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质问
正月二十四,在朱棣接见了来自西洋学者们之后,一个消息就在应天府传播开来。
皇上打开内库,以二十万枚银币的造价,将会在清凉山下修建一座可以容纳十万人的竞技场。
这个竞技场不仅以后会成为大明阅兵,出征的聚集地,而且还会举办高水平的蹴鞠大赛。
朱瞻基一开始本来是不准备选址在清凉山的,应天府这些年随着大发展,内城已经人满为患。
夹江工业区的发展,带动了大量居民向城外迁徙,在清凉门外建立了大量的居民点。
朱瞻基虽然想把竞技场选址在城外,成为新的商业区,但是如今的建筑结构比不上后世,即便有了水泥,也需要坚固的根基。
在土地上挖根基虽然容易,但是怕以后会倒塌。经过跟一帮西洋建筑师的商议,还是决定将这个竞技场建在石头地基上。
罗马竞技场,同样是建在石头根基上面的。
选址在清凉山,是因为这里是西城的清凉门内,秦淮河从附近出了内城,阅兵将会更加方便。
不管什么时候,这种大型的建筑建造,都是为了政治服务。
在有了水泥之后,这种体育馆的建设,安全性其实问题不大。
后世的大部分体育馆都不到十万人,不是因为技术因素,而是因为利用率问题。
这个竞技场的建设,最困难的不是设计结构,朱瞻基并没有想要建一座异常另类的别出心裁的体育馆,第一座体育馆,还是要以安全为主。
最困难的是扩音装置的设计。
罗马竞技场的扩音设计是利用回声室来进行扩音,这种扩音失真的厉害,根本听不清放大的话说的是什么。
中国古代虽然在声学方面并没有特别的研究成果,但是早在唐朝时期,就已经掌握了声音的共振和放大。
在唐朝时候,就有了利用铜管来监听他人对话的设施,利用的就是声音的共振性。
而这个体育馆的建设,也将会耗费数量众多的铜管,铺设一个覆盖整个体育馆的铜管扩音装置。
当然,这种扩音依旧失真的厉害,但是最少,能让远处的人也能听清说的话。
一时之间,有无数的百姓就向清凉山那里跑,竞技场还没有建成,已经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跟竞技场相比,朱瞻基要建设一座大明皇家工程学院的消息,根本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首先,朱瞻基并没有公布造价,其次,他在下马桥的十家研究院,其实跟一个初级工程学校差不多了。
许多在这里工作的工匠们,都把自己的子侄带了过来,跟着他们一起研究学习,做一些辅助工作。
他们也将是大明皇家工程学院的第一批学员,因为这个原因,朱瞻基现在并没有想过更改目前的大明户籍政策。
工匠的子弟们,暂时已经够把学校的架子搭建起来,必须要等到大明的殖民政策铺开以后,再取消目前的户籍限制,万民平等。
也因为目前有学生招收对象,朱瞻基并没有展开招生计划,大部分人根本没有听说他要建一所综合学校。
只有一些大臣们看到了在孝陵卫的东侧,灵谷寺的下方那里,在兴建新的建筑,猜到了朱瞻基想要扩建研究院。
这个被朱瞻基寄以厚望的学校并没有遭遇到儒家的反对,因为现在大部分人根本搞不清楚朱瞻基在想什么。
一家专门培养工匠的学校,并不会让儒家如临大敌。
正月二十六,是解家与杨家定亲的日子,杨士奇为自己的独子求聘解缙之兄长解纶的长女解氏祯芳。
杨士奇是五品大学士,解纶虽然只是八品五经博士,但是文苑地位并不比杨士奇低。
甚至因为杨道自己只是个秀才,解纶当初还不想同意。
解缙与解祯期解桢亮两人都见过杨道,虽然其兄杨稷的名声不好,但是他本人看起来倒是个靠谱的。
而且解祯期是有大智慧之人,他很清楚解家的清名是足够了,在文坛方面的底蕴也够,但是家族势力弱小。
解氏一门三进士,但是自己的父亲解纶,叔父解缙都是书呆子,叔父当初要不是太孙殿下搭救,恐怕早就被锦衣卫给害死了。
太孙重视武功,反倒对文臣不大感冒,为了迎合太孙的喜好,解祯期与解桢亮两人都在仔细研究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想要从五经释义,转向经世致用之学。
不管当初的字母,标点符号,还有几何,解祯期两兄弟都在积极学习和研究,并且按照朱瞻基的意思在推广。
所以,他们知道,如今五经学的再好,也不管用,因为太孙根本不会用这样的书呆子。
