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死如复生生如死
季洋又道：“既然他很了解你，难道不知道你是一个豁达的人？不知道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他一定明白，等过几天你消气了，就会来找他，你们两个还是能像以前一样。所以你们俩的这件事儿，跟本就不足以逼得他跳楼。”
“不是的！就是我逼死了他！就是我逼死了他！”林允琛却是相当固执，情绪也有些激动，狠狠捏着手中的照片，道，“就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没有糊里糊涂地和他说那些话，他那晚也就不会对我犯浑；如果我没有那么骂他，事情也就不会闹得那么大；如果我当时脑子能清醒一点，再回去看看他爸妈到底在没在家……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绝不会变成这样……”
季洋深深地看着林允琛，一时竟也觉得，他说的其实是有道理的。如果他所说的这些“如果”都发生了，杨子明是不会死的。所以说，到底是谁害死了杨子明？是林允琛？是子明爸妈？还是子明自己？这真的是说不清楚的。
好多因素都聚在一起，扯不清、捋不顺。
杨家二老痛失爱子，恨自己、怨儿子、更恨林允琛，为了让自己的心里能舒坦些，一定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林允琛的身上；而杨子明已死，自然不能反省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弱，因为他爱的是林允琛，所以这罪，还是要落在林允琛的身上。
而林允琛呢，因为失去了相伴成长的挚友、兄长，因为还有那些本该给他的好没来得及给他，因为愧疚、因为思念，就宁愿承受所有的罪。
他就顶着这些，每天笑着生活。却在不经意间活成了杨子明希望他活成的样子。
他戒了烟、他去找他爸爸、他还试着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好。
可即便他做到了这些，已经死去的人，终究不会再回来。
死，是这个世界上最痛快、也是最无奈的事。
“我害死了子明，可是我却还在世上好好儿生活。我不喜欢他，可是我却喜欢了你……在九泉之下，他知道我拒绝他不是因为他是个男人，而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他，他得多伤心呢……我不敢和他说起你，我觉得这对他不公平；我也不敢让你知道他，我怕你讨厌我这个罪人。”
最主要的是，我不想让你和我成为共犯。
现在你知道了这些，却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子明一定会恨你的，他会来报复我们的。
“允琛，逝者已矣，就算你犯了罪，又能如何呢？就算你把自己折磨死了，他也不会活过来的。他想看到的，就只是你能好好儿的生活。所以你好好儿生活没有错，你喜欢上别人也没有错。他不会怪你的。”
他爱你，所以他不会怪你。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也希望你能忘记过去重新开始，而不是背负着对我的思念和愧疚过一辈子。
林允琛看起来是在好好儿生活，但却又不是真正的好好儿生活。不然也就不会瞒着他偷偷来祭拜杨子明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就不该活得好、不该有喜欢的人、不该被人喜欢。
林允琛喜欢他，到底是因为他长得像那张黑白照片、还是就真的只是单纯地喜欢他而已，他是弄不清楚的，可能林允琛自己也弄不清楚。
所以他不想去追究。
因为杨子明林允琛才喜欢他也好、就是喜欢他也罢，至少在林允琛心里，他真的从来都只是季洋，而不是杨子明……这就足够了。
情之所起的因由有很多，似是故人，不过是其中的一种罢了，何必去斤斤计较。
人活着，就只看活着的事，他才不会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
林允琛咬咬牙……喜欢就是喜欢，他不想狡辩、更不想放弃季洋。所以他不能再逃避、不能再做缩头乌龟，既然季洋已经知道了，那他就该带着季洋去和子明挑明，告诉子明，我有喜欢的人了，就是他、就是季洋。
我希望你能祝福我们，但如果你不愿意，气也好、恨也罢，统统放马过来。
我犯下的罪我认，我喜欢的人我也不会放。
我就是个人渣了，我就是一烂到底了，能怎么着吧！
“明天我带你去看子明。”林允琛固执得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
季洋笑了：“我不去，你朋友又不是我朋友，我凭什么要去祭拜他？”
