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紧张地准备了大半个月,御驾终于离京远赴冕山路前线去了。
沈三老爷并未随驾离京,这似乎与他之前受宠的程度并不相符,许多人不免在背后多有非议。
他本人倒是并未在意,每日依旧按照时辰上衙门当差,对那些风言风语也权作没有听到。
御驾走后不久,京中的气氛就为之一变,有些人更加谨慎小心,无事几乎就闭门不出,有些人却如同摘了笼头的马,恨不得把国丧期间的憋闷全都找补回来。
沈三老爷在外头对此也略有耳闻,多是些官宦人家的小郎君,本就是最爱玩乐的年纪,国丧这么久,早就要按捺不住,如今官家出京去了,他们自然是开始撒欢儿了。
他这日从衙门回家之后,便对沈昱靖再三叮嘱,万万不可跟那些人出去鬼混。
晚上又不放心地对赵氏交代道:“你最近多看着点儿阿靖,让他老实在家读书,不要出去跟那些不着调的人厮混。”
赵氏并未太在意地点点头,笑着说:“你如今管起儿子倒是一本正经的,当年你也没少出去惹祸。”
沈三老爷咳嗽了几声,再次正色严肃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如今国丧期间又圣驾在外,本来就该多加约束言行,更何况东坝门三阳集桥下边已经有人偷偷开瓦子戏耍作乐,做些低级的表演还有腌臜的勾当。这件事我会跟阿靖说的,不过他到底年轻,被人带坏了也说不准的,所以你也多盯着点儿他。”
赵氏笑眯眯地说:“他如今有心上人了,哪里还顾得上出去瞎混。”
“心上人?”沈三老爷惊讶地问。
“咦,我没告诉你么?”赵氏比他更惊讶地反问。
“是你上次打听的姜家的女儿?”沈三老爷早就习惯赵氏这样的性子,无奈地拉着她到炕边坐下细问。
“是,姜家四小娘子,三房嫡次女,今年十五了。”赵氏高兴地说,“我前阵子见过一次,生得一脸福气的模样,看着性子也很好,我在阿婆和我阿娘那边也都打听过了,姜家虽然门第稍低了点儿,但门风素来不错,嫁出去的几个女儿也都家教很好,生养上也没什么问题,最要紧阿靖自己喜欢,所以我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郎君觉得呢?”
听赵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沈三老爷不由笑道:“看来是真的满意,夸了这许多话。”
“阿靖那孩子眼光高,我给他寻个通房他都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的,好容易开了窍,即便是有些许不好我都得尽量不去挑剔,更何况人家小娘子还是不错的。”赵氏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寻思着,郎君最好先去跟姜三郎透个消息,看看他家是什么意思,若是他家也觉得合适,那就先互换个表记,等出了国丧,先换草帖问卜,若是无碍便把定聘过了,至于什么时候成亲,咱们两家再合计也无妨。”
沈三老爷端了杯茶递给赵氏,道:“你别急,喝口水慢慢说。”
“如何不急,人家小娘子也十五了,若是被别人抢先了可怎么是好。”赵氏一口气喝干手中的茶,催着沈三老爷赶紧去跟人家通个气儿。
“我总要等有什么机会见到面才能说啊,不然这么直眉瞪眼地去找人家像什么样子。”
“两家既然有姻亲关系,如今人家回来了,咱们之间走动走动也是正常,还等什么等,明个儿就去。”赵氏直接拍板决定下来。
沈三老爷拗不过娘子,只得应承下来。
沈福喜并不知道阿娘已经把姜小娘子的底细都摸清楚了,还在各种绞尽脑汁地跟人家套近乎,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大半个月,光是糖果蜜饯就吩咐人去送了四五次。
姜四娘还算是个耐心的人,当然也兴许是刚到京城也没什么玩伴,在家着实闷得慌。
总之每次沈福喜打发人去送了东西,对方都有回礼,也不拘于吃食,也有自己做的香囊,或是压制的叶子书签等等,随着东西还会附带一张花笺,写几句道谢的话之类,丝毫没有因为沈福喜年纪小而有所怠慢。
这让沈福喜越发觉得阿哥眼光不错,最近大部分时间放在如何跟未来嫂子搞好关系上头去了,便么怎么去找沈昱靖玩儿。
三五天的沈昱靖还没什么感觉,但是好些天都不见妹妹来书房找自己,他便觉得不太对劲儿起来,特意熬夜写好沈三老爷布置的文章,第二天空出一上午的时间,出去给沈福喜买了几样玩意儿回来,到家也顾不得回房换衣裳,就忙不迭地去找妹妹献宝。
沈福喜正在看姜四娘送来的花笺,虽然都是繁体字,但她连猜带蒙已经能基本看懂了,不过每次自己看过之后,还是要交给阿许读一遍的。
沈昱靖正好进来,看见炕桌上摆着个盒子,顺手接过花笺问:“谁送来的?”
沈福喜站在炕上,凑到沈昱靖旁边,一脸坏笑地说:“阿哥你帮我读读。”
“福喜小妹妹,多谢你送来的芝麻糖和花生糖,我很喜欢吃,还赠给你我自己做的腌渍青梅,希望你喜欢,四娘。”沈昱靖读完花笺,问,“这是谁家的四娘啊?”
