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阿列克斯趋步向前, 横刀一斩劈向西萨尔头部。西萨尔不疾不徐地迈开右腿, 同时右手持刀高举过头顶, 刀尖指向自己左膝, 稳稳地用强剑身接下这一刀。
罗曼曾经和阿列克斯以军刀术交过手, 但之后主学长剑, 军刀就暂且放下了。现在观摩阿列克斯和西萨尔的战斗,他方才明白为什么西萨尔说军刀是所有武器中最简单的一种。其他武器诸如长剑, 为了迷惑对手、保持优势,会不停地变换步伐, 两位决斗者常常面对面地绕圈子。而军刀的攻防却主要位于一条直线上, 步法与击剑极为相似。难怪当初他以击剑步法迎敌, 使得阿列克斯以为他诈称初学者。
红发青年的刀被格挡下之后, 他微微一顿,西萨尔抓住这连半秒钟都不到的空隙迅速运刀,脱离交缠状态,接着横向劈砍, 电光石火间便击中阿列克斯的面罩。
阿列克斯还想趁势还击,可西萨尔迅速后退,他一刀戳了个空。
裁判将长棍挡在二人之间, 表示一次交锋结束, 双方退后休整,准备第二次交锋。接着他用棍子指了指西萨尔, 劳伦斯和狮鹫那边的裁判同时举起蓝色小旗, 表示西萨尔击中。
看台上掌声不断。隔着这么老远罗曼都能听见阿列克斯面罩下传来“切”的一声。
“啧, 这老妖怪又耍什么宝。”奥古斯特咋舌。
“西萨尔不是打得很好吗?”罗曼问。
“他没用安吉洛的招式,反而用的是西尔弗的招式。这个守势叫作‘守护者’,特点是剑尖朝内而不是朝外。而安吉洛则认为所有守势都应该保持剑尖朝外45度。”
罗曼知道西尔弗,对安吉洛则不大了解,只在教材里大致读过他的介绍,隐约记得是军刀术的大师,他所编写的《步兵剑术》曾是所有英国陆军士兵的必修教科书,同时也是现代人学习军刀术的基础教材。
“他用这个招式有什么深意吗?”
“大概是为了挑衅?狮鹫那边有西尔弗剑术的大师,换作其他人肯定不敢在行家面前这么卖弄,但是西萨尔……我说不好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个人的品格一向成谜。”
不知那位剑术大师有没有登场,或者跟他们一样在台下观战?看到西萨尔这么炫耀,他的心情一定很复杂。不过身为队友的他们也同样觉得西萨尔这人一言难尽。能让敌我双方同时伤脑筋的人大概也唯有西萨尔这独一份了吧。
接下来阿列克斯谨慎了许多,一改之前积极进攻的态度,转而防守,西萨尔几次试图进攻都没找到破绽。三分钟之内他们只交锋了四次,最终以西萨尔9分,阿列克斯3分结束了比赛。
第二、三组登场的都是罗曼不熟悉的人。由于阿列克斯大比分落后,所以他的队友肩上的负担额外沉重。但没人责怪他输得惨烈,也许是狮鹫卫队内部氛围友好融洽,也许是他们觉得输给堂堂“剑之恺撒”并不丢脸。
第二轮比赛,西萨尔接着上场,与狮鹫队的二号队员交手。可能是忌惮西萨尔的实力,二号队员同样采取了守势,力求少给对手送分。一场比赛下来,西萨尔并没高出几分。罗曼看着都替他着急,但西萨尔不慌不忙,退场后甚至轻轻松松地跟其他狮鹫卫队的观赛者聊起了天。
军刀项目总共九组比试,罗曼逐渐看出了门道。狮鹫卫队在安吉洛军刀术的基础上吸收了西尔弗长于防守的特点,就连西萨尔也没从他们身上占到什么便宜。而极光这边因为大多修习德式剑术,讲究“攻防一体”,因此攻击更加主动,但也时常因空门大开被对手无情捡漏。
西萨尔曾说长剑是所有武器的基础,果然诚不欺人,不同的长剑流派的特点甚至会影响到一个人使用其他种类武器的方式。
最终极光俱乐部以2分之差险胜狮鹫。阿列克斯极为懊悔,退场的时候他对长剑组的一位队友说:“抱歉,如果不是我输给西萨尔那么多分,我们本来能赢的。”
队友已经戴好面罩,整装待发。他冲阿列克斯摇摇头,安慰道:“如果不是西萨尔领先那么多,你和其他人也不会有孤注一掷的决心。”
阿列克斯在场边坐下,脱下面罩,瘦削的脸上挂满汗珠。他待会儿还要参加长剑组比赛,罗曼很是为他的体力而担忧。
主裁判宣布休息二十分钟,之后进行长剑组比赛。西萨尔换下防护服,接替劳伦斯的位置担任长剑组裁判。趁休息的空挡,他屁颠屁颠地跑到狮鹫那边,严肃地问阿列克斯:“你是怎么搞的?那什么破刀法?”