姑父黄金华也是在翰林院任编撰,两个表兄弟同样在学文,整个家族都没有从军之人。
解祯期接触过杨道,知道他沉稳有度,而且一心向军中发展。
在得知杨家求亲之后,还专门带了妹妹,假装偶遇了杨道一次,让妹妹亲眼看一眼杨道。
解祯芳自小见的父亲和叔父都博学之人,其母欧阳婉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优雅女人,而其兄解祯期英俊潇洒,更是在如今的大明文名远扬。
要是比文采,杨道拍马都及不上,但是杨道在幼军熏陶近四年。其兄的的恶名让他时时刻刻都注意维护自己的形象,刻苦训练,一心出头。
在解祯芳的眼里,杨道固然是及不上自己的哥哥,却跟解家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所以解祯芳看了杨道黑黑壮壮,像是个莽夫,却也一表人才,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至于杨道,看到了解祯芳的长相和气质,更是觉得是意外之喜,对这门亲事满意无比。
因为怕事有反复,他的年龄也不小了,加上解家今年有三门亲事,所以没出正月就定下了亲事,只等解祯期和解桢亮大婚之后就让他们成亲。
解缙是朱瞻基在文臣里面立下的典范,解家结亲,他当然要亲自上门祝贺。
见到杨道,他也忍不住点了点头。相由心生,这杨道一脸正气,又是幼军出身,身体健壮,不失为一个好男儿。
相比他那个一看上去就是个纨绔子弟的哥哥,他要强的多了。
朱瞻基问了几句,得知他不考功名,一心想往海军发展,对他心生好感,又拿羽林卫学的一些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包括如何巩固占领区的问题问了一番。
杨道的回答也是条理清晰,并且在各个方面都有自己的思路。
朱瞻基觉得自己又挖了一个人才,当场摘下了自己腰间的横刀,赠送给他。
“此百炼宝刀非军功不得授,但今日孤特意赏你。望你今后不辜负孤的期望,成为孤的百炼宝刀,无往不利。”
杨道单膝跪拜,接下宝刀:“臣今后定当为殿下扬威四海,传我大明威名。”
这个插曲也让本来对自己儿子的选择还有些心结的杨士奇也释怀了,既然儿子一心从军,父子俩一文一武,也是一桩美谈。
而那些原本对解家找了个武夫女婿,还有些看不过眼的亲朋。
见了朱瞻基对杨道的重视,才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缘分,这殿下如此重视武夫,恐怕他们这些文臣,今后还要难出头喽。
朱瞻基这个太孙并没久待,两家完成了礼聘,交换了生辰八字,朱瞻基一顿饭没吃,就准备离开。
众人一起欢送了朱瞻基离开,让他原本还想找解缙商议一下内阁人选,也没有机会开口。
而关于解祯期的安排,他也想征求一下解缙的意见。
解祯期如今只是举人,要参加明春举行的春闱,才会任官。
朱瞻基知道他的文采足够,能在士林成为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他的文采是不用怀疑的。
所以他也不想他今年的时间白白浪费,想要将他安排进自己的工程学院的组建。
因为接触到朱瞻基带来的新思想,解祯期以后是不会变成腐儒的。但是朱瞻基希望他能在大学组建的过程中,接触到更多不同学科带来的影响。
只有接触了新思维影响的大臣,朱瞻基以后才会重用。
从解家离开,朱瞻基来到了下马桥农庄的西夷研究院。
这个研究院是刚刚组建,属于是一个大杂烩的研究院。
朱瞻基是不会给这些人一起抱团的机会,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好中文,然后进行备课,当然,每个人按照不同的特长,也被朱瞻基分配到了不同的研究院。
这里面,以船舶研究院,化学研究院,格物研究院,建筑研究院的人最多。
而他们这些人,只要进了研究院,那就是上了贼船,再也没有下船的机会了。
朱瞻基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学到了大明的技术,还有机会回欧洲的。
而他们这些人带来的新技术,新思维,也会给大明的这些研究人员带来新的头脑风暴。
文艺复兴,还是先从大明开始吧!
