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戳穿
明月看向大冢宰。
他头发胡子都花白了,老得就像随时随地就要驾鹤西去一样,一对眼皮总是半耷拉着,可此时却双目睁开,浑浊的眼珠子里放着明光。
“是的,大人。”
大冢宰道:“陛下登基元年便已下诏废除贱民制,五服四海再无贱民,云间月入逍遥门时此诏已颁下,怎么可能因此遭受欺凌?”
明月道:“大人,自古以来便有门阀贵族、平民、贱民,即便陛下废除贱民制又如何?那些门阀世家又怎么会真的去遵守呢?!”
大司寇眉头一厉,“燕夫人!你可知空口白牙,毁的可是天下世家贵族们对陛下忠心!你若无切实的证据,便是污蔑!本官定会重重罚你!”
姬桓道:“明月,慎言!”
明月狠狠瞪了他一眼,只听大司寇稍稍谦逊地对大冢宰说,“大人,云间月出于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行下恶事,这与本案无关呐。她杀人是事实,若是因为一个人可怜就赦免了她杀人的罪,那岂不是鼓励世人以暴制暴?这叫那些遵纪守法的百姓情何以堪呐!”
大冢宰眼皮子又耷拉起来,慢慢地说:“大司寇言之有理。陛下既然叫我等审理此案,便要将一切真相都水落石出,不可以存在一丝一毫的疑处。”
大司寇沉默了一下,姬桓忽然道:“大人说的是,下官定会协助大司寇将贱民一事彻查。”
大冢宰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他似乎疲倦极了,昏昏欲睡起来,姬桓忙起身一礼,道:“清早叨扰大人,是下官的过错,此案有我和大司寇在,一定会给大人、给陛下、给万民一个交代。”
“那便辛苦二位了……”大冢宰慢慢站起来,由两个家丁搀扶着,慢慢地走下来。
明月在他走到身边时张口想说话,却被姬桓低咳一声打断,只得默默看着大冢宰一如来时那般老态龙钟地离开。
大司寇直到他走出了秋官府的大门,才冷声一笑,对姬桓道:“太师大人真是心细如发、运筹帷幄,本官见识了。”
姬桓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明月不明白大司寇的意思,内心只恼火姬桓方才并不帮自己,拿眼白剜了他一眼。姬桓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只温声说道:“燕夫人,既然你对贱民一事有所了解,这段时日还请你好好地在燕府呆着,我们会随时请你来此。”
明月沉着脸,扭头就走。
她气极了。
就连听说月谣被姬桓逼死在阳污山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气,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道一个人绝情的时候真的可以做到铁石心肠。
她心里阵阵发酸,仿佛深陷牢狱的是自己,仿佛被姬桓冷情对待的是自己。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蓦地住脚,眼眶里一热,竟怔怔地落下泪去……
“真是没用死了……!”她低着头,用力抹掉眼泪。
“明月……?”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小心的呼唤,她愣了一下,转过头去。
那人就站在几步开外,周围人流如梭,仿佛白驹过隙,将近一年没见了,却恍惚隔
了前世今生一般遥远,她讶异此时的自己竟然心中平静如镜。
“殷大哥?”
殷慕凌眼底一亮,大步走过去,眼尖地看见她发红的眼眶,立刻低声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是不是燕离?!”
明月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让他伸出去的手一下子落了空,她摇摇头:“没有。风大,吹的。”
一股古怪的气氛蔓延在两人中间,殷慕凌抿了抿嘴,道:“很久没见了,你好不好?”
明月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先回去了。”她低低地说,手却被捉住,一抬头对上殷慕凌略显着急的眼神,“我们现在连话都没得说了吗?”
一双手忽然扣住了他的,用力之大让他猛地皱起了眉头。
明月失声低呼:“阿离?!”
燕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上用劲想将他们分开,然而殷慕凌抓得紧,竟一时分不开,直到明月痛呼,两个人才同时松手,一低头,她的手腕已经一片通红。
燕离抓着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回头对殷慕凌道:“竟然能在此遇到世子,真是好巧,不如坐下来喝一杯?”
明月忽然道:“我的头疼极了。”
殷慕凌刚要开口,就见燕离低下身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十分关切道:“怎会头疼?莫不是昨晚贪凉不盖被子闹得?”说完对殷慕凌歉意地一笑,“看来今日是不凑巧了,不如改日我请世子好好喝一杯?”
