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是想把我养肥了再杀?
只听到身边“吱”的一声惨叫,头顶哐当一声响,这笼子里便只剩下了我一个。
记得昨天傍晚我被森林公园看林人放的兽夹夹到,又被卖到这餐馆里来的时候,这笼子里一共关了七只狸猫——好吧,我也是其中之一。
那时足足有七个脑袋七条尾巴和二十八条腿挤在一起,哪个都别想有空地儿动一下。整个笼子又热又臭,四条腿都给压得发麻,脑子给臭气熏得头昏脑胀……我不知道人类被关在集中营里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难受。
可是当今早陆陆续续有别的狸猫被抓出去的时候,我一点一点都不高兴!
就说刚刚还在我身边的那只吧。它被一只人类的手拎着尾巴倒提出去。它在半空中挥舞着四只爪子,一声声地惨叫。
它的惨叫声再配上灰土墙上红底黄字的价目牌——“本地山珍野生狸猫xx元一斤”,和价目牌旁边罗列的道道菜式:红烧狸猫、香辣狸猫、清炖狸猫、拆烩狸猫、八宝狸猫……
惨叫声听在耳里,菜谱看在眼里,虽然老子一直自诩有乌龟一样的硬壳,还有蟑螂一样坚强的心灵,仍然觉得非常受刺激。
因为我知道,待会儿再有人要吃狸猫,我也同样会被割喉放血、滚水烫毛、内脏掏净,然后被那油光满面的厨师烹成一道,菜!
这不,门口又进来了三个食客。一色的地中海式头型和鸭梨形的腰身,一进门就嚷嚷着要吃山珍野味。我眯着眼睛,看穿大红旗袍的服务员小姐飞蛾扑火一般热情地迎上去,实在不怎么愿意葬身在这几位的肚子里。
但是再看头顶,立刻就泄气了。
这铁丝笼的出口就在我头顶的正上方。那笼盖上面,结结实实地压着一块红砖。
在这笼子里只剩下五只的时候,我终于有了活动的空间。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不停地用脑袋用爪子去顶那砖头。偏偏每次差不多能将它顶到一边去的时候,这笼子里的狸猫就被抓出去一只,然后——那砖头当然是又被放回原位!
我曾听过人类的传说里面有个这么个倒霉蛋——他不住地往山顶推一块大石头,可是当那大石头被推到山顶了,又会再滚到山脚下去。我那时候曾笑说你个傻蛋不会直接把石头推下山的那一边去么,咳咳,现在我反省。
看看左右都没人在往这边看,我再直起身子去顶那块砖头。顶了半天,顶得气喘吁吁全身出汗,它就往旁边移动了一片榕树叶那么宽的距离。还压在上面的那部分……足足有半片美人蕉叶子那么宽——老天啊,你不是真想让我死在这里吧?!
算了,还是先趴下歇会儿吧……
一趴下,便隔着铁丝笼子在餐馆的玻璃门上看到自己的样子。我怎么说也是这附近山头上最英俊最潇洒的狸猫……之一,现在毛也乱了,耳朵也耷拉了,尾巴也卷了,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大爷的,老子这辈子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头顶有嗡嗡的声音盘旋而过。真是世风日下,现在连个蚊子都能欺负我。我扬起尾巴去赶它。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居然牵动了后腿上的伤口,那影子顿时跟着龇牙咧嘴。
那表情非常的煞风景,丑得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我正想转开视线,两条修长的腿适时地插了进来,挡在了我和那影子之间。
在这个男人都像冬瓜女人都像南瓜的镇子上,这么漂亮的两条腿实在很少见。
所以我忍不住往上看去。
那人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上面是一件蓝白条纹相间的休闲T恤——可惜脸被笼子上面压着的砖头挡着了。在这全部用大红鹅黄色调装修的餐馆里面,突然看到那样清爽的颜色,我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还没看够,一袭红色旗袍硬生生挤进了视野中。有个娇滴滴的声音问:“先生几位?”
原本垂在他身畔的干净白皙的手抬了起来,一个年轻的,懒懒的声音说:“我不吃东西……我来找……”
只见那两条腿来回转了几次方向,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正在四处张望。奇怪,来餐馆不吃东西,难道是来找人?
