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鬼难缠
冥河似乎有着“鹅毛不起”的特质,无论来什么都能沉什么,哪怕天阶坠入也难脱身,又有那些水鬼作祟,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小白被温去病一脚踹飞,摔落时早被无数惨白鬼手拉扯,转瞬就沉没在冥河之中。
温去病一踢借力,趁势掠起,飞速掠过剩余的河段,直落在冥河滩上,回过头正好看见小白被鬼手拉入水中,不见踪影,还有那艘小舟只余支离破碎的残骸,正缓缓沉没。
……那家伙,真的死了吗?
它说自己是冥府守门大将,自己计划可不是来此地搞事的,却一来就先灭了守门大将,后头到冥皇面前却不知要怎样交代?
不过,这个冥府的守门大将也未免太乱七八糟,居然抢了冥河渡者的船,还藉机劫掠要渡冥河的亡魂,怎么也是堂堂大能,怎么做事这么乱七八糟,连这种钱都要赚,地府又怎么会用这种人来看门的?话说……根据自己之前蒐集的情报,地府看门的明明应该是三头鬼犬,什么时候变成这个莫名其妙的铁面怪客了?
而且,据自己所知,冥河的恐怖,就是因为它深沉难测,能够吞没沉入其中的一切,除了单纯的意念,就连邪祟也没法在里头作祟,刚刚的那些水鬼之手,照理来说根本救不该在里头出现的。
……难道是自己的情报有误?毕竟连守门大将都从三头鬼犬变成这个莫名其妙的铁面怪客,有什么其他误传也不奇怪……或者,是冥府发生了什么异常变化,而且早不变,晚不变,偏偏是自己来的时候就变了。
“……总觉得,这地方好像也很乱七八糟……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冥府不应该是秩序之地吗?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啊。”
摸摸下巴,温去病突然猛地抬头,望向北侧群山的一角,感应到那边似乎有两道视线,正往这里看来,注视着自己。
……什么人?不,是什么鬼?
那边已经是冥府所在,看得到群山与都市轮廓,却也只有轮廓,整体犹如一道黑影,内中一切都深藏在黑影中,是一座名符其实的影之都,非但目光难以看透,就连天阶者的神念感知也被大幅屏蔽,哪怕以温去病的大能灵觉对注视有所感应,可一样看不见究竟是何方神圣所为。
有可能是冥府的守卫,注意到河边的动静,将视线投了过来,想要探查下发生了什么,毕竟自己和小白一场大战,最后连船都沉了,还出现了水鬼这冥河异变,引起守卫注意也不奇怪,但也有可能……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温去病不敢大意,也不多作停留,直接飞身掠起,用最快速度朝黑山掠去,要尽快进入这座名闻诸天的不朽所在。
甫一进入冥府,温去病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深刻明晰天道造物的缺失与不完美。
按照天道原意,冥府应该是亡魂受刑洗罪,进入轮回的所在,这里应该只有冥皇并十殿阎罗高高在上,审判一切亡魂,之后就是地府刑狱和沉沦其中的亿万亡魂,然而就自己所见,整个冥府却是一座超大型都市,与其他都市大同小异,应有尽有,虽然未必有酆都鬼市那么恐怖,但内中鬼物为数之多,也绝不只是千亿而已。
真正让亡魂受刑洗罪再入轮回的冥府,位于这座都市的核心,有一圈高耸参天的围墙环绕,分隔内外,似是永恒者以神通所化,天阶者也擅闯不得,外头则是这些鬼物栖息的住所,有房有楼,衣食住行,自成天地,全然不像是传说中的冥府,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居的小千世界。
温去病一路长驱直入,穿过半座外城,来到围墙下的一处城门口,却也只能到此为止。
渡冥河只要找的到船夫,肯付钱就行,可是想要穿过这道大门,就必须要有轮回的资格,这东西温去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即使有,自己又还没死,真要傻傻跑去走程序,万一弄假成真,被投入轮回,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因此,温去病干脆收起大剑,扛在背上,向守门的鬼卒表示,自己是酆都的赤魃,受委托来此,要求见冥皇,还请代为通报。
“知道了,过去那边领表,填好以后交过来,就可以先回去等候通知了。”
鬼卒冷静而淡漠的态度,让温去病差点整个人在那里僵成人形立牌,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像旁边的游魂一样,领表去旁边填写,但拿了表格,走上几步,还是回过头头,对鬼卒道:“兄……呃,兵大哥,我可不是普通亡魂,其实我已经天阶,是五重天大能,来这里是要见冥皇……”
“天阶怎么了?”鬼卒闻言却是一脸嫌厌,“五重天大能就不用填表了?赶紧去旁边领表,排队,交表后等候通知。”
“不是啊,我其实不光是普通大能那么简单。”温去病一脸无奈,先是看看左右,然后低声道:“我其实是新一代鬼龙皇,酆都鬼君传承,很威的!”
鬼卒却朗声斥喝:“威什么?鬼龙皇又怎么了?鬼君传承就可以不用排队吗?就是鬼君自己来了也要领表,去旁边领表,排队,交表后等通知。”
温去病闻言彻底无奈道:“呃……其实我并不是来投胎的,是地藏大菩萨让我来,说是……”
“地藏金龙?”鬼卒眼中又多露出几分嫌恶,满腔正气,“这里是冥府,没有任何后门可走,也不搞什么特殊化!你这位小同志,为了不想排队,竟然连地藏都抬出来,完全无视法纪,破坏冥府秩序十分严重,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温去病闻言更是瞠目结舌,被鬼卒这番正气凛然的话语训得哑口无言,只见周围无数排队鬼魂的目光一齐望来,好像在看什么非常羞耻的东西,更让自己深切体会到,千夫所指的羞耻感受。
鬼卒一挥手,“到旁边去,填表,排队!”