阿列克斯狠狠咬了下牙,没好气地说:“就算你剑术高超,也没必要特地过来嘲讽我吧?”
“我说真的,你学军刀也有好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是这个鬼样子?你到底学了什么?”西萨尔转向那位已经戴好面罩的“狮鹫”,“他的军刀术是你教的吗,巴托勒?”
“我可没教过,是他自学的。我一向不教军刀术。”巴托勒说。
“那就奇怪了,哪怕对着安吉洛的教材独自练上半年,也不应该是这种水平!”
他语速很快,言辞激烈而急切,不像是嘲笑落败者的样子,反而像是真心为阿列克斯感到着急。听见他们的争执,狮鹫、极光双方的队员都围拢过去,罗曼和奥古斯特也是一样。一方面他们想听听西萨尔发表了什么高论,另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恼羞成怒的阿列克斯和他当场打起来。
“我才没学安吉洛的刀法呢!”阿列克斯扭过头,不愿正视西萨尔。
“那你学的是什么?《骑兵剑术》?《冷钢》?”
“哼,才不是那些玩意儿呢。说出来怕吓死你,是理查德·弗朗西斯·波顿爵士的剑法!”
西萨尔倒抽一口冷气,那表情微妙得就像听见法国人登陆了多佛海岸,既惶恐又难以置信。
——波顿是谁?
罗曼很想问这个问题,但他忍住了。他不耻下问的本领和脸皮还没有精深到这个地步,他决定暗中藏起自己的无知,回家后请教谷歌以弥补知识的空白。
“波顿是谁?”奥古斯特大大咧咧地问。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罗曼叫道。
奥古斯特的问题引来许多人频频点头,看来这位在阿列克斯眼中大名鼎鼎的剑客其实不甚知名,至少在围观的这些人里不甚知名。
“英国著名探险家,参与了历史上的‘尼罗河源头发现行动’。”
人群自动分开,劈开人海的“摩西”——劳伦斯——抱着面罩走进圈子内,以毫无起伏的语调介绍道:“但他更著名的是翻译事业,你们一定听说过他的那本译作——《爱经》。”
众人登时肃然起敬!
哪怕他们没看过,也多少耳闻过这本来自神秘东方印度次大陆的性学经典。以学术论著的方式讨论啪啪啪简直是啪啪啪的最高境界了!这位理查德·波顿爵士瞬间就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摇身一变成所有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大师!
以罗曼浅薄的认知,这样一位青史留名的大师所撰写的剑术著作,那一定是传世奇书了。但西萨尔的表情仿佛在说“并非如此”。
“你……你……”他有点儿语无伦次,“你为什么要读这个傻×的书?!”
“西萨尔!你怎么能说波顿大师是傻×!要是没有他的伟大贡献,今天人们的性生活该是多么贫乏啊!快向大师的在天之灵道歉!”奥古斯特当即为这位蒙受冤屈的翻译家鸣不平。
“伟大的翻译家不一定是伟大的剑客!他在翻译界和性学界的丰功伟绩我不否认,但是在剑术方面他就是个……就是个光说不练的键盘侠!”
“你怎么敢……”阿列克斯一把握住西萨尔的领带,恨不能用这根布条把他吊死。任何人听到自己的偶像被人这么贬低都会火冒三丈。罗曼也觉得西萨尔说得太过分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向来谈不上融洽,现在更是如同瓦斯泄露的矿井一般,任何一记小小的火星都能引发一场大爆炸。
“住手,阿列克斯。”巴托勒抬手在红发青年胸口一推,示意他不要动粗,“西萨尔是军刀术的大师,他肯定有他独到的见解,你不妨听一听。”
阿列克斯这才不情不愿地推开西萨尔。这位临时裁判向后一个趔趄,多亏罗曼撑住他,否则他可能会直接飞出场外。
“波顿的剑术体系到底有哪里不如安吉洛?”
