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第 156 章
身处云雾间, 秦无轻柔的将灵力使用过度的妻子放下来。
脚下踩着巍峨的山脉,苏苒之能感觉到有土行之力的温厚磅礴。
这让她心安。
她扶着秦无的胳膊, 找了一处平坦的巨石坐上去, 两人稍事歇息。
其实,苏苒之本没想过这么容易就能出来。
她还惦记着‘山魈’婆婆山洞里那些丢失了人魂的魂体们。
这些魂体大体上应该就是那几年来误入落神岭,怎么都走不出去的百姓了。
‘山魈’婆婆虽然勾人魂魄, 但却没有真正吃掉他们。
最后看到苏苒之和秦无带回来四个人, 她说了五个字:“只剩四个了……”
可见,她大概是知道设阵之人想要做什么, 但却无力阻挠, 只能尽自己所能的保护他们。
苏苒之自从从桑落国出来以后, 就更喜欢闭着眼睛。
纵然现在无法‘闭目视物’, 但风的气息仿佛可以帮助她构建周围世界。
这种感觉比用眼睛看更让她觉得安心。
双眸紧闭的苏苒之理着思路, 说:“‘山魈’婆婆大概知道设阵之人要将百姓炼制成那非人非鬼的长甲犬, 因此,她才会想办法勾走他们的魂。这样百姓们会因为神魂不全,而无法被炼制。她在用自己的办法保护进山的百姓。”
足足有好几十位。
只是……可惜了‘山魈’婆婆的苦心。
设阵之人并没有放过这些只剩下人魂的百姓。
他们或许现在依然长眠在山中, 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魂魄正在等待肉身回归。
苏苒之这会儿和秦无也不敢多说, 毕竟还在落神岭上, 前方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危险。
她只是因为脱力, 得稍微歇息一会儿。
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苏苒之眼睁睁看着周围云雾越来越淡。
这些雾气好像丧失了源源不断灌注的东西,正逐渐被山风吹散。
而与此同时, 苏苒之感觉有一束很磅礴的功德正在汇入体内。
脱力的身体瞬间被功德填满, 整个人身上充满使不完的劲儿。
她神情错愕地站起来, 双手握了握拳,骨节处传来清脆的‘咯嘣’响声。
苏苒之隐隐有了些感知, 她从腰间绑着的竹筒中拿出那只从长寿村挖出来的笔杆。其笔尖部虽然空空如也,但与笔头连接的笔斗下端正在缓缓成型一个小巧而又无比契合的笔镗。
笔镗,顾名思义,就是固定笔头那些‘毫’的地方。
苏苒之没有睁开眼,但周围的风告诉她笔镗正在逐渐形成。
她安静的等了须臾,笔镗彻底形成。苏苒之感觉眼中的十根金线被笔镗吸引着,从她身体中出来,凝成一缕,束在笔镗上。
虽然说仅仅只有十根金线,但却在笔镗上凝聚了整整一束。
苏苒之伸手一摸,能感知到上面有不少‘毫’并没有附带功德威力。
真正跟她有联系的‘毫’,只有自己那十根功德金线。
苏苒之:“……”难道要让所有的‘毫’上都附带功德,才能彻底用此笔?
还不等苏苒之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她和秦无周围的云雾四散而开。
苏苒之听到有人在下棋,棋子落下的清脆声让人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儿听到过一样。
苏苒之睁开双眸,抬眼循声看去,确实是看到了俩‘熟人’在下棋。
——正是当初赶路去淮明府,在船上看到两位对弈之人。
不过,现在看来,这俩人中的执黑子者跟苏苒之和秦无刚刚见过的胆小书生有点像。
一时间,一条清晰的线索在苏苒之脑海中形成。
她神色间更添几分温和。
两人见苏苒之和秦无走近,放下棋子,躬身行礼。
“多谢两位少侠相助,我们三人才能逃出生天。”
“两位先生不必客气,渡你们,其实也是在度我与夫君。”
顿了顿,她将笔收进竹筒,问,“先生们可是专程在这里等我与夫君?”
