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灾民
“秀儿，前几天叫你去问问京城里做笔山的铺子，怎么样，哪家的做工比较好？”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虞若诩连语调都轻快了不少。
秀儿像献宝似的，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奴婢都问过啦，离咱们虞府最近的荣宝斋，做文房用具是最有名的，许多少爷小姐都是他家的回头客，不过听说城西最近新开了一家墨香斋，价格虽然贵了些，但有不少从外地来的珍品……”
“行，那就去墨香斋吧。”虞若诩一锤定音，“荣宝斋我去过好多次了，这次尝尝新鲜的。”
“奴婢明白。”秀儿转头去吩咐马夫，“张伯，咱们掉头去城西墨香斋。“
“得嘞！“张伯一拉缰绳，马车便掉了个头往城西驶去。
一路上，秀儿也闲不住，跟虞若诩讲了不少京城里的世家大院的传言，无非是今天这家的大房惩治了恃宠而骄的妾侍，明天某家小姐跟人私奔被抓包，虞若诩平时最烦这些鸡毛蒜皮的内宅斗争，但也耐不住秀儿讲得绘声绘色，到后来甚至听得津津有味，不禁笑道，“秀儿，你这嘴皮子，不去茶肆里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秀儿有些恼，“小姐又来嘲笑奴婢了！“接着又补上一句，”奴婢知道小姐从来不屑于这些宅子里的腌臜事情，自从夫人过世以后，咱们虞府又只有老爷和小姐两个人，这么多年都是清清静静的，奴婢是怕小姐以后嫁人了，要是遇上那些心怀叵测的……“
虞若诩听得一个头比两个大，“真是怕了你了，我说你一句，你要跟我顶回来十句！“
“小姐！“
看着秀儿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虞若诩忍不住拧了拧她的脸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这些话说一两次就行了，我可不喜欢身边有一个絮絮叨叨的丫头。”
秀儿还来不及说什么，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虞若诩听见外面有不少骚动的声音，接着一阵粗豪的声音传来，“城西有变故，所有车马一律不许通过！“
京城布局以一条京安河东西两分，因着皇宫在东面，城东慢慢就聚集了不少官员和世袭侯府的宅邸，成为了钟鸣鼎食之地，而一般的平民百姓则多集中于城西，相对嘈杂热闹些。而要从城西与城东之间的相互往来，必须通过京安河上的一座五丈宽的石桥。
城西有变故……
虞若诩忍不住撩开帘子，却被眼前的情景暗暗一惊：本来是热闹非凡的街头，现在几乎人人都行色匆匆，脸上都挂满了惊恐的神色，像是逃难一般。而负责京城巡防的巡捕五营突然倾巢出动，黑压压的往西城门方向奔去，留守在这里的士兵则搬来了两个巨大的路障堵在桥头，不少人都围在路障旁，指着城西方向议论纷纷。
虞若诩不顾秀儿的呼喊，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拦下一个匆忙过路的人，“这位小哥，请问是城西出了什么事吗？“
“好像是灾民在闹事，嚷嚷着要进城！“那人解释了两句，”看小姐这身打扮，应该也是富贵人家，就别去那边凑热闹了！“还等不及虞若诩道声谢，那人就一溜烟地逃走了。
她心里顿时疑窦丛生，灾民嚷嚷着要进城？那前几日拦下她的马车来讨吃食的人是谁？
还没来得及多想，虞若诩就看到张伯满头大汗地从人群里挤出来，气喘吁吁道，“小姐，听那边的军爷说，好像是河南河北来的灾民聚在西门口，正准备强行进城啊！“
“强行进城？“虞若诩皱眉，”这几日城门都封锁了吗？“
“好像是。”张伯点头，“约莫从这个月月初开始，灾民就进不了城了，说是怕灾民太多扰乱京城治安。好多灾民没办法，就聚在了西郊的庄子附近，可今天不知怎么就突然闹起来了……”
扰乱治安……真是个好借口呢！虞若诩心里冷笑。
脑海里闪过虞仲钧的话，“如果有居心叵测的人……可能会哗变！“
她顿时心里像是塞了一团乱麻，连忙对秀儿说，“秀儿，你赶紧跟张伯回虞府给爹爹报信，就说城西灾民哗变，让爹爹赶紧进宫商讨对策！“
秀儿也被这阵势吓住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奴婢记下了。”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声问道，“那小姐你呢？”