西萨尔被逗乐了。“体系?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体系。安吉洛的著作是整个19世纪英国军队的必修教材,如果波顿的剑术真的更好,政府和军队难道是傻瓜吗?”
“这、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他的著述可比安吉洛详细多了!安吉洛的圆形图示根本是在搞笑,人怎么可能长成一个圆形?”
“你完全被波顿带偏了,安吉洛圆形图示表示的是人面前的360度方向,而不是武器所打击的人体部位。他将军刀横向、左右斜向和纵向的劈砍总结为七个攻击式,任何攻击都是由这七个方向之一发起的。学过安吉洛的人都知道,这七式指的是挥刀的方向,比如同样是第一式,可以用来砍你的头,也可以用来砍你的手,但挥刀方向都是一样的。可波顿却将七式误解为打击的部位。因此他发明了一种更为‘精确’的图示,以进攻部位来区分不同的招式。但这根本不实用。他所谓的‘剑术体系’完全建立在臆想之上,他的那本‘剑术巨著’里一多半内容是在贬低安吉洛,而不是认真论述剑法。跟着他学,能学成才有鬼。”
阿列克斯说不出话来了。巴托勒将他拉到身后,防止他再跟西萨尔起冲突。可红发青年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奉若圭臬的剑术体系弹指之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可想而知西萨尔的一席话对他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西萨尔同情地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天生不擅长军刀术,毕竟每个人都有其所长、有其所短,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被键盘侠耽误了。你下次读书之前能不能先跟巴托勒商量一下?要不然耽误的是你自己。”
“行了西萨尔,”巴托勒说,“你把他打击成这样,待会儿的比赛还要不要比了。”
“我说真的。著名教材之所以著名,是因为大家学了它之后能有所得。如果学了半天还没学出名堂,那么就没人再敢使用那本教材了。”西萨尔见无人回应自己,惊奇地问,“怎么?你们该不会真的相信世界上有籍籍无名不世出的剑法秘籍吧?”
许多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包括罗曼。可能是小说看多了吧,他还真相信有这回事。仔细想想,这事儿发生在现实中的概率基本等同于出门被飞机抛洒的冰冻尿柱戳死吧?
两个俱乐部的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这么久,看台上的观众早已不耐烦了。原定的二十分钟休息时间早已过去,催促比赛快点开始的叫声在馆内此起彼伏。琳赛抱着计时器小碎步跑过来,低声问:“你们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吗?还要讨论多久?能不能留到比赛结束后再说?”
“已经说完了。”巴托勒礼貌地说。他环顾众队友,尤其多瞄了几眼表情放空的阿列克斯,“你们都休息好了吧?别让观众们等急了。”
人群听从他的话当即散开,裁判与选手各就各位。长剑组最先出场的是罗曼。他以为第一个跟自己交手的定是阿列克斯无疑,但红发青年受了打击,瘫坐在一边的折叠椅上,至今还在断片中,所以由那位巴托勒先行与他对战。
罗曼系上蓝色丝带,戴上面罩,举剑向巴托勒行礼。巴托勒同样优雅地回礼。担任边裁的西萨尔站在罗曼背后,罗曼感觉到他的视线如同一份沉甸甸的重量落在自己背上。
主裁判以长棍点地,轮流询问两位选手是否准备好了,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平举长棍,表示比赛开始。
罗曼摆出屋顶式,谨慎地朝右方移动。巴托勒不疾不徐,效法的他的动作,也跟着移动。两人以篮球场中央为圆形绕起圈子。
西萨尔说过狮鹫卫队擅长西尔弗流派的剑术,长于防守,那么巴托勒应该不会轻易进攻,而是等罗曼攻过去之后才依靠滴水不漏的防守来反击。
罗曼不断在四种基本架势中变换,防止被巴托勒看穿目的,巴托勒也摇晃着剑尖,似乎试图迷惑对手。罗曼几次稍稍将剑尖向前推了几寸,接触巴托勒的剑刃,但不是被他躲开,就是被轻轻荡开。巴托勒似乎一点儿也不急着短兵相接。他如同一位老练的猎手,追逐着、戏耍着自己的猎物,待猎物耗尽体力、破绽百出的时刻才一举攻破。
他是不是在吸引我主动攻击?罗曼犹豫地想。防守是他的优势,如果我贸然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会不会反而落入他的陷阱。
为此他一直保持在巴托勒的攻击范围之外。人的肢体能做出的动作是有限的,双手举剑能接触到的范围只有那么大,除非大步移动,否则巴托勒打不中他。而巴托勒移动的话,罗曼就有更多时间来回避。
突然,巴托勒右脚前迈一步!