卡尔索利最近几天精神百倍,他被朱瞻基任命为皇家工程学院与竞技场的总策划师。
不论是参与建设一座新的大学,还是设计一座十万人的竞技场,都将会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但是,他的设计在一开始就遭到了朱瞻基的严重制约,因为朱瞻基绝对不允许他建设起一座完全西方式的竞技场。
而且朱瞻基要建设的竞技场跟罗马竞技场也完全不同,那座竞技场是用来斗兽,厮杀的,自然不需要太大的场地。
但是朱瞻基要求在场地的中央不仅要流出一块一百米乘于六十六米的足球场,还要求在足球场的外面,留出八条跑道。
除了大小的限制,朱瞻基还要求他严格按照罗马竞技场的设计优势,要给这座体育场设计不低于二十个出入口。
罗马竞技场的设计理念非常先进,后世的大型体育场馆,基本上设计理念都是从它那里继承下来的。
一个九万人的竞技场,有八十个入口,十分钟就能把人清空,这一点是后世的许多体育馆都比不上的。
除了这些硬件要求,其他方面,朱瞻基就交给了卡尔索利自己发挥。并且安排了大明的建筑专家跟他一起,设计一种东西方结合的风格。
至于学校,朱瞻基也准备采用混凝土结构的双层,三层建筑,这个学校以后的学生肯定会越来越多,必须要先设计出巨大的容量出来,要不然,以后想要扩建会更艰难。
整个钟山的正南方都是皇陵区,只有过了灵谷寺这里,才能兴建土木。
如今的应天府中心在城西,但是等这个学校发展起来,以后这边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除了皇陵这里,朱瞻基是准备围绕钟山一圈,打造整个大明的教育中心的,这样的风水宝地可不能浪费了。
从下马桥农庄回宫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车队刚进朝阳门,就遇到了朱高炽的近身太监何纯骑着马,只带着四个侍卫匆忙出城。
朱高炽深受儒家影响,对内侍并不看重,何纯虽然是他的近身太监,但是因为他不重视,加上他在宫中的地位不高,何纯混的还远不如他身边的李亮,更别说十二大太监之一的金阔了。
何纯体型瘦小,骑在马上摇摇欲坠,见到朱瞻基的车队,他连忙勒马,小跑了过来,庆幸地说道:“殿下,太子殿下有急事相询,特命奴婢来寻殿下。”
朱瞻基看他大冷天一头汗,问道:“可知为何事?”
何纯看了看朱瞻基四周的内侍与护卫,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刚才接到消息,殿下派人羁押几大粮商,后来又跟杨大学士商议了一番,前来寻殿下。”
朱瞻基笑了一下,该来的总要来。他虽然是个死脑筋,但是自己这个当儿子的,不管怎么说,总要顺着他。
即便他逼着自己干不愿意干的,也可以推到朱棣身上去。
“李亮,赏四枚银币给何少监,剩下四人一人两枚。”
何纯与他身后的四个护卫连忙行礼谢赏,等朱瞻基的马过去,四人将银币揣进了怀里,也翻身上马。
如今的银子购买力还是非常高的,宫中的小太监,一个月的俸禄只有两三枚银币,还要孝敬师父。
李亮是少监,他们的俸禄才七两银子,也就是七枚银币,金阔这样的大太监,一个月也不到二十两。
当然,他们大多数都不是依靠俸禄过活,在宫中,食宿用度全包了,平日里还有不少油水。
但是像何纯这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孝敬他的人也少,四枚银币也不算少了。
进了东华门,朱瞻基也没有回宫换衣服,穿着骑装就来到了文华殿。
文华殿与文渊阁属于前宫,文臣,侍卫有宫中令牌的还能进入,但是限制比较多,所以朱高炽大多数时候还是喜欢到詹士府接见属臣。
朱瞻基来到前面的正殿几个小太监就忙着传号。“太孙殿下驾到……”
何纯一路小跑了过来,将朱瞻基引进了偏殿。
这里也早就经过了改建,里面的布置与后世大会堂里面的会客室差不多。除了主座的沙发,下面两边都是一个沙发一个茶几,布艺沙发里面塞的棉花,坐起来非常舒适。
除了朱瞻基,里面还坐着杨士奇与杨溥两人,见到朱瞻基都起身问安。
朱瞻基回了半礼,又向上面的朱高炽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朱高炽似乎郁愤难平,只是挥了挥手道:“你还记得我是你的父王?”