殷慕凌淡淡地一笑,点了点头。
燕离没再和他多寒暄,半抱半搂地拉着明月走了……明月从始至终都乖乖地由他搂着,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回到府里,燕离屏退了所有的丫鬟仆人,慢慢在她面前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她仍旧发红的手腕,轻轻地说:“还疼吗?”
“不疼了。”
他却皱起眉头,“他抓得你这样紧。”
明月心头一紧,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脸色一下子红了。燕离等她开口,可她却一直不说话,房间里顿时充斥着让人压抑的沉寂。
过了不知道多久,燕离一声叹息,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略感无奈:“不是不让你管月儿的事吗?为什么还要去秋官府,要不是姬桓帮着你,你以为你还能回来?”
说起这个,明月一股怨气便发泄出来,“他哪里帮我?他这么无情无义!”
燕离失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坐到她身旁,搂着她肩膀靠在自己身上,柔声说道:“朝堂的事波云诡谲,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你如此单纯,小心弄巧成拙,就交给我好了。”
明月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孤军奋战,有齐后帮着呢!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敢直闯秋官府?”
燕离略感吃惊,“齐后娘娘?”
“嗯!她也是月儿的师姐,一向偏爱月儿,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她不方便出面,便叫人由我去。”想起早上发生的事,又是一阵肝疼,“可是我太没用了,好像帮不上忙。”
燕离听着,问道,“她让你怎么做?”
“她让我去鸣冤,把月儿
所有遭受的不公平的事都说出来。”
“就这些?”
“就这些。”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叮嘱道,“她让我不可以将这件事说出去,你可不能跟别人说。”
“知道了。”
秋官府。
大司寇望着卷宗出神地思考着什么,冷不丁发出一声笑,小司寇刚刚将今日堂前审理的案件整理成大司寇道:“我们的太师大人,明着……对云间月一案态度公正,暗地里还不是心存包庇之心。”
小司寇想了想,道:“那大人预备如何?”
“他想将案情的重点转移出去,哪里有这么容易?”他问,“将天雨秘密提出来。”
“是。”
暮色渐沉,吹来的风带了几分冷意,不知不觉天空已阴云密布,伴着夜色黑压压地积聚在头顶,似乎马上就要狂风骤雨起来。
大司寇掸了掸身上细细的雨珠,回头看了一眼一身囚服的天雨,道:“待会儿面见天子,可要谨言慎行。”
天雨低头不语。
清思殿的门慢慢地开了,高丰悄无声息地走出来,道:“陛下宣大人进去。”
天雨跟在大司寇后面,双眼盯着自己的脚面,深深地伏地而拜。
天子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沧桑,一点不像一个壮年之人,反倒喑哑孱弱得像病入膏肓的老人,她心里古怪了一下,回道:“回禀陛下,草民自幼拜入逍遥门,对月谣在逍遥门的所作所为十分了解,如今冒死面见陛下,便是要向陛下揭发此人身上的罪孽。”
天子懒洋洋地,好像并不关心此事,道:“你若要说云卿杀害养父一事,朕已命人着手去查;若是其余什么事,也有大冢宰、大司寇和太师在,定能查清,所以你不必再说了。”
天雨道:“草民要说的事,大冢宰必不敢查,而太师只会包庇。”
大司寇道:“陛下!此事过大,人言亦畏,臣不得不带着此女面见陛下,当面将事情说清楚。”
天子微微歪了歪头,沉沉地说:“那你说吧。”
“是。”天雨直起身子,眼睛盯着台阶上美丽的花纹,道,“月谣身上最大的罪孽,不在她杀了她的养父,也不在于她偷学了门派典秘,更不在于她结党营私。而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罪孽。”
天子盯着她看,目光深了几分。
“她一入门,韩萱师妹便卜得一卦。有那么一个人,会为了她作出一个决定,而那个决定,牵动天下,或者说——将会祸乱天下。”
“那个决定是什么?可有发生?”
“陛下可还记得数年前,逍遥门曾发生地震?”
天子沉默了一下,道:“那又如何?”
“逍遥门发生的地震不是地震,而是封印魔域的封印每隔千年一轮回被打开、无数凶兽汹涌而出造成的。月谣为了平魔和师兄一同进入魔域,最后只有师兄一人出来,若她永远被困魔域不得出,那便是造福天下苍生,可师兄生生将她从魔域带了出来,师兄只知救了她一人,却不知一同被带出来的,还有一颗黑暗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