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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6.赏鱼 - 女宦 - 江南梅萼

426.赏鱼

尹衡推荐的这家馆子店名很是简单直接, 就叫“珍馐馆”。

店面并不奢华, 除了外头门上挂着的那块牌子, 青砖灰瓦的看着就像普通的民宅, 然进门后却别有洞天。这院中绿树成荫处处成景,而那些桌椅或倚着花木,或临着湖石,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园景之中,看着格外雅致。

长安正四处打量,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并一位侍者迎面而来, 那小厮见了尹衡便苦着脸道:“二爷,咱来晚了, 雅间已经都包出去了。”

“这……”尹衡回身以目光征询钟羡和长安的意见。

“咱们三个长得又不磕碜, 还怕人看怎的?楼下就楼下,要什么雅间。”长安豪迈地一挥手, 问那侍者:“哪儿有空位?”

“客官, 金鱼泉那边还有一张桌子。”侍者恭敬道。

“金鱼泉……”

“钟兄,安公公,说起这珍馐馆, 一开始最吸引人的倒不是他们的酒菜,还属这金鱼泉里的鱼, 你们二位初到此地, 不妨移步一观。”尹衡道。

“好, 我倒要看看这鱼到底有什么稀罕的。”长安就像个刚踏出宫门没见过世面的太监一般兴致勃勃道。

三人当即便跟着那侍者沿着院中甬道分花拂柳地寻景去了。

不多时便到了院子西南角, 远远便见各色花架翠竹围绕着一座奇峰突起的假山, 布景甚为奇特。待走近才知那些花架翠竹不过是用来隔开空间的,假山之下自有一泓清泉环绕,泉清山奇相映成趣,倒真是好看得紧。

尹衡带着两人来到那石头砌成宽逾五尺的水池旁,是时天还未黑,故而还能看到水质清透的池中那成群结队五彩斑斓的小鱼。

长安负着双手看了片刻,道:“这馆子的主人,有些来头啊。”

尹衡本还等着她如那些初次来此的人一般赞叹这池中的鱼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想她看了半晌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安公公此言何意?”他问。

长安笑了笑,目光从钟羡和尹衡二人脸上掠过,问:“二位可知这池子里养的都是什么鱼?”

钟羡摇头:“从未见过。”

尹衡道:“那日这馆子的掌柜的倒是跟我们说过,不过那些名字都难记得很,我也没记住。”

长安回身,伸手指点着池中的鱼道:“那是黑背蝶鱼,那是金将军,那是透红小丑,那是皇帝神仙,啧啧,居然还有一条五彩青蛙。”

长安指点完了一回头,见两人都一脸惊奇地看着她,忍不住笑道:“当然了,这些鱼叫什么名字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它们都是咸水鱼,且养殖它们的水温绝对不能低于夏季的水温,若是低于了夏季的水温,它们就会有生命危险。”

钟羡闻言,撩起衣摆蹲下身子伸手拭了拭水温,站起身从袖间抽出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果然比寻常水温要高。”他低眸看了看自己的脚下,疑问:“莫非这地底下还有玄机不成?”

“那是必然的,但我比较好奇的是,这些鱼既然是咸水鱼,那这池水中必须得加入海盐,比例大约千分之一左右。且这些鱼中如蝴蝶鱼之类的对水质要求较高,差不多三天就该换一次水,换水比例以这池水的四分之一为宜,少算一些,就算一个月换两池水,这一池水怎么也得有五六十万斤,一个月为养鱼耗盐就得达到一千多斤。怎么现在大龑的盐患已经解决了?尹公子,现在盐价多少?”长安问尹衡。

尹衡近来没关注过盐价,一时说不上来。

“六百文一斗。”钟羡在一旁接话道。

“一斗能有多少斤?”这个长安真不知道。

钟羡见她对如此繁复的养鱼之事如数家珍,对于人尽皆知的一斗有多少斤反而不知,一时不免又好气又好笑,看她一眼道:“十市斤。”

长安以手捣口做惊悚状,道:“你看看你看看,一个月养鱼光盐这一项就要花上六百两,就别说其它的了。杂家一年的俸禄不过才五百两,这馆子的主人在哪儿,杂家要跟他交朋友。”