突然那两只脚尖对着我停了下来。瞬间,视野里多了一张脸。
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下,皮肤白净,纤尘不染;鼻梁挺直,嘴唇微翘,清秀得简直不像是个男的。
我向来喜欢两类东西:干净的,和漂亮的。
现在突然有这么个又干净又漂亮的人类出现在视野里,我承认我心情好了许多。
本来对他印象还不错,可是突然看到——他两条浓长的眉毛下面,一双圆溜溜的黑色眼眸正盯着我看。那眼神看上去又锐利又狡猾,就好像是一条细细的蛇,扭动着身子想在老子身上找个入口钻进去。
那一瞬间,我真的是不寒而栗。
他那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突然有个细软的声音,在他身后讨好地说:“先生啊,算你走运,今天只剩下这么一只啦!最后的当然就是最好的啦!我拿出来给你看看啊……”
只听到头顶哐啷一声,跟着尾巴上一阵剧痛,我竟然又给揪着尾巴倒提起来。我身子凭空无依,四只爪子满天乱挠,他大爷的,竟然什么都没抓到!
挣扎中,只见有张超大号虾丸一样的、红红的圆脸倒着在我眼前晃荡,那两片油亮的嘴唇一张,立刻就有一股毒气一般的大蒜味冲我喷射过来。
“这只是昨天才抓到的哦,就在森林公园的树林子里面……真的是野生的哦,营养高,味道好,纯天然无污染,也没那个饲料的激素,绝对环保!怎么样?您是想红烧呢还是……”
红烧你个大虾丸!老子红烧你家祖宗十八代!
要不是我不小心吃到个毒蘑菇,晕乎乎的就给兽夹夹到了,你今天就拿你自己下锅吧你!
我大叫一声,两只前爪奋力朝那虾丸脸抓去。虾丸脸一声堪比杀猪的尖叫,抓着我尾巴的手顿时松开了。我朝地面扑了下去,就等着四爪落地便拔腿狂奔!
谁知,先着地的,是我那不幸被兽夹夹伤了的后左腿——
我哀嚎一声,四肢贴地趴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上!
然后身子又被凌空提了起来。这回被抓的是两条前腿,所以我的眼睛正对上了那人那张漂亮的脸。我后腿乱抓,尾巴狂扫,就是扫不到他身上。折腾了一阵,我力气用尽,仍旧被他抓着前腿在半空中悬着。
而他那双眼睛仍在盯着我,嘴角渐渐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他眼中散射的光芒,好比输得内裤都不剩下的赌徒见了钱,饿了十天半个月的乞丐见了肉包子。
本来只存在于我意识之中的寒意,慢慢化成了一身实实在在的鸡皮疙瘩。
他看了半天,眯起眼睛嘴角一撇,说话的口气简直是在撒娇:“老板,你看它,胖得全身浮肿,还没什么精神,动了没几下就不行了,你可别拿饲料喂大的来骗我!”
老子彻底怒了,用尽力气嚎一声,四只爪子一起朝他抓过去。
我现在这样是胖了点,那是因为我吃得好睡得香天生养成的;我没力气却是因为受了伤被关在这笼子里还饿了整整一天——说老子是人养的,那是对老子最大的侮辱!
我死命一扑,终于扑到了他身上。谁知他还是不放手,两只手臂紧紧一拢,就把我整个都抱住了。这一下,真的是动弹不得。
那超大号虾丸又出现在眼前,只不过上面多了几条血丝。他拿着一张纸巾捂在上面,一脸压抑的恼怒,还在向那人讨好地说话:“哟!怎么可能是家养的!”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沙士’那时候,家养的都抓去销毁啦,现在还有谁敢养哦?我们想买都没人卖呢——现在这些啊,我们都是抓到一只做一只,今天吃了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呢,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哦——”
那黑心小白脸一手托起我下巴左右看着,手指还伸到我肚皮下面一阵乱摸,摸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话说要我现在是个人类,他这样就算是性骚扰了吧?
老子要疯掉了啊——
黑心小白脸摸完了,才用带着轻佻的尾音的声音说:“呵,抓一只做一只……你们家店里的菜谱全都是狸猫,要是抓不到的话老板你就关门休息了?”
虾丸哑口无言,颜色还变得更深了些,变得像个在火锅里煮得过了头的虾丸。但是他立刻就朝我伸过一只肥肥短短的手来,抓住了我的后左腿,说话的口气也老实多了:“也有……养的。但是你看这里——上面还有兽夹的印子,确实是抓到的。”
黑心小白脸撇着嘴,一双眼睛斜过去看,满脸的怀疑:“呃……它就关在你家笼子里,你自己拿个兽夹夹它一下还不一样?”
