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六百九十五章
东荒暗波涌动。在白玄的推动之下，所有力量都似乎凝聚在一块，为了炼制万妖符而努力。
而人类这里，却仍然一无所知。
神道宫之中。
谢长风看着墙壁之上的壁画。这壁画刻画的便是人族同妖族大战，那段历史对于谢长风而言太过久远，毕竟他身为神界目前最为年纪的至尊，对于许多上古之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去了解。
但是眼下，他盯着这壁画，却看得似乎是颇为入神的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很希望我陨落掉？”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
谢长风说道。
“我知道你不甘心。毕竟你们存在的时间太久了，你们在神界虽然至高无上，但是也苦苦挣扎过，所以你不喜欢我，因为我轻而易举地凌驾在你之上，你想要同我换命？”
身后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谢长风却也不是为了等到他回答才开口，他只是一气呵成地往下诉说。
“我当年还是凡人的时候。见过一种野草，这种野草，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最大的好处，便是生命力极为顽强，只要给这种野草一道缝隙，它便会不顾一切地向上生长，用尽一切力气，向上拼命生长。”
“从石头缝里头，从水底下……从任何目光可及的角度，以任何方式，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铺天盖地，从不曾断绝。”
“你也是这样的存在吧。”
“只要是机会，你就不会放过。”
“有野心不是可怕的事情。没有野心的人，活不到现在，人族有野心，所以人族赢了——那些自以为什么都不在意的种族，存在绵延不了那么久。”
“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只要给你机会，你就会抓住。”
听见谢长风这样说。
对面的男子这才抬起头来。他的脸颊面无表情，只是略微一一了两下，他开口说道。
“你要抹掉我的一切法决之力，把我打回凡人？”
“因为知道我在意什么，所以才要从我身体之中夺走什么。”
谢长风笑了起来。
“对于普通人而言，是如此。宁死也不会变成普通人。但是你哪怕变成普通人，生老病死，你也会继续挣扎的。除非你灰飞烟灭，哪怕你轮回，你的那股野心，都会铭刻在魂魄里头。”
“不是么？”
谢长风停顿了一下，他说道。
“而且，你也不会魂飞湮灭。你不是早就给自己找好了无数条退路了么。藏在东荒的法阵，只要一发动，你还有希望。”
谢长风不了解人族同妖族争斗的那段历史。但是他轻描淡写地提起东荒法阵，才终于让对面的人，神色有了轻微变化，他皱起眉头，隔了许久，他才说道。
“谢长风。”
他喊他的名字。不像之前那么尊重，但是谢长风却也没有生气。
他突然觉得看眼前这个人愤怒，袒露出真实情绪的模样，挺有趣的。比起瞧着阴恻恻的人，他眼下才算是有了魂魄。
“嗯？你想要说什么？”
神道宫至尊深吸一口气。
“那只该死的狐狸要同那不公的命运争斗。它同……冷莫燃联合起来，要针对你动手。”
“因为只有你死了，冥冥之中的那个强大存在才会受重伤。你是被天道挑选的代言人，所以你身上有她的烙印，你死了，她才有弱点，所以他们一定要对你动手。”
“谢长风，你会心软。”
“但是我不会。”
“我比你更适合？凭什么是你，凭什么好处都是你的？”
谢长风抿了抿唇。他看着半空之中的壁画，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可是问为什么，原本就是一种愚蠢同软弱。有些事情，从来都没有为什么。你对那么多人动过手，那些人大概也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吧。”
“他们如果想要杀我，就让他们来吧。”
他有些累了。
他本来以为，他一定也有什么值得他坚持下去的动力，可是他逐渐发现，他没有。
这个世界，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突然变得索然无味。如果一定要问是从哪一刻开始，或许……就是从他发现，他同叶玄月渐行渐远的那一刻。
他同那个少女，走了不同的两条道路，正因为如此，所以连朋友都做不成。他没有了希望，从此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他甚至连后悔的权利都不会再有。
他看着半空之中的壁画，这位神道宫的至尊听见他说道。
“变成普通人对于你而言是惩罚。”
“而你不明白，成为高高在上的七海至尊……”
他的唇角似是有一丝嘲讽。
旁人趋之若鹜。
可是他直到现在，才隐约明白过来。
“对于我而言，才是惩罚。”
他失去自我的那一刻，他被困在枷锁之中，再也不是他。他向外走去，然后他说道。
“我不让你法则尽失成为平凡人。但是我会让你看看——你的野心，是没有意义并且可笑的东西。这个道理我明白了，你也会明白，然后，你会发现，你挣扎了这么多年，得到的只是一场空。”
“这才是真正能够打击到你的。成为普通人，你的心不会死。”
“没有希望，人才会死去。”
神道宫至尊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又喊出了口。
“谢长风？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谢长风根本不回头。
“我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做。”
“我曾经很想要做到某件事情。”
“但是我发现，我越想做成某件事情，反而越是……作茧自缚。”
随心所欲，他是一缕长风。过往他不明白，如今他明白了，却已经迟了。
……
他走出去这座神道宫，荒古的壁画慢慢化作碎片，他身后野草弥漫，神道宫的一切说穿了，跟他也没有半点干系。他伸出手，掌心一盏灯火，那是万家祈求的愿念。
他盯着那些闪烁着细碎光影。
看得见里头闪耀的所有，人世间的愿望。
他看得出所有人的渴盼。所有心有不甘，所有心怀挂念，所有野心同一一，都在向着他诉说呼喊，这些纠缠在一起的力量，旁人又多么渴望，可是如今他却觉得索然无味，他默默地向外走去，他那瞬间，很想要去神鲸岛看一看。
他知道他看不到叶玄月。
他只是想要远远地看一看她的影子。
人世间。
他魂魄宛若游魂。
她始终是坦坦荡荡的明月光。得到与失去，权衡之间，他知道他永远回不去了。
太迟，太晚。
漫长黑夜，他再也没有抵御寒冷的力量。
灯火照耀千万人。
可惜他再也等不到一盏灯，照亮他自己。
这是他的……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