罗曼暗叫不好,急忙后退。他自认为已经退到巴托勒够不到的地方了,但巴托勒突然左手松开剑,直接用右手单手持剑刺击。当他的身体偏转过来的时候,攻击范围就远比双手持剑大得多!
罗曼下意识以“真·铁门”式格挡,双剑接触的瞬间,罗曼便抽边还剑,试图从左侧进攻巴托勒空门大开的身体。巴托勒立刻后退,单手迎击。罗曼的剑堪堪砍中他的护手,并没有击中手腕,因此没有得分。
但巴托勒颓势已现。单手持剑虽然攻击范围更大,但对剑的掌控能力就更弱,单手的力量毕竟难敌双手。罗曼乘胜追击,正想切换为公牛式进攻,但未等剑刃落下,巴托勒就单手持剑划过罗曼腹部。
中计了!罗曼心中大声责备自己。早就看出单手持剑攻击范围更大,他为什么还要追上去呢?而且仍旧是用双手持剑进攻?哪怕他力量更强,但巴托勒仍旧占有“射程”的绝对优势啊!
然而一切还没结束。罗曼还有一次反击的机会。巴托勒因为挥砍的惯性,直接顺时针转体,将背后暴露给了罗曼。这正是绝妙的复仇时刻!
他一剑劈向巴托勒后背。
可是剑柄上并没有传来砍中衣物的触感,相反,他听见了响亮的金属碰撞声。
巴托勒竟在完全背对罗曼的刹那,将长剑竖在背后,姿势如同负剑,生生防守下了这一击!
“停止!”主裁判喊道。他转向边裁:“得分?”
两位边裁同时将红色小旗举过头顶。这次友谊赛也是参照剑鱼规则,罗曼之前特意学习了一下这套规则,知道这是表示得分的方法:上举某色旗帜表示某方得3分,平举则表示得2分。最终以一次交锋中的高分减去低分,只记录最终结果,否则一方很容易快速获得10分,提前结束比赛。
主裁判接着说:“红方记录一次犯规,在交锋停止之前他就背对对手了。”
于是琳赛将红方的分数牌翻到2,并在红方牌子边放上了一张黄牌。
这也是比赛规则之一。选手出现违规行为,裁判首先警告一次,再犯则会以扣除1分或取消参赛资格作为惩罚。违规行为五花八门,从“裁判喊停前就摘下面罩”、“裁判喊停后还在击打对手”到“赛前赛后拒绝向对手行礼”、“故意输给对手”不一而足,其中“在裁判喊停前背对对手”也是违规行为。至于为何这样规定,大概一是不安全,二是在欧洲文化中,背对对手是轻蔑或懦弱的行为吧。
罗曼当初对这些奇奇怪怪的规定只大致扫了一眼,专注于具体的得分细则,完全没在意这些,大概是觉得赛场上没人会蠢到真的犯下这些错误吧。今天他算是大开眼界了,还真有人犯这种错啊!
巴托勒轻笑了一声,对他收到的警告不以为意。哪怕吃了张黄牌,他的得分也依旧领先。
罗曼还在熟悉双手剑的运用,尚未学到单手刺击的法门,平时和西萨尔练习,教练也从不以单手持剑偷袭他,以至于他几乎忘了单手刺击也是攻击方式的一种,以至于被巴托勒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这次他不会再大意了。
第二次交锋开始。
罗曼时刻警惕着巴托勒的单手刺击,一直保持着屋顶式,几乎不敢变换其他架势。此举正中巴托勒下怀。他又是突然前趋,再度单手突刺,罗曼如前一次交锋,挡开他的剑。巴托勒一击不中,自知胜率不高,便极速后退。等罗曼一边摆好防御架势一边追上去时,他已经退得老远了。主裁宣布本次交锋结束,罗曼只能愤愤不平地回到场地对角线的一段,等待下一次交锋。
他因为警惕和犹豫浪费了太多时间,3分钟的回合时间已所剩无几,虽然巴托勒只以2分优势领先,但罗曼不想失去任何一分,不仅是为了他的队伍,更是为了他和西萨尔的那个赌约:他失分太多或是得分太少就只能给奥古斯特当狗了!