尹衡原先未与长安接触之时,想起得宠的太监,心中都是以往见过的那些有身份地位的太监阴阳怪气的模样,原来都已经准备耐着性子来奉承的,不料这长安却是这样粗中有细豁达讨喜的性子,加之她年纪又轻,人也生得清俊,难免就让人生出几分亲近感来。当下他便笑着道:“旁人来赏鱼,看到的便只是鱼而已,安公公来赏鱼,看到的却是一方巨富。安公公真乃见微知著不同凡响之人。”

长安笑道:“尹公子过誉了,杂家不过是出身不好,小时候穷怕了,故此对这钱财之事格外上心罢了。”

言谈间尹衡引着两人去池边的桌旁坐下。

长安问尹衡:“这馆子的主人,是否从福州一带而来?”

尹衡细细思索一番,道:“这倒未曾听人提起过,安公公何出此问呢?”

长安道:“砌鱼池的石头上布满了贝壳,看着像是海中的礁石,且鱼池里除了鱼之外还有各种珊瑚海葵,这些都是海鱼所习惯和喜欢的东西,若这主人不是来自沿海一带,如何能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且如此多盐又如此巨富,除了福州之外,不做他想。”

她话音方落,耳畔忽传来一阵大笑声,三人徇声往竹屛外头一看,却是一名青年男子并一位中年男子正往这边走来,而笑的,正是那名走在前头的青年男子。

两人走到竹屛入口处便停了下来,并不擅自入内,那中年男子上前向三人拱手道:“各位贵客,叨扰了。方才鄙馆少东家在假山对面会客,听得这边有贵客说要与他交朋友,故此特来与诸位打声招呼,若有打搅,万乞见谅。”

听闻那青年便是这家馆子的少东家,长安立刻站起身来,看着那青年双眼放光笑容可掬道:“不打搅不打搅,二位请进来说话。”

钟羡在一旁看着长安那热络的模样,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怀念两人刚认识没多久时,她对自己的热情来。她只知自己那时避她如蛇蝎,又岂会知道,他其实是被她吓了一跳,因为从未见过有人会这样……近乎厚颜无耻地与另一人套近乎。

那时的他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他和她会成为朋友,更不会想到……

“鄙姓林,单名一个蔼字,不知几位如何称呼?”那青年走近,彬彬有礼地向几人拱手道。

“矮?你不矮啊,这不是挺高的么。”长安瞪着眼睛道。

林蔼:“……”

一旁钟羡忍俊不禁,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因为长安接下来便笑着拍拍林蔼的肩,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道:“开玩笑的啦,来,我给你介绍。”

她回过身按着座位远近依次介绍道:“这位是钟羡钟公子,这位是尹衡尹公子,至于我,你叫我小安子便成。”

林蔼与钟羡尹衡各自见了礼,轮到长安时,他也一视同仁地叫了声:“安公子。”

“来来,有话坐下说。”长安招呼他道。

原本就还未离开的侍者见状,忙上前给林蔼把茶斟上。

“林公子巴巴地过来,是来给我们免单的么?”长安笑眯眯地问。

“何为免单?”林蔼不懂她的意思。

“就是下馆子吃饭,如果我们自己不想给酒菜钱,那叫吃霸王餐,如果掌柜的不收我们酒菜钱,那就叫免单。”长安解释道。

钟羡听得她居然大喇喇要求人家不要收他们的酒菜钱,惊愕之余不免感到一阵羞臊,但碍于旁人在场,又不能出言相劝,只得别过脸去假装看鱼。

林蔼笑道:“此乃小事。”他当即回过头对侍立一旁的中年男子道:“老黄,安公子这一桌上最好的酒菜,账记在我头上。”

中年男子点头应是。

“林公子,这怎么好意思呢?”尹衡道。

“诶,林公子富甲一方,这区区一顿饭钱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尹公子就不必纠结了,此乃小事,此乃小事。”长安冲尹衡挤眉弄眼道。

林蔼见她这副痞赖的模样,一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安公子,在下免你的饭钱,是因为你方才说要和在下做朋友,既是朋友,来吃顿饭又怎么能收钱呢?与旁事可没有干系。再者,在下也不是你口中的巨富,若真是一方巨富,又岂会来此经营一间小小的饭馆?这池子里的鱼是海鱼没错,但这水可不是盐兑出来的,而是从海里运过来的海水。我用船每个月运两次海水过来,花费不过二十两银子,又何必花上几百两银子买盐兑水呢?”