“是,”胆小书生,也就是常星定颔首,“落神岭深处有一只断了翅膀的凤鸟,脾气暴躁;还有一位真龙,平时虽然都在休息,但偶尔翻翻身,动静也很大。少侠们如果没有要紧事,其实可以原路返回。”
他说得委婉,更是将落神岭中的危险都罗列出来。
倒不是觉得秦无和苏苒之没有能力活下来,只是悄悄提醒他们,进去后除了见大妖,并没有什么其他什么收获了。
苏苒之和秦无拱手道谢。
—
跟胆小书生常星定对弈的人有些老态,头发白中带黑,还有些稀疏。
不过这张脸苏苒之和秦无也是刚刚见过,他就是被秦无从阵眼附近挖出来的另一位书生,常星定的堂哥,常目定。
但那会儿的常目定还没有头发。
常目定抓下自己脑袋,露出光溜溜的头皮,主动自我介绍:“仙长们可能不认识我,都怪我醒来太晚,没来得及给救命恩人们亲自道谢。我叫常目定,星定的堂哥,我们家是以手谈手法来给小辈取名的。”
常目定将假的头发收进袖口中:“这样仙长们应该更容易认出我来,我这脑袋都是被婆婆嘬没了的……”
顿了顿,他眸色一定,深深作揖,“常目定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一番客套过后,苏苒之和秦无坐在常家兄弟身边,看他们未下完的这盘棋。
苏苒之和秦无存着‘观棋不语’的礼貌。
两位先生则没有什么顾虑,一边下棋一边说起了山中之事。
常星定看着棋盘,黑子‘打’了白子一通,截断白子在边角的‘气’。
他说:“后来我与隐元兄讨论许久,大概理清一部分脉络,如果不对的地方,还望仙长们指出。”
常星定声音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千年前,我们在落神岭中共遇到三波神鬼。首先是桑落国神女,从小庙到隧道,是桑落国的外围,偶尔会因为‘涤墨节’被纳入桑落国内,那时天色一般一片漆黑。桑落国子民遇到迷路在此的百姓,先通通捡回去,过了涤墨节再送出到真正的通道口。”
“而真正的通道口其实被那布阵之人做了手脚,里面有不少叠加阵法,鬼打墙只是第一个。”
说到这里,常星定顿住,偏头看着苏苒之。
苏苒之会意,道:“所以,通道外的阵法跟此处山顶上的类似。比如我现在感觉自己在山顶上,其实我们已经在落神岭山脚下了。”
常目定听到这话,‘啪嗒’一声落了子,神色惊愕:“仙长们这都看出来了?”
常星定对自己堂哥笑笑,撇过这个话题,继续说:“接下来,从通道口到小庙中,其实处处都是阵法。当初我与隐元兄下山,其实是陷入了另一个迷阵。幸好‘山魈’婆婆及时发现了我们,将我们神魂勾走,布阵之人虽然抓到我们三个,但暂时拿我们没办法。只能先关押起来,这才等到仙长们寻来。”
常目定道:“星定和隐元进山时遇到了涤墨节,但我没有,我当初看到小庙,当晚就误入迷阵,接下来便人事不省。现在看来,桑落国的‘涤墨节’,其实先打了布阵之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才有后面那些鬼打墙的事情。”
这些苏苒之和秦无其实已经自己理清楚。
并且,他们知道,常家兄弟能现身于此,定然不是为了说这些简单的事情。
果然,常星定对秦无拱手,道:“麻烦仙长布一个隔音结界,接下来的话,牵连很广,而且有的我们也不知道真假。只能先全部讲给仙长们听。”
秦无依言照办。
常星定与常目定的对弈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他看着棋盘,道:“我与堂哥路过落神岭附近村庄时,曾偶然看到村头有人对弈。我们俩从小喜欢下棋,便多看了一会儿。等我们回过神来,才发现哪里有什么对弈者,那不过是一个荒村而已。后来,被布阵之人抓到后,我的人魂听到他们在谈论——因为我们三个身上沾染了神仙的气息,所以才要抓来看看。可除了那次观看对弈,我们并无任何奇缘。”
常星定落了最后一个子,常目定笑了笑:“平手。当初布阵之人用我的衣服引他们前来,估计也是因为那些神仙气息。”
他一个子一个子的捡起,继续说:“原本这件事不足为奇,但我们仨下山的那天晚上,隐元兄突然发烧,他梦中呓语了三句。此事也是隐元兄让我们告诉您的。那三句分别是——”
「您当初专程来落神岭,不就是为了提醒让我不要进去吗?结果反倒被他们俩看了您下棋。」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死了桑落一个人坚持不到您回来……」
「我以浓秋霜寒之誓,求您出手相助。反噬……反噬我忍忍就好了。」