第三次交锋他不能再浪费任何一点儿时间。当主裁宣布10秒倒计时开始,罗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突刺。巴托勒想举剑格挡,但罗曼在挥剑中途将剑锋稍稍一偏,击中巴托勒戴着手套的手。
巴托勒转而进攻罗曼,试图以反击收回一些失地,但裁判无情地宣布:“时间到!”他只好悻悻地停下来。
罗曼最终以2分比2分战平巴托勒。按照剑鱼规则,双方平分则开始骤死赛,但团体赛中记录的是两队总分,因此单一回合即使平分也无伤大局。他向巴托勒举剑行礼,结束了这一回合。
“有请下一对选手登台。”
罗曼沮丧地回到场边。他不住地向西萨尔那边张望,生怕教练对他拙劣的表现而失望,但西萨尔根本没往他这边瞧一眼,兴味盎然地看着走进场地的下一对选手。
极光这边出战的是奥古斯特。他大大咧咧地扛着剑,大摇大摆地登场,分毫没有“奥古斯都”该有的仪态和贵气。观众们认出了他的蓝毛,报以热烈掌声。罗曼总觉得这掌声与其说是对选手鼓励,不如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
“罗曼,做好认输的心理准备了吗?”与退场的罗曼擦肩而过时,奥古斯特猖狂地问,好像胜负已成定局了似的。“希望你能喜欢女仆装。噗噗噗。”
罗曼回以不服输的冷笑:“我还没想到该怎么惩罚你呢,多谢你给了我灵感。”
“嘴硬也没用,罗曼,战斗可不是靠嘴打的。”
“靠剑打的战斗也没见你赢过啊。”
狮鹫卫队那边,总算缓过来的阿列克斯在队友的激励下小跑步登场。长剑是他的优势项目,他有自信不输给西萨尔外的任何人。对于面前这个扮相浮夸的少年,他报以冷峻的微笑,并威胁似的露出全压。
“你们就派出这么个小不点儿参战?”阿列克斯嚣张地说,“你成年了吗?我可不想落下‘殴打小朋友’的罪名。”
“正好,我也不想欺负老头子。”奥古斯特不甘示弱地回应。
他俩一红一蓝的发色将赛场装点得格外鲜艳。劳伦斯有些绝望地呻#吟:“呃,就像进了发廊一样。”
裁判拄着长棍,说:“阿列克斯,你再这样我就判你犯规了。两张黄牌可是要倒扣一分的。”
“我哪里犯规了?!”
“侮辱对手。”
“我又没说错!就算这是‘侮辱’,他也侮辱我了,你为什么不说他?!”
“阿列克斯,不尊重裁判也要发黄牌。”
红发青年悻悻地闭嘴了。奥古斯特满脸得意,继续呛道:“今天就让我‘奥古斯都’教你怎么做人,老兄。”
裁判懒洋洋地说:“奥古斯都阁下,你也想吃一张黄牌吗?”
奥古斯特咬住嘴唇。看台上响起阵阵笑声,西萨尔抱着肚子拼命忍笑,脸都憋红了。裁判又问:“边裁二号,你肚子不舒服吗?需要把你换下去吗?”
“不需要。”西萨尔恢复正经。
“请两位向对手致敬。”
阿列克斯和奥古斯特举剑行礼,然后戴上面罩。裁判轮流询问他们是否准备妥当,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举起长棍:“开始!”
奥古斯特先攻!他举着剑冲向对手,高呼:“看我的!天——边——斩——!”
阿列克斯的瞳孔陡然放大,深绿色的眸子里映出从天而降的剑锋,剑芒如星,剑势如虹!
……两分钟后,裁判用一脸“受不了你们”的表情宣布:“红方本回合先得10分,回合结束。”
琳赛将红方记分牌翻到12,蓝方记分牌的数字则只有它的一半。
奥古斯特嗷嗷叫着奔回极光的大本营。“对不起,劳伦斯,接下来全看你的了。”他吸了吸鼻子,“他居然能防下我的天边斩,真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不,只要是个人都能防下你的天边斩吧……罗曼在心中吐槽。
“接下来全看你的了,”奥古斯特拍了拍劳伦斯的后背,“我知道你身上的压力很大,对不起!”
