此场合尽这番孝心?也可以理解成钟无艳为什么要这样去做这道菜?
可钟无艳似乎挺笃定,仿若没有时间、心思去解读大王这句问话可能含有的歧义,兀自解释着:“因为……因为这跟无艳本身经历有关。大王容禀,无艳自从师父处学成下山,闯荡江湖多年,历经多重磨难,渐渐成长。说句大不敬的话,无艳比起在座各位,对民间疾苦有更深体会。无艳深深知道,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布袋鸡作为高唐七绝之首,在美食界地位超然。寻常百姓家,绝不可能去弄工序如此复杂的佳肴,反观我们这些人,想食用,随时吩咐厨下,召之即来。民间如此不易,我们却如此容易。故,无艳斗胆借题发挥,想让这种‘容易’,在我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众人心间,多停留那么一会儿,哪怕一瞬间也好。这很难!可无艳斗胆去尝试了。故,想到一个办法,便是将这道菜以十种火候拼盘,让诸位高官、诸位大人,在一道又一道不同的火候间流连忘返,让它给大家多一点回味,让大家对它多一点点印象……”
齐王道:“可此菜终究不过一道美食耳,就算它好,它这种好,好得那样含糊……反观你,是否过于执着了呢……”
钟无艳委屈地道:“大王容禀,无艳之所以想让这道菜多在众人心间停留,无艳想,这不是无艳在执着,而是无艳想让这种回味,能予人些微的警醒——美好的东西,来之不易,美好的东西,值得更长时间去拥有。”
齐王眸中忽的射出道道精光,以极欣赏地眼神看去钟无艳,点头,他长叹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好一个‘美好的东西值得更长时间去拥有’,就像我田齐社稷,千秋万代,永世传承!”
钟无艳立即高声附和道:“无艳肤浅,只是醉心此菜,但大王睿智,时时刻刻心系田齐社稷,以真龙智慧悟道,令无艳实在钦佩!”
齐王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身边钟无艳的肩膀:“无艳,你费心了。”
钟无艳受不住这连番的夸赞,惭愧道:“谢大王!其实无艳十分惶恐,这道布袋鸡纵然是十种火候拼盘,味道达了极致,可到底不过一味菜。今日无艳急于求成,以此献孝心,若扰了大王,扰了众人,无艳甘愿受罚!”当即跪地请罪。
齐王摇摇头,伸手一招,再度扶起她:“好孩子,你何罪之有。你的心意,寡人全领会。但寡人还有话讲。关于你这道布袋鸡,寡人想,这是一个开启众人智慧的天降契机,寡人不可错过!故,此时此刻,寡人决定立即在这宴会上来一场‘布袋论政’!”
他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似乎这才警醒,大王此番来到高唐,本就是带着重大目的来的,而绝非单纯为了迎回太子或犒赏一个小小的“虎贲特使”。只是,众人本能地理解,要论政,要议事,那也是在这晚宴结束后才有的事。然事出突然,大王借题发挥,以布袋鸡之妙,引出了话题。也就正式进入了论政议题。大王议政,事关田齐社稷,自然非同小可!
霎时,厅内众人,个个跪地,齐声道:“请大王教训!”
齐王唤起众人,领头坐下,霎时,众人亦回到各自的长几边。
齐王道:“诸位卿家,此布袋论证,希望大家畅所欲言。近来,贼子燕国,狼子野心,以人盐奇局暗算我田齐储君,罪不容诛!此仇若不报!寡人无法面对列祖列宗!更无法面对田齐万万子民!”
全场霎时声讨不断。
齐王又道:“我齐境与贼燕国于此高唐深度接壤,边界之外‘离’、“卜”、“寂”、“霄”、“栎”、“兀”、“倓”、“佲”、“碂”、“袪”十城为界,田齐神圣不可侵犯,要出这口气,此十座城池绝不能饶恕,定要一举拿下,叫贼燕国晓得我田齐威严!”
言毕,他望去众人,乃是他为“布袋论政”开了场,奠定了基调,这是一场“讨伐”论政!
下方,高唐大夫田瀹立即迎合道:“大王睿智,贼燕国当有此现世报!”
言毕,气咻咻喘着气,乃是一幅即刻就要为田齐披荆斩棘上阵杀敌的架势。
齐王点头,唤他坐下。
这时,和齐王同在主席台的太子田劈疆站起来道:“父王,燕候已归天,燕境动荡,此乃上天恩赐良机,我田齐正可替天行道!”
“我儿言之有理。”言着,齐王也唤他坐下了。
下方,邹衍也站起来道:“大王,讨伐贼燕国,而今来看确是天道运转使然!此贼子气数已尽!臣恭喜大王!”
齐王大喜:“邹真人乃得道高人,此天机批言,寡人定铭记在心。只是,既为布袋论政,还请真人再详细说道说道,为我等俗人解惑……”
“禀大王,臣确有一议。”
“邹真人快快道来。”齐王几乎是求助似的看向他。
邹衍道:“大王,小徒无艳适才以十种火候拼盘了一道布袋鸡,而今来看,虽是巧合,但臣细思考,觉得这属实乃一道天机暗示,或可消化为我田齐使用,助我田齐夺下十城!臣思考,所谓发兵征战,重在一鼓作气,就好似那灶台里柴火在奔腾,自初始燃起,至如日中天,到偃旗息鼓定大局。细划分,一味火,完全可规划成十道火候……以此十道火候为参数去调兵遣将,一一拿下十城,岂非妙哉!只要以此心法布阵排兵,想那燕国贼子必一败涂地,而我田齐必势不可挡!”
“妙哉妙哉!寡人正有此意!好好好!即刻,寡人就来点兵点将!邹衍听令!”
“臣邹衍在!”
“寡人命你为军师,坐镇高唐为不日讨伐贼燕助阵!此一役,就命名为‘十火天军讨伐战’!”
“臣遵命!”
言着,齐王亲自走下主席台,自怀中摸出短短竹简一份。
“军师,此为寡人出发前自军机部带来的关于此一役,秘密战图一份,兵法、阵法应有尽有,军师随机应变,定要尽心为我田齐谋福,万民福祉,托付军师,寡人心安矣。”
“臣邹衍定不辱使命!”
“太子何在?”齐王一扭身,边朝主席台走来,抬眸去看田劈疆,大声道。
“父王,儿臣在此!”田劈疆跪下听令。
“寡人命你为‘十火天军讨伐战’最高统帅,率领三军,不日征伐贼燕。”这时齐王已站在了田劈疆身边,手搭在田劈疆肩膀上,简直是语重心长地道。
“儿臣遵命!”
齐王伸手自大袖一摸,掏出一大红印章:“此番寡人前来,饶安界已秘密囤积临淄而来的三军雄狮总计三十万。此兵符可统领三军,我儿必大胜凯旋!还不接过兵符!”
“儿臣定不辱使命!”
“虎贲特使何在?”
“臣钟无艳在此!”钟无艳跪下听令。
“此十火天军讨伐战,寡人命你为先锋,带领刺客营辅助太子辟疆。”言着递上手信一份,“此手信乃寡人亲笔,虎贲特使可任意调遣三军内近万高精尖死士,必所向披靡!还不接了威严!”
“臣钟无艳定不辱使命!”
齐王点头,远目一探,看去田瀹:“高唐大夫何在?”
“臣田瀹在此!”田瀹赶紧跪下听令。
齐王道:“高唐乃我齐境边陲,积年韬光养晦,屯雄兵近万,寡人命你为‘十火天军讨伐战’二先锋,带此地近万雄兵辅助太子辟疆,听候调遣,不得有误!”
“臣田瀹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