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舍得
崔远道少有低头求人的时候,毕竟是个大儒,他透露出来的意思已经足够让高平放弃眼前的这桩隐秘,高平权衡之后很快便下了决定,等到跟崔远道分了宾主在酒楼的雅间里坐下,他不无试探的道:“老元辅众望所归,您回来这一趟,可是京中的大喜事,也朝中的大喜事,怎么又说要走呢?”
世道已经变了。
崔远道莫名想到苏邀那句掉下神坛的提醒,随即便自嘲的牵了牵唇角笑了:“什么众望所归?老头子老了,都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活几年尚未可知,哪里还有那个精力折腾?这回来京城,不过就是圣上好意,这些年老头子推却的次数太多,虽然圣上仁慈,可老头子心里哪里过得去?不过是来跟圣上谢恩罢了。”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再参与内阁的争斗,更不会再当崔家的话事人。
好事天降,哪怕是高平也不免觉得好事来的太过突然,他兴冲冲的过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抓崔六爷的把柄,而抓崔六爷的把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要阻止崔远道入阁吗?
如今不必撞破崔六爷的隐秘,彻底跟崔家和崔远道撕破脸,又能达到目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他自然没有任何不甘的道理,当下等到属下进来询问的时候,便很痛快的蹙眉:“什么凶杀案?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乱报消息,你们竟然也信了,当真是糊涂透顶!”
骂了几句,高平又热络客套的跟崔远道说起了话:“您老人家别跟底下的人一般见识,他们也是求好心切了。”
崔远道还有什么好说?他心里的余怒尚未平息,如今心中还被刚才的那一幕幕浓闹的七上八下,听见高平这话,也只是勉强应付的强笑:“职责所在,并没什么好责怪的。”
两人心不在焉的坐了一会儿,等到李鹏飞瑟缩着进来,崔远道就知道那边的痕迹都已经处理妥当了,顿时松了口气,站起来顺势跟高平告辞:“天色已晚,恕我年老体衰,不能奉陪了。”
高平忙着站起身来亲自送崔远道出去,一路毕恭毕敬,周到备至。
等到崔远道上了轿子,一行人消失在了胡同尽头,高平才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过头问身后的人:“怎么样?”
跟着他的刑部员外郎轻声回禀:“的确看见几顶轿子从后门出去了,听了您的话,没有去跟。”
他说着,又有些奇怪的开口:“大人,您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儿若是真的,那可是一桩大事,别说是要进内阁了,便是......咱们当真就这么算了?”
跟废帝的那群妃嫔通奸,罪名先就不说了,崔六爷自然是死定了,崔家和崔远道身上也得沾上一身的屎,简直是绝佳的把柄。
高平就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崔六爷既然做了这事儿,就不可能当真雁过无痕,这个道理,我们直到,难道崔远道不知道?”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若是崔远道真的反悔,那对付他也多的是办法。
崔家老宅这一夜的动静就没怎么平息过,下人们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是光看主子们这样频繁的进进出出,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不由得一个个屏声敛气,恨不得当自己没存在过。
崔六爷惴惴不安的追着崔远道的轿子进了后院,等到崔远道从轿子里下来,他气喘吁吁的跟上来,忐忑不安的喊了一声爹,就惊恐的拦住了崔远道自己跪了下来,对着崔远道不断磕头。
他也知道是犯了大错。
高平那边如果把这件事捅出去,那他就算是有十个头都不够砍的,从此成了崔家的罪人。
想到这些,他便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打自己的脸,直打的啪啪作响。
崔远道背着手看着他,神情木然而带着几分自嘲。
枉他聪明一世,可结果养出来什么样的孩子?这个儿子,他自来觉得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至少胜在老实稳妥。
创业容易守业难,富贵了几代之后,剩下的子孙能够不败家,便算得上是合格了。
可他没想到,就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儿子,干的出最荒唐的事。
木雕似地站了一会儿,崔远道冷冷的对跪在地上的崔六爷出声发话:“起来。”
没想到老爹这样好说话,崔六爷哭了一半有些懵的停住,一不注意打了个嗝儿,又急忙伸手捂住,这才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
崔远道已经不想再看他,只是嘶哑着嗓子吩咐他:“去准备准备,我们明天去汾阳王府。”
崔六爷很自然的想到老爹去汾阳王府应当是帮自己求情的,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就听见崔远道又说:“这件事但凡是你透露了一星半点出去,你记住,你从此便不再是崔家的人,也别再认我这个父亲。”
崔六爷一个人怔在原地,没明白过来自己老爹是什么意思,不让把事情透露出去,这是自然的,但是明天若是去求汾阳王妃帮忙的话,那怎么能不把事情说出去?
他睁大了眼睛。
夜深了,贺太太今天晚上干脆歇在了苏家,苏老太太等到她换了衣裳出来,才有些不解的问苏邀:“你既然知道崔六的这么大把柄,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事情告诉杨博他们?”
这样一来,苏邀也根本不必承担什么风险,杨博和高平他们自然便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的,到时候目的一样能够达成。
“不同的。”苏邀端起梨水喝了一口,轻声跟苏老太太解释:“若是直接告诉杨家,杨家抓住了崔六爷的把柄,自然是要跟崔家撕破脸,大闹一场,可这样也就是能够把崔远道弄倒而已,一个崔远道倒了,他们还有其他的人可用,所以倒不如退一步.....”
退一步,让崔远道自己知难而退,这件事还有别的用处。
苏老太太被苏邀说的有些糊涂了,若有所思的思忖半响,忍不住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