长安闻言,以掌击额,叹道:“生意人就是生意人,这脑子就是活,会算账,就我这榆木疙瘩般的脑子,若是经商的话,怕是得连底裤都赔出去。林公子,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为方才我的妄自揣度向你赔罪。”

林蔼听得她那句“怕是得连底裤都赔出去”简直乐不可支,忙摆手道:“不过几句玩笑罢了,哪值得赔罪二字。安公子若是觉着鄙馆酒菜还可以,日后带着朋友多多光临便是了。”

“好说好说。那,方才我不但猜林公子是一方巨富,还猜你是福州人,两个都猜错了么?”长安问。

“在下确是福州人。”林蔼道。

长安目光瞟向同桌的尹衡钟羡,炫耀之色溢于言表,道:“看看,我好歹猜中一个。”

尹衡的恭维之语还未出口,钟羡冷不丁来上一句:“你素来厉害。”

长安:“……”

察觉钟羡的低气压,她讪讪一笑,转过头继续看着林蔼问道:“福州与盛京数千里之遥,不知林公子为何会背井离乡来此经营饭馆呢?”

林蔼正想作答,冷不防竹屛之外有人叫道:“六爷,六爷。”

林蔼回头,谓中年男子:“你出去看看何事。”

中年男子出去,须臾便回,对林蔼如此这般的耳语一番,林蔼便向长安钟羡等人拱手道:“诸位,在下有事亟待处理,先失陪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钟羡等人回了礼,目送两人离开,侍者也一并跟着去传菜。

长安看着林蔼的背影消失在竹屛外,回过头问同桌的两人:“吃过饭你们二位有何安排?”

钟羡不答反问:“你有何安排?”

尹衡道:“左右今夜无事,不计安公公有何安排,我尽可相陪。”

“那我请二位去看戏如何?”长安提议。

“你还爱听戏?”钟羡略感惊奇。

长安:“爱呀,美貌的伶人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既好看又好听,为什么不爱?”

钟羡无语。

“尹公子,这附近有戏园子吗?”长安问尹衡。

尹衡细想了想,道:“离此最近的戏园子,恐怕就只有昇平街的玉梨馆了。”

“好,那待会儿就去那了。”长安拍板。

“既如此,我先遣随从去订桌子。”尹衡起身出去寻他的随行小厮。

长安在桌下踢了踢钟羡的鞋。

钟羡抬眸看她。

“饭钱都给你免了,还绷着个脸作甚?”长安问。

她不提还罢了,一提钟羡又想起方才那火辣辣的羞臊感来,便道:“我们初次来此,与那林公子更是素未谋面,你怎好意思让他不收咱们的饭钱?”

长安见他提起此事双颊都臊得微红,便笑道:“让他不收钱的是我,你害臊个什么劲,莫不是耻于与我为伍了?”

钟羡被她问得一怔,细想想自己方才的感受,绝不是耻于与他为伍,若是只拿她当朋友,他觉着不妥便会出言阻止了。那这股羞臊感从何而来?其实,他明白的,不过是心中与她挨得太近,是故自觉地为她的一言一行负责而已。

他看着暮色中长安那双正看着他的亮晶晶的眼,忽然就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来,想将她藏回家中去,不令她出来抛头露面。若要下馆子吃饭,若要去戏园子听戏,也只能与他一起。

这种念想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甚至顾不得在这里说话可能会被旁人听见,对长安道:“你看起来很是疲惫,用过饭不若早些回去休息。”

“你若不喜欢热闹,用过饭你便回去吧,戏园子我与尹衡两人去便好。”长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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