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一唱一和
次日一早, 长安在府里和纪晴桐一起用的早点, 见对面女孩眼圈发青,她问:“怎么,昨夜没睡好?”
纪晴桐知道遮掩不住, 道:“晚上翻身时碰到脚踝,醒了几次。”
“待会儿叫许大夫再给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长安叮嘱她。
纪晴桐点点头, 长长的睫毛垂下, 遮住了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她忽然抬起小脸问长安:“安哥哥,你是不是……想削藩啊?”
长安筷子一顿,看着她问:“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我想起你去兖州, 还有对张君柏父子的图谋, 觉得像。”她低声道。
“那你认为, 这藩应该削吗?”长安问她。
她点点头:“就算地方上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人永远都存在, 但都在朝廷的管治之下,别人要治他们的罪, 总不会太艰难。若当初的刘光裕不是藩王之子,就他对我家做的那些事,我想, 没那么容易被掩盖下来。只是我不明白, 既然要削藩, 当初又为何要分封藩王呢?”
长安道:“因为就算是当今陛下,也会有不得已的时候。”想起当初慕容泓分封藩王的情景,长安心中忍不住唏嘘,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没有男女之情,可是相处比现在融洽多了。
纪晴桐默不作声,半晌,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对长安道:“安哥哥,昨天你跟我说听完你说的话再做决定不迟,现在我告诉你我的决定,我……还是愿去。”
长安刚喝的一口粥鼓在嘴里。
纪晴桐见状,居然对她笑了下,道:“我做这个决定,就让安哥哥你这般惊讶吗?”
“桐儿,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勉强你自己,张君柏那边的情况我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了,就算你愿去,你的性格,也不适合这项任务。”长安艰难地咽下那口粥,有些纠结道。
纪晴桐缓缓摇头:“当一个人想要去做一件事时,没有适不适合的问题,只有肯不肯用心努力的问题。也许在心计手段上我不是最好的人选,可是,我也有旁人所不具备的优势。”她抿了抿唇,压下心中不合时宜的羞赧继续道“滕姑娘设计我,手段百出,也不过是为了撮合我和她表兄而已,这一点恰好证明了,或许,我真的是张君柏可能会喜欢的那类女子。而且就算最后我失败了,也不过折进去一个我而已,而若是成功了,却是造福一方百姓之事。”
她伸指触了触自己的脸颊,眼带哀伤:“这张脸,除了给我带来灾难噩运之外,总得有些别的用处吧。”
长安沉默片刻,道:“你让我再想想。”
用过早点她来到内卫司,圆圆颠儿颠儿地捧来一叠资料,道:“爷,这是您昨天要的。”
长安接过一看,点头:“放这儿吧。”
耿全回来说襄州临江郡受灾严重,钟羡带着人赶赴灾区抗洪救灾,因官府拨下的钱粮不够安置受灾百姓,曾请求当地及周边豪绅援手,谁知这些人不仅以各种借口百般推搪,还有借机哄抬物价发缺德财的。最后钟羡为了救下更多的百姓不得不以个人名义向这些人借钱借粮,并承诺事后至少多还总数的一半作为利息。
长安让圆圆整理的,就是这些人的资料以及他们的家族姻亲关系网。
既然做不到天下为公,那不如就统统充公吧。
长安将所有的资料细细翻过一遍,脑中已经选定了第一个下手的目标以及初步方案,她唤来吉祥磨墨,写了个建议书,然后将内卫司今天的任务安排一下,就揣着那封建议书进了宫。
吵架归吵架,正事还是要办的。
长安顶着冷风来到甘露殿,鼻尖冻得通红。
长福在外殿,一见长安进来就凑过来低声道:“安哥,里边有个人正向陛下告你的状。”
长安眉梢一挑,低声问:“谁啊?”
“就是那个福州来的,福王的儿子。”
长安点点头,走到内殿门口,声音不高不低:“奴才长安求见陛下。”
殿内似乎安静了一刹,然后才响起慕容泓的声音:“进来。”
长安麻溜地进去,发现慕容泓面色苍白地坐在书桌后,斜对角坐着陈若雩。
她上前先给慕容泓行了礼,随即笑眯眯地向陈若雩道:“今儿天这么冷,陈公子还不忘进宫来探陛下的病,果然是孝心可嘉,孝心可嘉呀!”
