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改观
既然今日是孔颜十七岁的生辰,自然少不得热闹一番。毕竟庶人贫家生辰尚有一碗寿面,何况孔颜这个封疆大吏的儿媳妇?
如此,湖蟹也不用思量着给大房送了,直接置办了宴席请人过来为宜。
且云山中无日月,孔颜在茅坪庵山上呆了一十二年,日子久了便有了不记日子的习惯,总归身边有人给她记着了就是。
一如眼下,孔颜虽把自个儿的生辰给忘了,英子和宝珠却是记得十分清楚。早几日就给魏家采买的人话了,让生辰前一日多送鸡鸭鱼肉过来,所以前一晚灶房的就收拾了食材,只等上头人发话便烹饪了。又孔府素有惯例,上面主人家生辰,必是得恩泽下人,只是奈何如今的条件有限,不得不一切从简,但英子心思灵慧,想着河西人的饮食喜好,两日前就每晚忙到三更半夜的蒸寿桃,备卤肉,做肉干。一应下来,可谓万事齐备,只待二十这日给孔颜一个惊喜,以弥补今年生辰宴的简陋。
是以,到了中午饭的时候,连同大房院外的护卫一共八十个将士,人手分得了孔颜生辰的白面寿桃一个,并卤肉、干肉双拼一碗。至于驻守在刺史府的其余一干将士,英子则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添了扎实的荤腥,并精细的白面馍,不说吃腻味了军中大锅饭,还受沙州粮食匮乏影响的一众将士如何高兴,大房二房两户院子里也因着孔颜的生辰好一番热闹。
大房的庭院里,席开两桌,两房下人齐乐。
二房的北屋里,同样也席两桌,只是因着中堂不大,魏康兄弟两人中堂一桌,孔颜携魏成的妾室柳姨娘在东次间用席。
正室妾室自古天敌,孔颜这样的发妻之女对填房都不甚赞同,合乎柳姨娘一个妾室?孔颜自无话与柳姨娘可说,不过因了好些日没打扮过自己,今日生辰收拾了一番,心情悦然之下,倒和柳姨娘相处融洽。
二人一上坐炕间,一陪坐八仙桌旁。
一时,宴至半酣,湖蟹上桌,佐以酱料。
孔颜每年中秋伊始食蟹,因其性寒,多食易发风积冷,故三五日一顿,直至十月末雌雄蟹皆无味而止。今年中秋后第二日魏康才得准允下床,不说食蟹,中秋都是两房冷清的各过。如此,淡盐煮蟹一上桌,孔颜就动手开剥。
正自得自乐于剥蟹之妙,却见柳姨娘一脸为难地看着盘中蟹。
孔颜虽同柳姨娘无共同之言,但今日她好歹是主,柳姨娘是客,于是拿起碟中湿布拭手问道:“怎么了?可是柳姨娘不喜食蟹?”
柳姨娘是陈氏因付氏多年无子,在四年前给魏成纳的一房贵妾,乃凉州一八品文吏之女,说来也算是一个官家千金,容貌姣好自不必说,柳眉杏眼,西北女子少有的娟秀,加上说话斯斯文文,很难让人讨厌上,可以看出陈氏是费了精力才给魏成找了这样一房贵妾。柳姨娘此时听孔颜这样问,连忙起身答话:“并非妾不喜食蟹,只是……”说着微咬下唇,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孔颜见状不由纳罕,却犹自臆测不出,只能面作关切道:“可是怕食后口中有腥味不散?没事的,只要喝几口姜糖水即可,不仅能去腥,还能防止蟹寒伤身。”
话说到这份上,就算仍不愿食用,也该道几句缘由。不想柳姨娘闻言之后,脸上却是越发的为难。
孔颜见了心生无趣,好似自己逼人食毒一样,当下就要敛了关切,让柳姨娘自便用食,这时门帘忽而一开,只见魏成坐在一架嵌有两轮的木椅上,由马嬷嬷给推了进来。
魏成无论外貌还是性情,都是三兄弟中最似魏光雄的一个,很有一派雄赳赳的武将气概。而人世间,最哀不过美人迟暮,英雄白头,在孔颜看来,再也无法站起的魏成之哀并不下于此。然,不过月余之间,魏成已接受腿残的事实,并开始研读兵书,全然不见一毫的意志消沉。
老话有道:女肖父,子似母。孔颜自幼与父亲厚,在孔墨言传身教之下,性情不免多受其影响,对古时一些圣贤传奇推崇备至。待她从英子等人闲话中得知魏成如此自强,不觉想起战国名将孙膑,虽被害残疾无法立功疆场,却以一本兵书《孙子兵法》成为不败战神。诚然,她也深知魏成难以取得如此辉煌,但其身残志坚何其相似孙膑,比之汲汲营营的世人俨然强上太多。而有了如此一番感性之想,孔颜自然对魏成竖然起敬。
此时见来人是魏成,孔颜就立马起身相迎,却不及言语,只听魏成焦急说道:“柳氏,马嬷嬷说有孕之人不能食蟹!”