朱瞻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知孩儿哪里做错,惹得父王震怒,还请父王释怀。”
朱高炽虽然生气,但是见了朱瞻基这样,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身,想要来扶他起来。“你这是做甚,我又……没有怪罪与你……”
朱瞻基不敢要他扶,连忙自己起身,还把他扶着坐进了沙发,忍不住心中暗笑。
这个朱高炽就是一个老好人,书呆子,虽然对自己这个儿子有点意见,但是父子连心,还是真正心疼他。
杨士奇和杨溥看到朱瞻基的动作,也吓了一跳。虽然太子是太孙的父亲,但是如果无故责罚太孙,皇上绝对轻饶不了太子。
但是看到朱瞻基借势起身,又跟朱高炽上演了一处父子和谐的好戏,他们两人相视一望,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孙这一跪,直接一下子就把太子酝酿了半天的气势给打消了。事情还没有处理,太子这边就泄了气,结果会如何,可想而知了。
这太孙实在难缠啊!对自己的父亲都用起了手段,想让他改主意怕是很难。
让朱瞻基坐在了左手第一个位置上,朱高炽急促的心跳才平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面前的都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怎可以因为外人,伤了父子感情呢?
有了这样的想法,朱高炽的语气就变的温和了许多。“瞻基,我今日才听闻,因为马琪贪腐粮食,你竟然将与他合作粮食生意的商户都派人去抓起来。”
朱瞻基笑道:“父王,你可能不知,这可不是合作粮食生意,而是买卖赃物。且还不是一般的赃物,而是山东百姓的救命粮。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我怎可轻饶他们!”
朱高炽楞了一下,又说道:“救命粮……这从何说起?”
“父王该知道十五年的时候,黄河夺大清河入海,大半个山东被淹吧?”
“我当然知道,那一年我在北平行在,一直到秋冬,大水才消,我也是等大水消了,才从北平回来。这不是已经过去两年多,如今那里不是早就恢复了往日的富饶?”
“富饶……”朱瞻基叹了口气,眼睛故意向四周望了一圈,强硬说道:“谁跟父王说的此话,定斩不饶!”
朱高炽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不要动不动就杀,杀人就能解决问题了?”
“去将咨情司关于山东粮价的情报拿来!”朱瞻基交待了刘万,他连忙从屋内退了出去。
朱瞻基这才又跟朱高炽说道:“这黄河水患不同长江,南方江河淤泥肥沃,水患过后,淤泥还能肥田。
但黄河却大多是泥沙,这沙子多了,随着洪水进入土地,就会让土地变成盐碱地,最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肥力。
十五年山东遭灾,十四年的时候孩儿让內监从南洋大量运粮,缓解了灾情。十六年,山东大片州县歉收,但是稻米价位也没有超过三钱一石,活人无数。“
朱高炽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我已知。”
朱瞻基问道:“但是父王知道去年山东稻米是什么价位吗?”
朱高炽楞了一下,说道:“我倒是没有在意这个……”
“因马琪这个狗东西倒卖南洋稻米,去年山东的大片土地依旧歉收,却没有了救命粮,稻米价格涨到了三钱二分。北人喜面食,小麦价格更是涨到了五钱以上,你说可不可恨?”
朱高炽却摇了摇头说道:“瞻基你不在大明,想必是不清楚的。去年粮价高涨,主要是劳力都在给西北运粮啊!就因为黄淮学士力谏休战,你皇祖父还将他关了三月。”
朱瞻基笑了笑,回头看了看杨士奇和杨溥,问道:“二位也是这样认为?”
杨溥的才华是文才,能力上比杨士奇差了许多,更别说跟杨荣相比了。
他知道朱瞻基不像朱高炽一样容易糊弄,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低下头去。
而杨士奇老谋深算,当然不会因为朱瞻基的一句话就被问住。他捋了捋长须说道:“殿下,大量南洋稻米入境,百姓种地无利可图,谷贱伤农啊!”
朱瞻基笑了笑说道:“朝廷如今实行了新的议事法则,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总喜欢顾左右而言他,从来不会就事论事。
我问你的是去年山东粮价高涨,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你却又给我扯到谷贱伤农上面了。
为何就不能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就不能把一件事捋清楚说呢?”
看到杨士奇又想开口,朱瞻基问道:“你是不是还想说,所有的事情都是错综复杂,天下一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