你还没有真正放下，去看他干什么？带我去见他，只会让你心里的包袱更重。
不过林允琛固执起来就是个熊孩子，越是跟他说明白这其中的干系，他越要嘴硬地去做。他一定要说——我就是要去，我就是要给他看！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
我可不想你每天都带着上坟一般沉重的心情和我在一起。
林允琛被他这忽然之间无情的话给弄懵了，一脸懵逼的看着他……萌得真跟个傻孩子似的。
季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等哪天我决定跟你求婚了，我再陪你来见他。这不还没到见家里人儿的程度呢吗？你不说他是你亲哥？”
林允琛又愣了一会儿……虽然季洋说得随意，但真正的用意，他却已经明白了。季洋不想在他还没真正放下的时候和他一起去子明的墓前、不想加重他的负疚感。
“宝贝儿……我是个人渣，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
“你这傻比……”季洋蹲在他面前，捧着他的脸，道，“配不配不是你自己说的，而是我说的，我说你配，你就配。”
“而且……”季洋深深地盯入他的眼中，“林允琛，你给我听着，你很好，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你自己。”
“可……”
季洋直接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的嘴……没有可是。
我说这世上你最好，你就是最好。
不然你是在怀疑我的眼光么？
我不允许你看轻自己，也不允许你看轻了我。
“咕噜……”谁的肚子叫了一下。
“草……”季洋松开了林允琛，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饿死老子了。”
“赶紧收拾了，出去吃饭！老子来你家，你连一顿饭都不给老子吃，也特么太虐待人了吧？”
林允琛笑了，摸了摸他的脸，道：“我们叫个宅急送吧？还能快一点。”
“不吃！老子要出去吃好吃的。老子先去洗把脸，你赶紧收拾了，咱出去吃！”
林允琛知道季洋是想让他出去缓缓心情儿，也就不啰嗦什么，痛快道：“那你快一点儿啊！”
“啊，知道了！磨叽……”季洋大步流星地钻卫生间去了。
简单搓了把脸，心里也是难受得很，得好好调节一下，才能让自己看起来轻松快乐一些、才能把林允琛带得快活一些。
杨子明的死，是他自己心理承受能力的问题，但又何尝不是这世道给逼的？如果林允琛是个女孩儿，就不会有这种结果了。撑死不过被他爸妈教训一通，还至于自杀？而且他爸妈也不会把这当成多大的事儿，也就只是啰嗦他一些学生要以学业为重就算了。
但到底还是弄成了这样的结果。
他是想跟林允琛走一辈子的，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长，问题就越多——不是来自他们自身的问题，而是来自他们所生活的社会，所处的环境。而这些，终究也还是会回归到他们自身身上。
他能坚持多久？林允琛能坚持多久？这段情，又能坚持多久……
不过是拼尽全力罢了。
唯一能确定的，也就只是，他不会自杀、林允琛也不会，除此之外，什么都是说不准的。
刚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这“说不准”三个字没什么要紧，说出来也没什么感觉。可现在，光只是想想，就觉得心痛。
林允琛真的很好，太招人喜欢了。和他在一起越久、喜欢得就越深，自己已经完全陷进去了。
拔不出来、也不想拔……
“宝贝儿，你快点儿啊……”林允琛傻呵呵的催促声在客厅里响起，“我先去穿鞋啦……”
季洋又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才大咧咧地说了声儿：“来了！催什么催！”
上午十点是康复中心阳光最好的时候，杨子明喜欢站在窗边，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B市少有这样的天空，可他却依旧怀念他的家乡。
因为那里有他牵念的人。
“嘿，本杰明，今天状态不错！”护士艾米用语速正常的美式英语问他，完全不必如同对其他华人患者那样放慢了语调、更不用反复重复。
“托你的福”，杨子明回头向她一笑，“哦，你今天气色真不错。”
“你总是这么绅士，想想等你痊愈了，我该有多怀念你呢……”艾米递给他一杯果汁，笑道，“看到你能站起来，我真高兴……”
杨子明接了果汁，又看向窗外，看向那旷远的天际，用中文道：“被人怀念，总是件好事吧……好过被人嫌弃……”
“本杰明，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我可以和你谈一些私人话题吗？说实话，我觉得你需要治疗的，不只是你的腿，还有你的心。本杰明，我觉得你不快乐。”艾米到他身边来，想要趁着休息的时候开导他一番。