我浑身一抖,终于用了最后一招。
我的牙齿。
我一口往他手臂上咬下去,
但是下巴立刻就被一只手抬起来捏住了。就凭他这一下,我就能断定这小子铁定捏过许多人的下巴。
喜欢捏人下巴的人……在我的印象里,只有流氓一种。
黑心小白脸就那样捏着我的下巴,极流氓地说:“你个小东西……居然想咬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超大号虾丸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连珠炮似的说:“嘿!来来来,你要收拾它,还不简单——这只啊,不大不小,正是最好吃的时候!你松手,我给称称,立刻进厨房!”
我等着黑心小白脸松手,打算趁他们交接的刹那作最后挣扎。谁知黑心小白脸把我抱紧了,一手死抓着我两条前腿,另一手把我整个按在他胸前,口气果决:“不用。我要带回去,亲自做。”
不知道他是不是怕虾丸脸反对,紧接着又加重了语气说:“我向来喜欢自己做。”
我这下真的是震惊了。看不出来,这小子一副吃不饱饭皮包骨头的模样,难道竟然已经有无数狸猫葬身在他肚皮里了?!
只见那超大号虾丸愣了一下,随即说:“也行,只不过……价钱方面……”
黑心小白脸翘起嘴唇诡谲一笑:“我说老板,这个野生的和家养的,价钱差了不少——你把一只家养的当野生的卖给我,不太好吧?”
超大号虾丸一咬牙,说:“别的就算了,这只确实是我跟护林人买的——既然你要自己做,我就给你算便宜点——”说着拿起一只计算器,在上面啪啪啪摁了几个数。黑心小白脸瞄一眼,摇摇头,伸手也啪啪啪摁了几个数。
虾丸顿时扭曲成一团:“那不行——你就给那么一点,我连本钱都赚不回来!”说完又狂摁几下:“这个数,不能再少了。你不吃,照样有别人吃,我还能多赚点酒水钱。”
黑心小白脸手腕一翻,竟然抓住了老子两只后脚把老子倒提着。我眼看那超大号虾丸鼓鼓的肚皮越来越近,黑心小白脸的声音说:“那就算了。”
我倒在半空中晃荡,看到超大号虾丸的手摆了摆:“算了算了给你,我赚个回头客。下回再想吃,记得到我这儿来啊——”
得,我就这样被那黑心小白脸和超大号虾丸四只手一起抓着塞到了一只编织袋里。编织袋口子一扎,悬空吊起来。超大号虾丸的声音说:“七斤半。一斤是……”
他们在外面高高兴兴地算价钱,我差点没被憋死。
终于袋子动了,平移着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我就落在了一个什么软软的地方上面。
跟着“碰”的一声巨响,我听出来了,这是关车门的声音。也不知道这黑心小白脸家住哪里,但既然是开车来的,就不会近。
想到刚才那餐馆就在森林公园的外面,所以我猜测这小白脸是来爬山玩的。但是……这森林公园远离市区,别人来爬山都是成群结伙的来,人数再少也不会少于三个,这家伙居然敢一个人来,可见胆子不小。
我在袋子里一阵蹦跶,跟着一脚踩空,身子立刻往下跌落。谁知我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跌到实处了。
伸出前爪拍拍下面,还是软的。我大概是从座位上面跌到下面了。
然后呢?我现在……似乎好像大概应该计划怎么逃走。
可是刚才老子的爪子,尾巴,牙齿……就差没放屁了,还是没能逃掉啊。
所以,要另外想办法。
车门突然又一声响,我听到一阵细细的响声。黑心小白脸咦了一声,又说:“原来在这里——”
凭声音我能听出来这里没别人,所以……黑心小白脸这是在自言自语?
他又说:“起来——”说着那编织袋又被提了起来,脚下先是悬空然后又是一软。难道是被提到座位上了?
头顶一阵细细索索的响,他大爷的,老子的尾巴又被抓住了!我尖叫一声被倒提出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眼前一片明亮,脚下一片硬硬的,只见自己竟然又到了一只铁笼子里!
据我所知,人类买待宰的动物回家的时候,一般是不会特地去找个考究的笼子来装的。何况我呆在这个编织袋里,要跑也跑不掉。他实在没必要再另外找个笼子。除非——
黑心小白脸啊黑心小白脸,我真是小看你了,难道你现在还嫌老子不够称,想把老子养肥了再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