苏苒之只感觉心弦一动,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常星定说他们是沿途看到有仙人下棋,才被布阵之人察觉到特殊的气息。
而肖隐元话中则说的是‘您专程来落神岭提醒我……却被他们看到您下棋’,‘求您出手相助’。
毫无疑问,后面那个出手相助的一定是苏苒之,但如果这两个‘您’都是相同的,那么他们沾染的神仙气息……
苏苒之似乎要想起什么,双眸紧闭,指尖微动。
但一阵颤栗过后,她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苏苒之抬眸看着常星定和他堂哥,神色如常,并未表现出很明显的失落。
常星定则拿起棋盘,抱着棋子,站起来道:“这些事情也是今早我们才想起来。之前这件事发生过后,我们三个都齐齐忘记了这件事,就连隐元兄也对自己如何中了寒毒一无所知。如今隐元兄已经有神力,不便和桑落神女共处一处,因此这回只有我们可以来。如果您下次来淮明府,隐元一定亲自款待。”
苏苒之和秦无颔首道谢。
常星定和常目定再次作揖后,转过身缓缓走远。
他们看似分明才走了几步,背影却飘出去很远,不多时,身形已经完全消散了。
—
正巧这会儿雾气完全散开,苏苒之和秦无发现旁边不远处就是落神岭的石碑。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已经下山了。
至于‘山魈’婆婆和长甲犬的故事,苏苒之和秦无已经不得知晓。
毕竟,他们俩这回进山并没有看到任何小庙,也没有那可怖的长甲犬了。
至于长甲犬为什么说三年前自己和母亲都是人,至于那小庙为什么空了,这里面或许有惊心动魄的故事,但他们已经窥测不了了。
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在历史的长河中,那些故事变得不为人知。
苏苒之只希望他们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着。
刚想完这句话,苏苒之下意识一摸腰间,发现那一缕被她还给山魈的‘猴毛’居然又出现在她腰间。
她往前走几步,将‘猴毛’埋在落岭山脚下。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迷幻阵中‘山魈’婆婆叫住两位书生的地方。
这样也算有始有终。
—
而苏苒之和秦无带着已经凝聚出笔镗的‘完整’毛笔,渐渐离开落神岭。
就在他们俩离开半日后,一只步履稍微有点缓慢的山魈出现在苏苒之和秦无刚刚埋猴毛的地方。
她伸手挖啊挖,看到那一撮毛的时候,居然捧在手心里呜咽的哭了起来。
山魈一哭,周围树梢无风自动,阴气森森,让人听到就浑身发颤。
一位农夫打扮的汉子出现在她身后,语气也是有些哽咽,叫道:“娘。”
这位汉子,正是最开始说自己守了‘落岭’好些年的庄稼汉。
他最开始说过自己是‘落神’侍从后人。
现在想想,他口中的‘落神’,更可能是山中那已经没有了塑像的小庙中的神仙。
而不是桑落本人。
而他每次进山,或许也只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母亲。
山魈呜呜咽咽的声音传来,庄稼汉能听懂她的话,一声又一声的回应着。
但他好像没答应山魈什么重要的话。
山魈不依,声音突然增大,庄稼汉好脾气的笑着:“您用全部功德修为换儿恢复人身,儿又怎能弃您不顾去投胎?反正儿现在一届影子,不畏寒冷,也不畏饥饿,就这么守着您。下辈子咱们还做母子。”
山魈指了指山林,连连给他摆手。
庄稼汉继续说:“您要守着救了您的神仙,守着小庙,这跟我守着您不冲突。您这样行善积德,我在山外给人指路也是同样。况且,普通的鬼几百年就会魂飞魄散,而我因为有落神护着,魂体完好无损,就算再过几百年,也根本不影响我投胎。”
庄稼汉看着山魈,小声道:“您要是稀罕儿,就别躲着儿,几十年看不到您,儿心里难过。”
山魈连忙解释:“娘以为你去投胎了啊……”她不是故意的。
他们叙旧了好一会儿,山魈将手中的猴毛拿出来给庄稼汉看。
这东西在当初苏苒之一行人走后,就再没出现过,哪想到今日居然重现。
这撮心口之毛,每只山魈只有一撮,是最为珍贵的。
山魈想到苏苒之和秦无,唰唰唰爬到树顶上,想看看两位恩人是否走远了。
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
而此时,苏苒之和秦无已经到了最近的一个小镇。