看着对方如此的姿态,温去病只觉得这名鬼卒的身上,亮到都快要发出太阳光来,当真是一口正气在胸中,扫尽天下不平事,而自己对着这么一位油盐不进的小鬼,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难道要直接翻脸将它打爆,硬闯进去?
确实是个办法,但好像还没有到那一步。
左右无计可施,温去病只能去一旁随手取了张表格,乱填一通,然后写上“地藏派我来取物”七个大字,排队递交之后,扬长而去。
……暂且就只能先这样,看看冥皇的反应,先等上几天,如果石沉大海,再来硬闯或入侵也不迟。
对面可是永恒者,如非必要,暂且先别在这里耍横,人家手上的那条棍子,可比自己手上的要粗多了。虽然自己来取刀是大义,但是万一冥皇给自己来个赏罚分明,互不抵消,刀大大方方给自己,还要赔偿先前的怠慢之罪,同时追究自己擅闯冥府的罪名,把自己打入刑狱受刑,那可就真是倒霉大发了……
不过……
温去病叹了口气,甫到地府,自己就真正体会到,传说中的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虽然这的确很符合地府秩序之地的形象,也确实做到了绝对公正,但自己总觉得这里头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啊……
急躁无用,温去病索性在先这座冥府的外围都市闲逛起来,看看本地环境,逛逛市集,和本地鬼物随*谈,打听情报,跟着发现这里的亡魂基本都能保有正常理智,和鬼界其他地方相比,没有那么深的怨恨与执念,更为接近人,不愧是轮回前的准备站。
但当随口问起这座都市的存在意义的时候,温去病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
“……你们都是在这里等待轮回?”
看着眼前推着凉茶车的亡灵小贩,温去病困惑道:“怎么投胎还要等待的吗?我一直以为,能来这里的鬼,都是经过审核,有资格投胎转世的……”
“兄弟,你是新来的吧?这种事情都要问的?能来这里的,当然都是经过审核的,但公家单位的办事效率,这你还不知道吗?”
小贩哂道:“亡魂有幸来到这里,都是有资格进入冥府轮回的没错。但是想要轮回,首先得跑程序,领单填表,然后就是等叫号了,号码到了就入冥府,过忘乡台,走奈何桥,孽镜观罪业,十殿见阎罗,之后才是服刑洗罪,除怨投胎,这流程就写在刚到这里领的通知书上,你在这里随便抓只鬼来,都能倒背如流,但……冥府每日能够处理的数目,是有上限的。”
温去病瞠目道:“有上限?这怎么会?”
小贩道:“我们最初来这里的时候也不能理解啊,可你想想,孽镜台看罪业,要时间吧?十殿阎罗审问、判刑,也要时间吧?一日就十二个时辰,它们就算早也干,晚也干,能处理的案件总也是有限吧?而判刑之后,入刀山、火海、血池……在这些地方服刑,总是需要空间的吧?拔舌、抽肠、挖眼、掏髓这些苦刑,执行也总要个地方吧?前面的鬼没出来,后头来的不就得要排队?那怎么会没有上限?”
温去病却摇头道:“当然不该是这样的,刀山血海,乃至整个地狱,都是大道所化,在冥皇的神通演化下,理论上空间可以无穷无尽,怎么可能装不下?至于审问判刑的确需要时间,但冥皇可是永恒者,自然可以分权化身,以一做千万,同时能审理千万亡魂,这哪是什么问题?”
寻常小鬼,不明大道真相,但对自己这类大能而言,神通幻化,个中诀窍自己如何不知,连自己都能化身数十,以永恒者威能,同时化身千万,理论上绝非不可能,顶多就是从此变成血汗劳工,从早干到晚,一个人兼职千万人的工作,累到想挂而已,但……反正永恒者也不死,想挂也挂不掉,有啥好怕的?何况冥皇作为先天神灵,本来就是天道制作的工具,哪有工具抱怨受苦受累的道理?
至于近道之所,蕴含天地玄妙,空间可以不住拉大,那也不是如这些小鬼的想像,那么容易就可以塞爆的,这番道理,纯属井底之蛙,以管窥天之见。
温去病给出了解释,却发现对面的小贩脸色不善,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片刻后,摇了摇头。
小贩叹道:“……新来的,你修为应该不错吧?我若没看错,你……起码是个鬼王,搞不好还是地阶圆满,离天阶只差半步的那种,对不对?”
温去病肚里暗骂对方这是什么眼神,自己堂堂五重天大能,竟然被当成小小的地阶鬼王,何止是鬼眼看人低?
“店家你真是好眼力,不错,我确是鬼王,半步天阶,应该很快就能跨上去了,之后成就鬼尊,前途不可限量,怎么了吗?”
“果然就是!”店家一脸“你休想瞒过我”的了然神情,“但就算你之后成了鬼尊,也没什么了不起啦,这个世界的真实,远比你们这些自认接触到天地法理的大人物要复杂得多,你们这些大人物个个都自以为都知道,其实都是纸上谈兵。”
温去病闻言张大了口,感到非常好笑,自从登天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话,如果对方是永恒或万古,居高临下指点后辈,那也还罢了,但区区一只井底之蛙,跳起来对天指手画脚,这未免太搞笑了……
“你说,冥皇能够化身千万,同时审理千万亡魂?”
“是啊,冥皇可是永恒大人物,又不是我等屁民,肯定是能做到的。”
……虽然这样一定会累到想死,但这也不是我等屁民该在乎的,大人物天生万古,占了多少便宜,总有该还债的时候,活该要做血汗劳工。
温去病刚冒出这想法,就听见小贩道:“那你以为,这座冥府城市里头的居民又有多少?每日渡河来此的鬼魂,又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