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雨打风草血如海 中
“惨胜而已!”艾布?穆斯里姆面上并无喜色:“曼苏尔依仗着自己是阿拔斯阁下的弟弟,屡屡向我施压,不惜用我们呼罗珊勇士的尸体,堆出一条通往巴格达城头的阶梯。”
“总督,那我军的伤亡?”齐雅德小心地问道。
“四万仆从军折损了一半,主力骑兵倒是没有什么大损失。”艾布?穆斯里姆淡淡说道。
齐雅德听到主力骑兵无恙,心中松了口气。可想到仆从军伤亡了两万多,不禁怒道:“可恶的曼苏尔!他这是在变着法子消耗我们波斯人的实力!”
“所以他肯定恨我啊!呼罗珊对曼苏尔而言,可有可无。他想的只是尽快拿下大马士革,推翻倭马亚家族的大本营。可是,我们波斯人一旦失去了呼罗珊,就如同无根之浮萍,只能任人宰割了。”艾布?穆斯里姆叹道。
“总督,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失去呼罗珊!唐军此次将艾妮塞都带到碎叶城了,他们随时有可能将小公主推出来,并以之为借口,介入我们和倭马亚家族的战争。”齐雅德急道。
“不!”艾布?穆斯里姆地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认为,唐军的目标,并非呼罗珊。”
“总督为何如此笃定?”齐雅德不解道。
“呼罗珊距离长安太远了,唐人的手没有那么长!”艾布?穆斯里姆分析道:“唐军的战斗力确实不俗,但他们的腹心之地距离碎叶城已经如此遥远,不得不选择把碎叶城先后交给突骑施人和葛逻禄人管理。他们又怎么可能攻击更为遥远的呼罗珊呢?何况,唐人对倭马亚家族就放心了吗?你别忘了,二十多年前,倭马亚家族也曾数次东进粟特地区。”
“那唐军兴兵远征究竟意欲何为啊?”齐雅德请教道。
“教训石国,收拾粟特地区,再次将我军逼退到乌浒河以西。这应该就是唐人兴兵的目标吧。”艾布?穆斯里姆说出了心中的判断:“只有这样,才会理解唐军为何要兵分两路,同时攻击拓枝城和怛罗斯。”
艾布?穆斯里姆在大帐中踱步而行,边走边道:“若唐军要进攻呼罗珊,就应当集中兵力,攻克拓枝城后,南下飒秣建,然后沿着呼罗珊大道西进。但从传递回来的消息看,唐军根本没有征讨康国的计划,只是准备剿灭那俱车鼻施,然后一南一北,牢牢控制住石国。高仙芝和王正见的打算,就是以逸待劳,南北呼应,准备在石国和我军一战。只要将我军击溃,粟特那些软骨头,肯定就会立刻抛弃我们,重新到唐军那里摇尾乞怜。”
“总督,既然唐军无心进攻呼罗珊,那我军还有必要劳师动众,全力与唐军对战吗?”齐雅德问道。
“不,我军绝对不能退让!”艾布?穆斯里姆立刻否定了齐雅德的想法:“倭马亚家族手中虽还有十余万兵马,但已日落西山,覆灭是早晚的事。唐人则不然,他们国力雄厚、野心勃勃,会持续不断地试图加强对粟特人的控制。若我军退让,任由那俱车鼻施被唐军推翻,则石、康、安等国就绝不会再信任我军,我们也会从此失去对粟特人的掌控。丢失了粟特之地,吐火罗和呼罗珊都会直接暴露在唐军眼皮子底下,我们就不得不四处防御,陷入被动之中。因此,我军此此必须击败唐军,彻底击破粟特人残存的幻想,让他们都成为安拉的子民!”
“属下愿为总督的利爪,冲锋陷阵,击败唐军!”齐雅德跪倒在地请战道。
“不!”艾布?穆斯里姆笑道:“我忠诚的齐雅德,此次不需要你来冲锋陷阵。你将肩负更为光荣而艰辛的重任。”
“一切听从总督安排!”齐雅德恭敬地说道。
“怛罗斯城中现在有多少守军?”艾布?穆斯里姆问道。
“三千呼罗珊骑兵,五千石国轻骑兵和五千石国轻步兵。”齐雅德说道。
“拓枝城中有多少人马?”艾布?穆斯里姆追问道。
“一万骑兵、两万步兵和一万辅兵,都是石国人。”齐雅德对答如流。
“你手中还有多少兵马?”