“阿哥你猜猜!”沈福喜此时才想起来,自己跟姜四娘来往,似乎……忘记告诉沈昱靖了。
“赵家四娘?”沈昱靖说罢自己先摇头否定,“她那□□爬一样的字,再说她哪里会做什么腌渍青梅,会吃还差不多。”
沈昱靖丝毫没有把这张花笺跟姜小娘子联系到一起,他最近也抽空去了几次甘道斋,每次在里面磨蹭好久,却从来都没再见到过那日的姑娘。
为此他也满心失落,只是回家以后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不过他是万万想不到的,姜小娘子最近之所以没去甘道斋,是因为自家妹妹用力过猛,隔几日就送一堆甜食过去,让人家根本没有去买糖果的必要了。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非但妹妹已经跟人家打得火热,亲娘更是把人家祖宗几代的底细都摸清楚了,已经做好随时给二人定亲的准备了。
赵氏没告诉儿子,是因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挑的又是儿子看中的姑娘,所以压根儿就没有需要把这件事告诉儿子的必要。
至于沈福喜,她是真心给忘了!
所以她这会儿略有心虚,咳嗽两声道:“阿哥,这是姜四娘送我的东西,那什么……你听我慢慢跟你说啊……”
沈昱靖如今对姜字十分敏感,猛地抬头看向妹妹,心道,该不会是我想的哪个姜小娘子吧?
沈福喜用力点头道:“就、就是阿哥画里的那个姐姐,她人很好哦。”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沈昱靖完全懵了,自己苦寻不到的人,居然已经跟妹妹到了互送礼物,落款省略姓氏的程度了?
沈福喜打开炕柜,捧出个匣子打开道:“阿哥你看,姜姐姐送我的香囊,书签……”
沈昱靖已经十分脆弱的小心脏,又被妹妹会心一击。他如果是跟沈福喜一样穿越而来的话,此时就该唱——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了。
他的目光在屋里环视一圈,心道谁能来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可惜屋里的人早在他进来的时候就被沈福喜一个眼神打发出去了,他只能哄着妹妹,把两个人如何相识又如何发展到如今地步的过程问了个清楚。
当听到妹妹说:“我想请姜姐姐到咱家做客,阿哥说好不好?”
好啊好啊!沈昱靖心里简直在呐喊了,但面上还是故作镇定地说:“这个还要问过阿娘才好,福喜不要随便邀请别人。”
“可是姜姐姐不是别人啊!”沈福喜继续语出惊人,“反正以后要给我做阿嫂的,提前相处一下也是好事。”
阿、阿嫂?沈昱靖如同缺油生锈的机器人般,一卡一顿地把头转向妹妹,声音飘忽地问:“福喜,你这话听谁说的,可不好乱讲的。”
“阿娘说的啊!”沈福喜原本以为,赵氏要给沈昱靖说亲的事儿,肯定已经同他交过底了,没想到沈昱靖竟是一无所知,看着他那难得出现的呆愣模样,心里早就已经笑得停不下来,面上还要做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继续捅刀说,“阿娘已经让阿爹去姜家问过了,说是等出了国丧就把姜姐姐娶回来。”
娶、娶回来?
沈昱靖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虽说天上掉馅饼的事在他身上也偶有发生,但那都是小来小去的,撑死是个羊肉馅饼,今天掉下来的却是个金馅饼儿,砸得他眼冒金星,喃喃自语道:“娶回来,是我想的那种娶回来么?”
“娶回家给你做新妇啊!”沈福喜在他耳边大声道。
沈昱靖眼冒金星地飘出妹妹房间,到赵氏屋里问:“阿娘,你、你要给我说亲了?”
“是啊,你阿爹去问过了,姜四娘还没说过人家,咱家既然有这个意思,姜家对你更没什么不满意的,自然是一拍即合的。”赵氏看着儿子呆萌的样子,笑着抬手在他眼前晃晃,“快回魂了!”
“阿娘,怎么突然想起给我说亲事了。”沈昱靖的声音依旧是飘忽不落地的,他现在有一种自己正在梦游的感觉,想要伸手掐一把大腿好赶紧醒过来,但手搭在腿上,却又舍不得掐下去,生怕从这个美梦中醒过来。
“怎么,你不愿意?”赵氏故意问,“那也好,现在还没换草帖,你若是不同意,我豁出去让你阿爹没脸,也要把这件事推了。”
“不、不能推。”沈昱靖一个激灵,赶紧道,“我愿意,愿意的!”
沈福喜躲在门帘子外面偷听,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也不再藏着,从帘子下面钻进去,扑倒赵氏怀里,指着沈昱靖笑话说:“阿哥都欢喜傻了。”
“我这不是做梦吧?”沈昱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自己连人都没找到呢,阿娘和妹妹的手脚怎么这样快。
赵氏伸手拎住沈昱靖的耳朵,用力一拧,问:“疼么?是做梦不?”
“疼!疼!”沈昱靖嗷地一声,“阿娘,快松手,不是做梦,不是的!”
“好了,如今婚事也趁了你的心意,就别想七想八的了,好生读书,国丧过关下场考试,若是能取个好名次,咱家去提亲脸上也有光不是?”赵氏顺手给儿子揉揉耳朵,激励他道,“即便不是为了家里争光,你也已经是要娶亲的大人了,以后媳妇的诰命,可还是要你自个儿去挣出来的。”
也不知是赵氏这番话真起了作用还是什么,从那天之后,沈昱靖读书果然比以前刻苦了不止一点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