这里地处大安国中北部,除了那座巍然伫立的落神岭,其他地方全都是大平原,很适合百姓耕种。
也难怪这里曾是不少朝代的首都。
苏苒之和秦无在客栈里要了间上房,梳洗打扮过后,去附近吃面。
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喧闹声逐渐抚平苏苒之和秦无的情绪。
他俩这会儿也没有睡意,在街道上随便溜达着。
走着走着,苏苒之感觉一直备受压制的力量回到自己身体里。
她闭上眼睛,周围小孩子哭闹、书生念书、卖包子的姑娘拌馅儿的场景尽收眼底。
苏苒之笑着说:“眼睛又好了。”
果然,在落神岭,她的能力是被桑落的‘域’给压制了。
不过,等到她实力越来越强,到时便没有什么能压制她的了。
不知怎么的,苏苒之就是有这个自信。
兴许是因为曾经见识过的神仙和妖怪都很讲道理,不讲道理的都打不过苏苒之和秦无。
这便让他们感觉自己实力好像还行。
但跟那布阵之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这更让苏苒之危机感加重,毕竟到时秦无飞升,魔气溢出,她要面临的全天庭的仙人。
她必须让自己越来越强。
这个念头蹦出来后,苏苒之自己都沉默了一下,她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时候从‘给秦无找掩盖魔气的方法’转变到‘要成为最强的那个,到时他们就算发现有魔气,也打不过自己’的。
“怎么了,苒苒?”秦无抬手将她一缕被风吹起来的头发别在耳后。
“就是……思考怎么变强。”
秦无哑然,他眉目间带了明显的笑意:“修炼。”
“我知道,”苏苒之抬眸看他,“我想的是怎么迅速变强。也不是不切实际的那种,就是想修炼的快一点。”
话音刚落,旁边陡然出现一个身穿蓝衣的青年。
面容及其英俊,因为有他和秦无在这边,街上不少姑娘家都要走不动路,频频看向这里。
蓝衣青年道:“这个简单,双修,绝对能事半功倍!”
苏苒之:“!!”
她第一反应不是双修这个词,而是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要知道,她还一直闭着眼睛的。
蓝衣青年好像就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秦无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蓝衣青年看出了他皮肉紧绷,道:“别介别介,我就是来想跟你们交个朋友。”
话是这么说,他看向的却是苏苒之。
要知道,自从这两人从山中出来,他就一直跟在身后。
他好歹也是山中一条大龙,跟那个断了翅膀天天只会装腔作势喊叫要杀谁,其实连山都不敢迈出一步的凤鸟不一样,他只是喜欢睡觉,懒得出门。
但遇到感兴趣的事情,还是会毫不犹豫就走了的。
他说:“我叫敖庆,小小一个龙神。近日看到你们过去将困扰此地上千年的阵法破了小一半,特意来交朋友的。那个阵法我看了就烦,千年前还有百姓祭拜我,自从那阵法生成了后,再无人祭拜我了。”
“……”龙神,小小?
敖庆都这么坦诚了,苏苒之和秦无也简要介绍了自己。
敖庆欣喜:“上千年都没跟人说得上话,来,咱们去酒楼一叙!”
苏苒之:“……”不管是淮明君,还是敖庆,好像都很喜欢喝酒。
敖庆显然对苏苒之更感兴趣:“苏道友,我刚刚小小打了个哈欠,结果你就突然放出威压,身为人族能修炼到这种地步,当真值得钦佩。”
苏苒之抬眸看看秦无,她眼神中有些茫然,自己好像并没感知到敖庆打哈欠。
但敖庆显然更加好客一点,他带着两人去了酒楼,而且很熟悉的点了雅间。
“把你们最好的酒抬上来,爷有的是钱。”
“好嘞,爷,请上座,咱们这里的高粱酒才是一绝!”
“爷就等着喝你们这里的高粱酒,”敖庆砸吧砸吧嘴,思忖着说,“上次喝好像都是一千两百年前了,他们还会给我上供。”
小二笑容僵硬,他从喉咙里发出干笑声。
“爷说笑了。”
敖庆看了他一眼,小二后背冷汗直流,赶紧推开雅间的门,请他们进去了。
酒过三巡,敖庆来了劲儿,又提起了刚刚苏苒之说过的话题:“我见过不少修士,大部分有了点能力就想飞升。上面好是好,但一千多年来啊,已经大不如前了。依我看,还不如在人间修炼。”
他一个人干了一壶酒,道:“你们体质相近,双修可以让灵力形成大循环,修炼速度快上三分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