“没什么,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劳伦斯安慰他。
“劳伦斯……”奥古斯特感动到眼中闪着摇曳的光芒。
“我本来以为你一分都拿不到的。”劳伦斯继续说。
“……你是有多看不起我?”
劳伦斯没说话,拿起武器和面罩,默认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带着英勇就义、视死如归的眼神走到赛场中央。他的对手是位体格几乎是他两倍、满脸胡渣的壮汉。这形势让罗曼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极光俱乐部这次要全线溃败了吗?
“劳伦斯,约翰,请向对方致敬。”
壮汉执剑行礼,劳伦斯举剑回礼。约翰犹如擎天巨塔,可劳伦斯并未露出半点畏惧神情,而是挺直了脊背,当他行礼的时候,身姿犹如白杨树一般挺拔。
看台上的女性观众们发出吃吃的笑声。罗曼注意到许多人正偷偷给劳伦斯拍照或录像。极光俱乐部中除了西萨尔,劳伦斯也极受欢迎,不过平时总被那位光芒四射的同事抢走风头,以至于让罗曼产生了西萨尔一枝独秀的错觉。如此想来,劳伦斯性格还挺随和,换作别人,老这么屈居人下恐怕早就满腹怨气了。
“开始!”裁判宣布。
两人谨慎地迈着步伐,以剑尖互相试探。约翰似乎极为畏惧劳伦斯,不敢轻易进攻,过了许久,他才鼓起勇气挥出一剑。他比劳伦斯高大,因此剑锋犹如崩塌的岩石迎面而来。劳伦斯不慌不忙格挡下这一击。双剑接触后,他忽然将接触位置从强剑身换到弱剑身。
此举几乎违背了罗曼所学的所有原理。格挡时不应该用己之强迎敌之弱吗?
只见劳伦斯用左手握住剑刃中部,调转剑尖,朝向壮汉胸口,狠狠一推。剑尖撞在约翰的防护服上,连剑刃都弯曲了。力学原理让壮汉根本撬不开劳伦斯的剑。于是他抽离长剑,暂且分开,获得自由后,他打算给劳伦斯迎头反击,但劳伦斯立刻将长剑换回剑尖朝上的方向,仍旧右手执剑柄,左手握剑刃中部,以双手之间的那段剑刃稳稳接住这一击。
——半剑技!
西萨尔曾在博物馆中提到过这种技术,罗曼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亲眼目睹一次。半剑技原本是用来对付着甲敌人的,但劳伦斯能在无甲剑术中神乎其技地运用它,赢得了全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这次交锋过后,约翰更加谨慎,气势也被劳伦斯压过一头。劳伦斯于是转守为攻,打得壮汉溃不成军,只能勉强靠几次反击搏得一点分数。三分钟后,劳伦斯成功追平了分数,以16分比16分结束了回合。
持械格斗果然与徒手搏击大为不同。罗曼想。哪怕两名对手体格差异巨大,胜负也不一定倾向于更高大强壮的那一方。武器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体格差异,矮小娇弱的一方也能在战斗中获得机会。冷兵器是如此,热#兵#器就更是如此了。
奥古斯特难得夸奖别人,这次却对劳伦斯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干得不错嘛!可惜一回合最多只能得10分,要不然咱们就反超啦!”
劳伦斯冷静地用罗曼递来的毛巾拭去额上的汗水。从他的表情根本看不出半点儿疲惫。“下一场你上。”
“这……这么快!我还没准备好!”
“反正你准不准备好都一样。”
奥古斯特瞪着他。“刚才是我太大意了!但这次不一样,我熟悉巴托勒的套路,这次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劳伦斯耸耸肩:“反正你最多只能丢10分。”
“去死!”
炸毛的奥古斯特怒气冲冲地登场。这次他收敛了大大咧咧的态度,以审慎而又昂扬的目光迎接对手。巴托勒自始始终都没取下面罩,罗曼觉得此人甚是心机,因为当面嘲笑对手肯定会被裁判罚黄牌,但戴着面罩就没这种顾虑了。
奥古斯特的审慎没辜负他。他虽然只会一招天边斩开场,但巴托勒对单手刺击的热爱也没逃过他的眼睛。罗曼不擅长对付这招,但他在过去几次和巴托勒的战斗中吃过亏,早就思考过对敌之策。单手刺击可以增加攻击范围,出其不意,但力量势必减弱,若是一击不中,回防反而更慢,那么只需挡住第一击,然后……
少年在面罩下露出微笑。
“时间到!”