“七千呼罗珊骑兵,五千突骑施轻骑和从吐火罗以及康国、史国、曹国等地征发的三万仆从军,此刻都集聚在飒秣建城西。在下无能,那些粟特人尚不知总督已经回转,态度不是特别积极。”齐雅德有些羞愧。
“这帮粟特人从来都是墙头草!”艾布?穆斯里姆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取出一支鹅毛笔,伏案写了道命令,然后盖上自己的印章。
“齐雅德,你立刻携带我的军令返回飒秣建,传令吐火罗和粟特各国,征发更多的兵马和粮草,在飒秣建等候呼罗珊骑兵汇合。同时,你要要求各国尽可能多地进贡骆驼和熟悉沙漠的向导。”艾布?穆斯里姆将军令交给齐雅德。
“骆驼?”齐雅德面有疑色。
“破唐军之关键,就落在这些骆驼身上了!”艾布?穆斯里姆解释道。
“总督已经有了破敌之策?”齐雅德惊道。虽知道总督用兵神鬼莫测,齐雅德依然不曾想到,总督居然在谈笑间就拿出了破敌之策。
“不敢说必能斩杀高仙芝和王正见,但应当可以教训教训骄狂的唐军了!”艾布?穆斯里姆信心满满道。
“总督阁下,除了征发仆从军,还需要末将做什么?”齐雅德跃跃欲试。
得到唐军大举西征的消息以来,齐雅德虽然一直在给手下鼓劲打气,但他自己其实心里根本没有底。尤其是知道拉哈曼和整支百人队全部折损在庭州城中时,齐雅德内心深处,对唐军的强大就有了那么一丝丝若隐若现的畏惧。此刻,听到最崇拜的总督三言两语间就有了击败唐军的方略,他的胆气顿时壮了起来。
“齐雅德,你的使命很艰巨!”艾布?穆斯里姆抽出两张地图,郑重地说道。一张地图上密密麻麻写满波斯文,另一张地图上则都是突厥文和汉字……
艾本尼等人将自己住的帐篷刚刚收拾完毕之时,忽而听见大帐附近传来了人马的喧哗声。
艾本尼抬头一看,只见一员高大威猛的将领,翻身上马,呼喝着离开了营地,向着东方血红的朝阳赶去。在他身后,还跟随着百余名威严的呼罗珊骑兵。
“齐雅德将军!”艾本尼认出了当先的将领。齐雅德作为总督麾下的第一猛将和最受信任的心腹,在呼罗珊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父亲,有总督和齐雅德在,我军应当可以洗刷当年战败的耻辱!”艾本尼望着远处滔滔的乌浒河水,暗暗想到。
天宝八载,五月十三夜,石国国都拓枝城,虽然前两日已经下了两场大雨,可是今晚,夜空之中依然是电闪雷鸣、雨落倾盆。
石国副王屈勒所居住的宫殿里,轰隆的雷声,都遮掩不住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和厮杀声。
一缕缕殷红的血液,从无数尸体的创口中流出,将满地的雨水染成一片深红。
附离军的独臂千夫长苏鲁克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右手紧握修长的大食刀,威严地站在忽都鲁身后。
狂暴的雨滴抽打着他的蓑衣,如同密密麻麻的箭雨不停地敲打着盾牌。
苏鲁克对肆虐的暴风骤雨浑不在意,他双眼圆睁,冷冷地望着前方的厮杀。在他两旁,数十名举着牛油火把、手持雪亮弯刀的精壮突骑施武士,站在宫殿的广场上,护卫在突骑施特勤忽都鲁身前。
在他们面前,横七竖八躺满了石国武士的尸体。这些战死的石国武士,或是要害处中箭、或是身中负四五处刀伤。一滩滩鲜血和雨水交融在一起,将平整开阔的宫殿广场,变成了佛经里的血海地狱。
石国武士的尸体中间,还夹杂着几具身披蓑衣突骑施人的尸体。被鲜血和杀戮激发出凶性的突骑施武士,挥舞着弯刀,咆哮着向尚在抵抗的最后一栋宫殿冲去。
鹰鼻狼目的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在数百名石国士兵的护卫下,踏着满地血水,走到了忽都鲁面前。他身后的士卒,望着宫殿里的尸山血海,多面有不忍之色。
“多谢忽都鲁特勤施以援手,突骑施勇士的战力,确实不凡啊!外面雨大,特勤何不移步到宫殿之中或游廊之下。”那俱车鼻施恭维道。
“国王客气了,某不过是奉齐雅德将军令,前来协助贵军而已。任务未完成之前,某不敢贪享安逸。”忽都鲁淡淡道。
“特勤心志坚毅,令人佩服。不过,特勤可知,这屈勒老贼,不仅三番四次坏我大事,还曾做过对不起特勤和令尊的事。”那俱车鼻施对忽都鲁的冷淡并不在意。
“此言何讲?”听那俱车鼻施提到父汗,忽都鲁急切地问道。
那俱车鼻施微微一笑,在漫天风雨中回忆道:“去年夏天,令尊已察觉到唐军准备攻击碎叶城。便遣密使找我,希望我给他引荐呼罗珊的艾布?穆斯里姆总督。虽说贵我二国也曾因素叶河谷的草场有些许纠纷。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分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