虞若诩面带忧虑，“我怕巡捕五营的人会对灾民动手，得去城西那边看看情况。”随后吩咐张伯道，“张伯，快点带秀儿回去！“
“可是小姐……“张伯的话还没说完，虞若诩直接把他往马车上一推，然后夺过他手里的鞭子朝马儿身上挥去，”啪“一声，马儿吃痛，径自开始跑了起来。
“小姐，小姐……“秀儿的声音越来越远，虞若诩掏出虞家的出入手令，从人群里逆流而上，冲到石桥边，对着守桥的士兵喊，“我是当朝虞太傅家的二小姐，现在要去城西，你们还不放行？”
一个士兵看了看她手上的二品太傅手令，面色有些为难，“虞小姐，城西现在乱得很，您是千金贵体，恐怕是不安全啊！“
“你别多话，只管放行就是！若有什么问题，我自会向爹爹解释，不会连累你们！“虞若诩端出一副刁蛮小姐的架势。
“虞小姐，封锁京安桥是统领大人亲自下的命令，您这样强行要过去，不是为难我们吗？“
“为难你又怎么了？“虞若诩心里着急，也顾不得仪态了，”虞家有亲眷在城西，我现在去接他回来，这是当朝二品太傅大人的命令，还比不过你们从三品的统领大人？“
那士兵一听“虞家有亲眷在城西”，思忖了片刻，看着虞若诩目光如炬，不禁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原来如此，那小的现在就放行！“说罢便拉开了路障的一角，让虞若诩过桥。
城西有不少惊慌失措的百姓聚在桥头，吵着闹着要去城东，见虞若诩非要从城东过来，路障还开了半个口子，一时蜂拥向前，想趁着路障还没合上挤上石桥。西侧桥头顿时陷入大乱。
虞若诩趁乱钻出了人群，沿着大路跑去了西城门。一路上的小店全部门户紧闭，不少人急匆匆地携家带口往京安桥方向赶，还嚷嚷着，“灾民来抢东西啦！赶紧去城东躲起来！“
身后传来铠甲撞击的声音，虞若诩回头一看，又是一队巡捕五营的士兵，持着兵器朝着城门方向跑去。最令她心惊肉跳的是，那些士兵并没有拿普通的矛，而是每人背着一把乌金色的大弓和数支羽箭。
朝廷……这是要干什么？！
她的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种念头，现任巡捕五营统领卫元礼，是定远侯梁弘毅的门生，也算是梁家一派。如今这种局势，到底是梁家人故意为之，还是太后和皇帝默许的结果？
西城门现在关的死死的，巡捕五营的人几乎倾巢出动，黑压压地守在城门后，却挡不住灾民砸门的声音。虞若诩听到不少灾民在门外高声喧哗，依稀有几句能够清晰入耳——
“放我们进去！“
“我们要进城！“
“凭什么把我们关在外面！“
城门上有不少人影在闪动，虞若诩眯了眯眼睛，模糊地看到一个戴着巡捕五营特制的黑色盔甲的人站在城墙边，对着下面哄闹的灾民气急败坏道，“一群刁民！本统领奉旨关闭城门，你们再这样胡闹，别怪本统领不客气！“
“之前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关城门？“
“朝廷要杀我们啦！“
“大家一起冲进去啊！“
门外的灾民似乎喧哗地更厉害了，有不少人直接捡起了身边的石头向城门砸去，坚硬的石头砸在玄铁大门上，出“咣当咣当“连绵不断的闷响，城门后的守军戒备的神色更重了几分，剿杀灾民的行动几乎一触即。
虞若诩觉得自己的神经都绷紧了，正在寻思着要怎么上城门，只见刚刚的那一群弓箭手突然出现在城门上，“哗啦——“一声，齐刷刷地抽出羽箭，拉满弓弦，锃亮的箭镞直指城门下的灾民。
虞若诩倒吸了一口气，“这是要……“
“一群穷乡僻壤出来的贱民泼妇！“卫元礼脸色铁青，举起右手，”放箭！“
城楼上传来破空的声音，弓箭手铺天盖地向城门射出了无数支羽箭，聚集在城门口的灾民连忙四下逃窜，却也逃不过箭镞的度。即使有一堵重重的铁门隔着，虞若诩也听到了箭矢射入血肉的声音，以及缭绕不断，震天动地的哀嚎。
灾民的血从城门下方的缝隙里流进来，源源不断的，像是一条红色的小溪，汩汩地流进城里，四下蔓延开来，还染红了不少城门守卫的靴子。一个军官大叫一声，连忙跳开，还忍不住啐了一口，“妈的，把老子的新鞋搞脏了，真他娘的晦气！“
“给老子闭嘴！“另一个军官踹了他一脚，厉声道，”就你屁事多！“
虞若诩的双腿像是灌了铅，鼻腔里全是浓浓血腥味，牙齿不禁咯咯地打颤，“朝廷，朝廷居然这般……”
视百姓的性命为蝼蚁！
“卫元礼，是谁给你旨意放箭的！“
一个熟悉的怒喝声传来，虞若诩茫然抬头，一个身着浅青色外袍的身影出现在了城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