琳赛将蓝方记分牌翻到20,红方则翻到22。奥古斯特虽然丢了6分,但自己也获得了4分。虽然仍旧输了,但还好没输得像上一次那么惨。
“我刮目相看了。”劳伦斯板着脸鼓掌,“我以为我和罗曼必须每人追5分呢。”
“你这是夸人的语气吗?!”
下一场由罗曼对抗那位铁塔壮汉约翰。罗曼刚上场时有些惴惴。先前他在巴托勒手下见识了单手刺击的厉害,劳伦斯又向他们展示了半剑的奥义,剑术中有太多东西他还尚未领教过,越是学习,就越是感到自身的渺小。这样的他能战胜这位高大威猛的对手吗?
阿列克斯正为他的队友打气。“你看到那小子刚才被巴托勒打成什么鸟样了。他就是被派过来积累实战经验的,你的技术胜他绰绰有余!上吧!”
他给约翰戴上手套和面罩,拍打后背以示鼓励。壮汉以地动山摇般的气势走进赛场,如果硬要打个比方,罗曼觉得他像一头穿着衣服的熊。
罗曼下意识地寻找西萨尔,希望教练像往常一样给予他指导,可视线捕捉穿白衬衫和西装背心的西萨尔后,罗曼才想起来他是这场比赛的裁判,不可能偷偷给参赛者提供建议,破坏比赛公正。
西萨尔和他对上了视线。虽然不能跟参赛者对话,但西萨尔可以微笑。他咧开嘴,握着小旗的手竖起一根拇指,悄悄为罗曼加油。
罗曼颔首示意。他戴上面罩,举剑迎向约翰。不要想那么多。他叮嘱自己。只要把自己所学的一切如数运用出来就好。至于结果……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反观对手那边,不知是忌惮他的剑术,还是之前在劳伦斯手下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抑或是准备以守为攻、充分发挥西尔弗流派的长处,约翰迟迟不肯进攻。如果规则里有消极作战条款,这位壮汉就直接吃一张黄牌并扣掉一分了。
于是罗曼主动攻击,直取约翰胸口。壮汉甚至来不及反应就中了一剑。他准备施以还击,但罗曼接下他的剑,为蓝方赢得3分。
第二次交锋,罗曼乘胜追击,再中敌手。虽然他使用的都是基本招式,可他的步伐和刺击犹如鬼魅,常人的眼睛甚至追不上他的速度。约翰疲于应付,一次又一次被击中。他的几次还击勉强赢回了若干分,但与罗曼的差距越来越大。回合结束时,双方的分值已经达到30比25,奥古斯特丢掉了两分不仅被罗曼追了回来,还额外胜出5分。
狮鹫卫队的其余成员在奥古斯特战斗时尚且能谈笑风生,对赛况侃侃而谈,可到罗曼退场时,他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怎么搞的?竟然输给一个新人?”阿列克斯厉声质问约翰。
“你们都看清他的剑了吗?”约翰取下面罩。
狮鹫们面面相觑。
“说实话,没全看清。”军刀组的一名队员说。
“那你还算好的。”壮汉汗涔涔的面孔上浮着一层淡淡的恐惧,“我是全没看清。”
他们都见过罗曼被巴托勒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以为这小子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被极光派来见见世面的。但是刚才那一战把他们所有人都吓到了。这哪里是新人?新人能有这样的速度和应变能力?极光从哪儿挖来一个不知名的高手?这摆明了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啊!
可是要怎么解释他和巴托勒那一战的劣势?难道他只是不擅长单手刺击而已吗?哪怕高手也无法面面俱到,存在某些弱项?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阿列克斯呵斥他们,“那小子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前是运动员,所以基础比一般人好点儿,可是论剑术技巧,他还是个初学者!你们少在那儿自己吓自己!”
“我靠,你这么一说我们更害怕了!”
所有狮鹫里只有巴托勒发出低沉的笑声。“那待会儿就看你的了,阿列克斯。可别输给这个‘初学者’。要是你哥哥知道你学剑这么多年还打不过一个新人,他会怎么想呢?还会继续对你的‘胡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