柳姨娘,有孕之人……?
孔颜闻言一愣,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魏成,又看了看柳姨娘,一时难以将怀孕与之联系。
柳姨娘却当即反应过来,脸色刷地惨白,又真人似其名,宛若弱柳扶风一般的楚楚说道:“大爷,妾没有食用。”一语过后,头深深地低下去,连着声音也低了下去道:“可是这有孕一事,大少夫人她还不……知道……”说到后来已是低不可闻。
孔颜却听了个清楚明白,难怪柳姨娘不敢直言。
妾室有孕,必得先告之正室,得其允予方可孕育。
如今柳姨娘远在沙州,无法及时禀告付氏,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是一想到魏成退步伤势不过才好,又是得了再也无法站起这样的事实,竟然还有心思行男女之事!?而且要诊出女子有孕,必得有一个月之久方能探之,如此岂不是魏成刚受了残疾的打击,便同柳姨娘有了……
孔颜眉头一皱,不愿再想下去,委实觉得膈应。
付氏带着三个孩子在凉州担惊受怕,魏成却在沙州与美妾寻欢作乐,甚至还是在残疾的情况下!
看来天下男子果然都是色令智昏之人。
孔颜在心下嫌弃的暗道,魏成却是维护的说道:“弟妹,柳氏昨日才诊脉出刚一个月的身子,还没来得及向府里送信。”
虽心有了罅隙,但总归是大房的事,而且也算得上是喜事,孔颜福身恭贺道:“柳姨娘有有孕是好事,弟妹给大伯道喜了!”
多年未孕的妾室有喜,还是在男子身受重伤之时,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天大之喜,魏成当下哈哈大笑,一扫眉宇间郁色道:“承弟妹吉言,这确实是一件大喜事!”说着又是一声哈哈大笑,却听身侧的魏康又在捂嘴咳嗽,想到魏康如今已二十又四却仍无子嗣,又感念魏康的救命之情——他当时确实没想到,一贯与家中疏远的魏康,会不顾自己安慰相救,自然生出了拳拳手足之情——这便直言不讳道:“老二,如今三弟都有孩子了,你也该重视子嗣的事了!真不知你一天怎么想的,放着弟妹这样一个大美人,却成天往营中跑作甚!”
魏成近来虽开始研读兵书,却到底是打小在军中长大的,说起话来忒不忌个荤腥。
孔颜脸上蓦地一红,似面浅的低下头去,心下却对魏成的敬意越发锐减。
魏康也是习惯了这样说话,倒无甚不自在,反受教道:“大哥说的是。”
魏成见魏康符合,又朗声大笑道:“知道就好!我看你身子骨好得也快,干脆趁了静养这些日子得个孩子,你看我这不是又要有子嗣了么?哈哈!”说着一抹得意从脸上掠过。
孔颜却是再听不下去,出声打断道:“大伯,您放心,弟妹这就让人把蟹给柳姨娘撤了。免得搁凉后起腥味,柳姨娘闻着难受。”
孔颜说的温婉,言谈之间全然是对柳姨娘腹中胎儿的重视,却让魏康眼底陡然一沉。
魏成却是听得舒坦,又经这番话想起蟹凉有腥味,这便笑道:“有弟妹看着,我也放心!”看向魏康,“老二,走,咱们出去吃蟹!弟妹这里做的吃食,可是我那里比不上的!”
魏康思及这一月来孔颜所备吃食之味美,不觉赞同的点了点头,随魏成回到中堂席上。
见口无遮拦的魏成总算走了,孔颜松了一口气,她真受不住同一个大男人言及孩子之事。又到底是自己的生辰,并这一月来饮食简单,难得有湖蟹添个佐料,一时不觉又起食欲,就要重拾剥蟹而食之乐,却有人来打扰道:“二爷听闻欲受孕者,食蟹不宜有孕,特让奴婢将二少夫人蟹碟撤下。”说罢一个福身,端了蟹碟告退。
一列言行流水行云,孔颜看得一愣,半晌反应不过。
待到未几回省过来,孔颜只觉不可思议,心里猜测连连:一时难以置信魏康伤成那样怎还有其他心思?一时又想柳姨娘都有身孕了,难免魏康不被魏成的话打动,否则怎会让人撤了蟹碟?
孔颜这样思来想去,越发觉得很是可能,不由再次断定因魏成而下的定论,对男子的嫌弃越发深了。
只是接下来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魏康并没有不宜之念,仿若未有中午的插曲一般,言行一切如常,连她提及回西次间住的话也当即允了。
许是受与魏康这一月多来的平和相处,见得魏康如此,加之魏成比照,孔颜不由对魏康多了一分好印象。待又过两三日,魏康依旧这样,不觉再忆起来时路上庶人所赞之言,竟下意识的偏信了几分。然后,当随再去回想魏康一连两次的相欺,依稀好像都是事出有因,
与此之时,在孔颜一再改变看法之际,魏康的伤势也已近全好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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