陈若雩面色一僵。
“你先别急着夸人,朕问你,你昨夜是否在德胜楼打人了?”慕容泓问长安。
长安装着一愣的模样,老实答道:“是啊。”不等慕容泓开口她又接着道“陛下,您也知道的,奴才长得瘦弱,手无缚鸡之力,一般这种需要动手的事情是能不干尽量不干。可是昨天那小子实在是太欠抽了,奴才实在是看不过眼,这才不得不出手叫他闭嘴。
“陈公子,旁的不说,这事儿您可得好好感谢我。您知道吗?昨天在德胜楼被我抽的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冒充您的小舅子,就为了省那一桌子酒菜钱,又是打骂陪酒姑娘又是寻衅滋事的,口中污言秽语杂家一个太监都不好意思学给您听。
“您陈公子是什么人啊,您的小舅子至于喝顿花酒还不舍得给银子吗?不给银子是小事,只是您千里迢迢来到盛京是为陛下祝寿来的,又不是为丢脸来的,远来是客,杂家作为陛下的奴才,怎么的也得给您把脸兜住不是?所以,杂家上去啪啪赏了那小子两巴掌,得,终于不敢胡言乱语了。
“杂家当时担心那小子不知悔改,还特意叮嘱那小子不许再犯,见他悔罪态度良好,也没关他。只是……这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陛下这里来了?那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不成?”
陈若雩:“……”
明明是自己先来讨公道的,怎么倒被这太监先发制人了?
陈若雩心中那个恨啊,皇帝一定是故意的,上来问她是否在德胜楼打了人,却不问是否在德胜楼打了他的小舅子,若直接问是否打了他的小舅子,这太监哪有贼喊捉贼反咬一口的机会?
“你休要胡言,你所打之人,正是陈公子的小舅子。”慕容泓将脸一板,道。
长安惊,下意识地否认:“这不可能,若真是陈公子的小舅子,又怎会说出‘你们盛京的粉头怎么这么丑,是不是好看的都送到宫里去了?宫里那个病秧子睡得过来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陈公子,那厮,真是你小舅子?”
慕容泓目光阴沉沉地看着陈若雩。
陈若雩一个头两个大,但被皇帝盯着,又不能不答,硬着头皮道:“回陛下,他是微臣一名妾室的弟弟。不过这中间定然是有什么误会,他性格虽有些跳脱,却绝不会不知轻重地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能有什么误会?杂家当时在场,亲耳听到的,陈公子若不行,去把您的小舅子带来与杂家当面对质就是。”见陈若雩承认那人是他的小舅子,长安一副“羞辱陛下就是羞辱我”的忠义模样,当下也把脸一沉。
慕容泓从旁施压:“所以方才陈公子与朕说的小舅子,不是你正房的兄弟,而是妾的兄弟?”
陈若雩刚想解释,长安却似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瞪着陈若雩怒气冲冲道:“原来陈公子这大冷天的进宫并不是为了探望陛下,而是为你那口出妄言不知所谓的妾弟来向陛下讨公道的?一个妾弟受点教训尚且值得陈公子如此大张旗鼓,若是妻弟被欺负了,岂不是要打进宫来?你们福王府的人果真是金尊玉贵,惹不起,惹不起啊!”
皇帝分明有心护这太监,这太监也机灵鬼一般配合得天衣无缝,陈若雩深知自己再留下来除了自取其辱外没有任何意义,于是起身向皇帝告罪道:“是微臣莽撞,请陛下恕罪。微臣回去后必定问清真相,若真如安公公所言,微臣不敢徇私,自会送内弟去衙门领罪。”
慕容泓有些疲惫道:“不必了,若确有其事,你好生管教他便是,反正朕寿诞过后你们便会返回福州,无谓多生枝节。”
“谢陛下宽宥,微臣告退。”
得了慕容泓首肯,陈若雩退出了内殿。
他这一走,殿中只剩了慕容泓与长安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一时气氛倒有些尴尬。
少时慕容泓收回目光,一边摊开奏折一边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他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跟着来了。”
长安叹气:“你明知我从未在你身边安插眼线,又为何一定要这样说?”
“因为除此之外朕实在想不出,你此时回来的理由。”
“我回来就想看看你好些了没?这也不行?”
慕容泓伸手拿笔的动作微微一顿,复又继续道:“好不好的又怎样?反正就算不病死,也早晚被你气死。”
长安听他这话里带了点赌气的味道,也是无奈,看他带病工作又觉可怜,遂上前一边替他磨着墨一边道:“若真气死了,那您必能成为《帝王本纪》中死法最令人难忘的一位——史上第一个被自己的太监活活气死的皇帝。”
慕容泓笔一停,抬眸看着长安。
长安见他满脸愕然,自己绷不住先笑了出来。
然后慕容泓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